阴时之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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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虚没有说话,将窗页轻轻推开一道细缝,适才放飞的那只纸鹤便顺着空隙飞了进来,停在他的手心,翅膀最后扇动两下,重新变作死物。
他关上窗扇,屋外喧天的热闹就又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细纱。
桂圆坐起身,看见随着大人薄唇翕动,那黄历迭成的小鸟身上,原本朱红色的字符不断飞出,在空气中重组成了另外的图像,又消失不见。
不知青鸟符打探到了什么……他们要找的东西......真的会在此处吗?
她不敢出声,掩下激动,静静等待大人开口。
衍虚的脑中,那些本应已经弥散于空中的红墨徐徐展开,远山浅染,屋舍浓点,头顶的凸月悠悠荡荡,高冠短打的小人敲锣打鼓,正列队行过一座小小酒楼。
若是你同样身处巟书楼,推开窗户,便会惊讶地发现,眼前正有一行送亲的队伍,唢呐声呜咽,逶迤朝着街尾的豪华府邸而去。
青鸟带回的,是草广镇的地形图。
这是一座稍显偏远的江南小镇,说不上富裕,也说不上穷困,京城的敕文传不来这里,衙门里的官印上笼罩着一道高高的阴影。
别的地方,这道阴影被统称为“地头蛇”;而在草广镇,这阴影套着绣金红袍,腰上的玉牌阴刻着两个大字——
马府。
街尾那两扇暗红的宅门宛如血盆大口,将阖镇的人流吞吸而入,大红灯笼的映照下,人们笑得扭曲的脸上不断变换着迷幻的色彩。
新娘子已经被迎入,叁两总角孩童还在犄角旮旯里寻找藏在红纸里的喜糖,府门前的空地上,暗淡的火盆显得尤为醒目。
桂圆抽动鼻子,嗅出空气里一丝淡淡的药味。
这股味道实在是太淡了,若非她的五感较常人敏感许多,还曾跟着姐姐在山里采过药草,根本就不会发现。
“大人,那个火盆……”
衍虚点头,他也发现了火盆的妖异之处。
缓步上前,衍虚自袖中取出一张黄符,贴在铁盆边缘,两物相触的那一刻,符纸开始剧烈地燃烧,纸上的纹路逐渐脱离符面,最后形成一个完整的咒文,微闪一下,隐入了铁盆之中。
与此同时,有一层淡淡的黑气从灰烬中腾起,散逸进空气。
这些是藏在药渣里的晦气。
民间有种“踏药渣”的说法,认为病人服过药后,病根就会转移到药渣上,若是将药渣倒在路面,不知情的路人踩过,就会将这病根带走,祸水东引。
其实此种做法并无依据,且若是做的多了,恶念滋长,更会反噬自身,害人害己。
所以,从另一种角度来说,药渣上的确携有晦气,只不过这种晦气伴随邪心而生,与病情实无关联。
若马家是有意将药渣倒在火盆里,借着婚仪场面转嫁晦气,那非但于病人无益,反而会冲了婚礼的喜气,作茧自缚。
月夜成婚,火盆藏晦......
马家有太多古怪。
他们待得有些久,守门房的小厮抱着手臂觑了半天,蹭上前来期期艾艾,“请问......这位可是桂小姐?”少奶奶果真神机妙算,酉时叁刻,一忽不多,一秒不差,门口的火盆,一男一女,一高一矮。正衣冠,齐襟袖,恭敬以待,迎入府中,少爷病体自会不药而愈。
还好他眼睛尖,若是这份差事被别人接去了,那好处可就轮不着他了。
想到此处,门房双眼乍亮,炯炯直视桂圆,“夫人已经恭候多时,还请二位贵客入府一叙。”
夫人?她并不认识什么夫人呀......桂圆疑惑的目光投向衍虚,莫非是大人认识的人?
衍虚却摇了摇头,显然也并不了解。
见他们似有去意,门房挠挠脸,不得已,从衣襟里取出一个方盒,打开来,捧到他们面前,“夫人说,二位贵客若是有疑惑,见了这个摆件就会真相大白。”
看清楚盒子里的东西,桂圆不由瞪大双眼,乌黑眼瞳中难掩惊喜,“大人,这不是……”你身上的……
衍虚微怔,右手不由抚上腰间的锦囊——那里,有一枝与这摆件几乎一模一样的花枝,只不过,他腰上的是真花,而这盒子里的,则是玉件。
也许马府夫人当真有那样东西的消息……
他拇指拂过锦囊绣纹,再开口时,眉目舒朗,已有决议,“还请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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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影壁,马府内部远比街上热闹许多。
碗筷碰撞,酒液溅出杯盏,人声鼎沸的地方,空气也变得粘稠。
桂圆将大人迭的纸兔拢在掌心,神思终于清明起来,她皱皱鼻子,听见路过的侍女们咬耳朵。
“......这是第叁房了,少爷的病一点也不见好转,这法子真的有用吗......”
“有用没用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最近夫人心情不好,你紧着些皮子,叫嬷嬷听到你在嚼舌根,有你好受的。”
“啧,就你规矩严......还不是......”
病?第叁房?法子?......难道是冲喜?
桂圆若有所思地点头,迎面走来一个富商模样的人,带路的门房低下头,喊着“老爷”行了一礼,那人没有理会,脚步不停,一边理着襟口一边匆匆离去。
那这位就是那位病少爷的爹爹?儿子生病了,他却步履轻快,看起来一点也不伤心......
桂圆看着那人肥硕的背影,脑中的疑惑越来越大。
她心里挂着事,脚步也变得缓慢起来,衍虚察觉到了,回过头轻唤。
“桂圆。”可是哪里不适?
“啊,大人。”桂圆回神,举步跟上,看见爬满蔷薇的月亮门,不由奇怪,“咦,不在会客厅谈吗?”大人下山不久不了解,但是她却知道,外人直接进内院,这不妥吧?
“呃,这个......会客厅被用来宴客,夫人,夫人......”背对着他们,门房方正的脸庞已经布满冷汗,眼见着那扇木门就在前方,他索性转过身,“二位,夫人就在屋内,小的先行告退。”说完,竟是脚底抹油一般,转瞬间没了踪影。
“怎么就走了?”桂圆越发不解,举步要追,房门却在这时自己打开。
室内温暖的烛光乍泄,屋子尽头的软榻上,年轻的少妇轻轻勾起耳边的碎发,笑意温婉,“二位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