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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掌柜,花名唤作沈玉楼的,年轻时也曾风光过一阵子。只可惜,自从京里的上一任皇帝,宣布了“官员不准嫖妓”这条禁令后,青楼姐妹的日子就眼看着难过起来。别的不说,就说行业魁首,那京城里的八大处儿,一半以上,都变作了相公堂子。传统青楼的生意,那叫一个凋零。也就剩下点不当官的富户来光顾了。
在大家纷纷找门路从良,一片“求包养”的浪潮里,沈玉楼用了大半积蓄,跑到镇子边缘的地方弄了个二层楼,自己当起鸨儿来。虽说没将自己饿死,可是生意也比较寡淡。
沈玉楼心想:这是咱手下没有相貌出众的好姑娘的缘故。遇到了出色的苗子,誓得调,教一个出来!连那相公堂子的生意一起抢了——看看,她还惦记着这仇呢。
这天抓回个杨顺妞,沈玉楼上下一打量,笑了。这可不是老天赐给我的好苗子么?这样的底子,好生培养,长大了,就是一株活灵灵的摇钱树呀!
又有点黯然。如果赶上了好时代,只怕培养成什么李香君柳如是之类的全国知名花魁,也不是不可能。现在,也只能拼个省地区顶尖了。见鬼的相公堂子!见鬼的鞑子皇帝!
沈玉楼想了一回,虽有不满,可是一打量杨顺妞,也就和颜悦色了。她此时坐在屋子里的上手,下面立了四个茶壶——这不是物件,是对于青楼里男性雇员的一种蔑视称呼,当了面嫖客们称呼做“长随”“侍卫”的,背了人除了叫“茶壶”,也有叫“龟爪”“龟奴”的。
杨顺妞被人捆成个小粽子,就扔在下面。眼睛还咕嘟咕嘟转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打量地形准备逃跑。
沈玉楼阅人无数,一眼看出来她打得是什么主意,心里却反倒又高兴了几分。为什么呢?青楼里培养姑娘,琴棋书画,都是能学的。诗词歌赋,都是能教的。只有“气度”这一项,那是天生的。想做花魁的,决不是只有脸长得好看,会伺候人,就够了的。那得独特。能让你从水面上一溜儿花船,几百个行业人员里,一眼看出来的感觉。多少年后,也有人叫做“人格魅力”的。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
杨顺妞在被抓回花楼的状况下,不是像平常人一样,吓哭了,或者认命。而是还想着逃跑,这就是“与众不同”之处。好生培养,这就是“气度”啊。秦淮八艳里柳如是是被怎么评价的?举动颇有侠义之气。这样的女子,能不独特,能不吸引男人么?
沈玉楼越看越喜,一拍桌子:“从今儿起,你就是我的人了。我教你本事。你长大了给我挣银子。我也不是那等不好说话的,你攒够了银子就能赎身,也别总想着逃跑。我这院子里人虽少,三五个侍从,还是看得住你一个小丫头的。你不如好好听我的话,我把你培养成那苏州府数一数二的好姑娘,让你天天穿绫罗绸缎,见达官贵人。然后从其中选一个最好的嫁了,你说如何呀?
“——对了,现在开始,你就跟我姓,叫做沈如是了。”
…………
杨顺妞被连打带吓了一通,然后被安排到厢房里去住了。她好容易等到晚上没人监视了,才开口和泽泻说话。第一句问的却是:
“他们都看不到你?这是为什么!”
泽泻虽然住在杨顺妞的脑子里,可是两人交谈的时候,这一位有时是以人形出现的。也就是杨顺妞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小娃娃的形象。
杨顺妞从前只以为他是鬼,与他说话都避了人,倒是直到今日才发现,他本来就站在自己旁边,其他人居然都没有看见的模样。
泽泻哼了一声,显得很得意。这是多少年后研究的电磁波技术。波长比可见光的波长更低。正常情况下的人眼是看不到的。某些小孩子却可以。这也是当时的机器人保护法之一,不令非人的生物显示出人的模样。以免影响人类繁衍的大事情。就是智能拟真,也必须搞得虚幻,看着不像真人才好。
说起来,灵魂鬼怪,也可以看作是特殊的电磁波,杨顺妞把他当作是“鬼”,原也无错。
泽泻避而不答。却是转过来问杨顺妞:“你怎么想的?真的打算等着那个老女人把你培养成摇钱树,然后‘挑个最好的嫁掉’?”
杨顺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反问:“我有病么?人家都说这青楼是普天下第一等对女子不好的地方。况且如果真像她说的那么好,她自己怎么没嫁掉?”
泽泻咳嗽了一声掩盖笑意:“那么你想逃跑么?”
杨顺妞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学着也不知道是谁的语调说:“谈何容易啊。从前我养了三只小鸡,还没让他们跑出去过。这些人看着我,怎么也不能比不过我养小鸡看守的严密呀。只能看情况再跑了。这之前,先赖在他家,好好吃几顿饭,吃穷了他最好。”
这俩人谈笑如旧,竟是谁都没把这“陷入火坑”当作一件大事。
泽泻本来有着超越时空的见识,也就罢了。更难为的是杨顺妞小小年纪,不仅不被富贵迷惑,还能够分析出自己还有几年时间缓冲,懂得徐徐图之的道理。
若说她此前,也不过是个村妞。便是得到了神奇系统认了字,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谁知遇到这样的困境,却能头脑清楚的分析利弊。天生其才,便是没有遇到泽泻,只怕也不会是个普通的人。
…………
于是杨顺妞就坦然在这艳花楼里住了下来。一不哭闹找父母。二不找机会去逃跑。若不是沈玉楼清晰的记着这是那天自己带人活捉回来的,只怕都以为这是在自家的亲生姑娘呢。
你看她吃饭!给什么吃什么,一点也不客气。造了三大碗,还添呐!
你看她睡觉。当天晚上就占了炕头。那杭绸月季花的被子,老娘我自己都舍不得盖呢。你小子居然翻出来了。
沈玉楼艳花楼里还有三个姑娘。两个成年结客的,一个快梳弄的。这三个人都是她从小养大的,那都是什么步骤呢?
第一年,哭!然后沈玉楼下手打,打得怕了。第二年,开始教东西,时而还得打几次。学个三五年,接客了,又别扭。又打。然后恩威并施给她展示一下美好前程,实在不行下点药,然后再别扭个一年半载,这才算安心给挣钱。这才是正常步骤啊。
看看杨顺妞,啊不对,沈如是——看看我们的如是姑娘,那是多么的让人省心。这简直不是“宾至如归”,这是“喧宾夺主”,太自在了。
这弄来的姑娘如果养不熟,成天哭哭啼啼的,那的确看着闹心。可是弄来的姑娘如果都是这号的——他更闹心啊。
沈玉楼冷眼观察了这家伙几日,也没看出端倪来。有一次很偶然的,发现了一点奇怪的事儿:这小家伙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有时候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跟谁说话呢。沈玉楼亲耳听见一次,现在想起来还毛骨悚然呢。
回头一想。怪不得人家气质好,怪不得人家不怕。怪不得这丫头长相出众——管仲大人,梁红玉姐姐呀!你看我这是请回来个什么东西。是不是招上什么了?
从此以后,沈玉楼看着杨顺妞的眼神就有点闪躲。谁知道,她心里一直犹豫着呢——大仙儿呀!我现在把你放了,还来得及不?
…………
杨顺妞没想到自己不谨慎,让人看见了和泽泻说话,还给人家,带来了十足的鸭梨。
她每日接受着沈如是的琴棋书画教育,当作放松。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学习岐黄之术上。背典籍,背诵药方,看病历,然后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妓院不是什么正统的学习场所。泽泻再神通广大,教具是弄不到的。这就得自己想办法。学针灸的时候,全身的穴位被掐得青肿。学药性时恨不得见到地上的一根草都拔起来看看成分。
与此同时,她也没忘了关注着逃跑的事儿。只是沈玉楼外松内紧,看着对她已经毫不警惕,其实几个大汉轮班职守。杨顺妞只得一边策划着,一边耐心等待。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楼里迎来了一件大事。比沈如是大六岁的嫣红,准备梳弄了。
…………
这个时候的京城中,也迎来了一件大事。
文武百官正装齐聚在永定门,站在护城河边送行。
玄烨,骑着白马,走在队伍中间,过南苑,上石桥
这是本朝第一次皇帝南巡。
作者有话要说:
☆、天下权卖身女
玄烨皇帝南巡,是因为之前的一段公案。两个臣子各自阐述了治河的道理,针锋相对,谁也说不服谁。于是闹到了最高领导人面前。
玄烨是个极爱读书的皇帝,早先还和西洋人学过算学之类。他还是个做事特别仔细认真地,准备不好的宁肯不发动。那么自傲的性子,装了八年懦弱儿童。才如雷霆一般,悍然出手,把当时的大权臣鳌拜一举擒获。
这么个性格,做皇帝也不比寻常。两个大臣争论河工争论到他面前,他发觉自己也有点拿不准。根本就没有不懂装懂假装高深莫测,也没有任人唯亲看谁顺眼听谁的。而是一合计:河工这是大事情。弄不懂不行啊……来来来,我亲自去考察一下。
这就是出门之前的缘故了。
不过就跟邻居家四哥出门买萝卜,顺路就去买点酱油一样。玄烨皇帝出了门,除了看河工,顺路先去了山东。
二十三年九月,御驾离京。十数日后,到达山东。玄烨在孔庙前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在此之前,他的同行们大多都是两跪六叩行礼。
然后,御驾向南。
南方是汉族聚居之地。而清朝龙庭上坐的一家,是满族。明朝末年江山易手时,杀人盈野的事情才过去了不久,人心犹恨。多少人盘算着弄死他。
玄烨乘舟而下。京中奏折三日一递,有次竟等到四鼓天,却是当即批衣坐起改奏折。他空闲时与高士奇等谈论《尚书》,夜里看星星,作词赋。过的十分小资。
龙舟泊处,人上岸来。第一站,竟是金陵明太祖的墓前。
…………
杨顺妞坐在大树下,扔了手中的木棍,扭头向回走:“这法子太慢了。该记的也都记住了。可是我这哪里能算是个医生呢?”
泽泻慢悠悠的在脑海里嘲笑她:“都是这么过来的。不经过个几十年积累经验认识病历,根本算不得是有名的大夫。你想见效快?学跳大神见效最快了。你偏偏还不学。”
这两个一边拌嘴,一边向内走。正上楼梯时,遇到嫣红捂着脸从楼上跑下来,还小声抽泣着。
杨顺妞愣了一下,转身追了出去。嫣红是个好性子的姑娘,杨顺妞虽是个喜欢在同辈人里争老大的,可怎么也争不到比自己大好几岁的人身上。何况,这一段日子以来,嫣红着实很照顾她。
这一问才知道。嫣红被沈玉楼抓去谈天。通知她,准备上架。
自几百年前的朱某人开始,“饿死是小失节是大”的观念深入人心。就连杨顺妞这样的乡野幼童,听到这里也知道了对方哭的是什么。虽说进了这地方就知道是火坑。可是究竟湿没湿身子,还是大不一样的。
杨顺妞陪着嫣红叹了会儿气。突然想起自己前日和泽泻学的某样东西来,登时有了个念头。她猛地抬头,踮脚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郑重道:“或者,可以如此……”
…………
嫣红出门就哭了。里面的沈玉楼可正喜着呢。多年栽种,浇水除草,现在总算是到了能收获的时节了。
这青楼里有青楼的规矩。可不是手提着两个臭钱,到了前台往桌子上一拍,就能上楼去找谁跟谁xxoo的。忒粗俗!忒不风雅了!
稍微讲究一点的地方。想和一个姑娘睡觉,这就得经过这么几个步骤:
第一步,见面。专业术语叫“会茶”。两人在某个小隔间里单独坐在一起了。只能说话,不能动手动脚。然后嫖客手拿一个茶碗,斟满茶递过去。如果姑娘接了。这就成了。从此以后,你们两个就算是“相好”了。
如果没接,也就是人家没看上你,以后的事情也就没有了。有人问了,这见了面什么都没做呢,是不是免费的?想的太美了!承惠,二两银子——这就是所谓的“茶钱”了。
如果嫖客“茶杯中选”,那就可以进入第二步了。从此这嫖客来这里的时候,就可以直接到姑娘的闺房里,谈谈哲学问题。比如人是从哪里来的之类。
当然,进门的费用,是不能不交的。还是双份。门口给鸨儿一份,进门给姑娘一份。
一般来说,这时候姑娘可能同时接待着好几个“茶客”。有的时候大家的时间没有协调好,碰上了。那就比较一下谁的来头大,谁留下。来头不够大的,有可能还得委屈的蹲在床板下面听床脚。比如北宋某著名诗人周某。
青楼这个地方,很容易产生才子。有的时候才子和美女感情深厚,双方看对眼,非对方不可了。又因故不能赎身。那么,这就可以走进第三步了。摆一桌酒席。
地点在青楼外。找一家大酒楼。请七个以上的客人,和一桌以上的席面。两人互相介绍一下自己,喝个交杯酒。从此,彼此之间,这就算是“相好”了。相好茶是在男方的朋友面前喝的,从此青楼的姑娘也就不和别的客人一起睡了。因此这个步骤,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的。
如果嫖客选择做到这一步。在此之前,就得和鸨儿商量礼金的问题了。日后姑娘在楼里的一切花销都有她的“相好”负责。所以礼金包括且不限于茶水钱,饭费,化妆费,服装费,车马费,佣人费,房间费,摆设费,等等。算下来和民间娶媳妇的费用差不多。
只是,还有一点,如果这姑娘此前是个没有“梳拢”过的,以上所有费用翻倍。
由此,你可以想象,沈玉楼如今是多么兴奋了。这行当损阴丧德。这行当来钱快。
…………
沈玉楼打出招牌去。
没几日,就有了几个来打问的冤大头。朝廷虽然“不准嫖妓”了,可也不是人人都受得了龙阳。传统行业里,艳花楼也算是个不错的地方了。圈内口碑很好。
沈玉楼不忙着应承,三天两头的请这几位来“吃茶”,暗地里派人打听这几位的身家背景,又观察看谁的手笔更大点舍得砸钱。
这一通挑选用了半个多月。皇帝的圣驾都从山东到了金陵。等到沈玉楼终于选定一位年龄四十多岁做绸缎生意的风月老胖子的时候,惊喜地发现,嫣红的态度居然大为配合。见那胖子的时候,虽说还做不到笑容满面,可是至少不那么哭哭啼啼了。
这就对了么!沈玉楼很满意。
吉日良辰很快就到了。十月初三,那胖子穿红着绿的,带着满面酒气,推开了嫣红的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晚上写着写着睡过去了,醒来是一点.于是没有更新.很抱歉!放帅哥图一张望息怒……
这位是玄烨的六代孙,光绪的弟弟,清朝最后一位摄政王载沣,他是宣统皇帝溥仪的老爹。是不是感觉很腹黑很王爷。望天。
☆、那销魂的一夜
贾胖子贾来发先生,少年时是个货郎。积攒了十年后开了一家店面,生意越做越大,如今已是苏州府都数得上的绸缎商人了。
成功人士么,多少有些个爱好。贾来发独喜欢赏美女,还不喜欢那被调,教的风情万种的类型。各类“开,苞”“梳拢”的拍卖会上,就常能见到这一位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