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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不必客气。”说完这话,周清略微点头,便跟昭禾、瑞王妃一起离开了普济寺。
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京城中上至勋贵,下到平民,全都知道胡二小姐与亲堂舅生出私情,甚至还在普济寺做出苟且之事,这样淫.荡不堪、水性杨花的女人,根本不配嫁到皇家。
即使胡晚晴知道自己没有失身,但流言猛于虎,她实在是百口莫辩。一天内从不染尘埃的天堂坠入腥臭不堪的泥沼,她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终日以泪洗面,整个人都快被压垮了。
齐王看似清逸出尘,实际上城府极深,肯定不会迎娶这等名声有瑕的女子当王妃,也不知他跟威远侯是如何商议的,反正过了不到三日,这桩婚事就不了了之了。
就算胡晚晴心里再恨,也没有任何办法,为了保存颜面,为了维持地位,身为世子的长兄对胡婉琰百般讨好,又将她送到乡下的庄子里,也不知这辈子能否回到京城。
及至四月底,胡婉琰在一片流言蜚语中嫁给了景昭齐,成为了风光无限的郡王妃。
*
从木匣中找到了通往藏香之处的图纸,周清便琢磨着亲自去一趟,若是真能找到安息香,谢崇髓海的病症就能痊愈了。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盘桓许久,她忍了又忍,终于按捺不住,站在书房门前,轻叩几下,随即进到了屋里。
看到爱妻过来,谢崇眼底露出一丝讶异,虽然清儿是谢府的女主人,但自打成亲后,她很少踏足此处,那张玉白小脸紧紧绷着,神情万分严肃,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女人甫一走近,浅淡的兰花香气便在周遭四散开来,那股馥郁的甜香比罂.粟还要诱人,让谢崇眼神越发幽深,好在他自幼在镇抚司长大,受到的诱惑不知有多少,能完美控制住自己的神情,不会让清儿发现半点端倪。
书桌附近并没有摆放木椅,谢崇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她坐过来。
周清面皮薄,实在是做不出这样的举动,双脚仿佛不断延伸的根茎,牢牢扎在地里,一动不动。
谢崇耐性极佳,见夫人不主动靠近,便拿起刑部送过来的卷宗,一页一页翻看着。他的眼神虽落在纸页上,但余光却毫无间断地瞥着清儿,双耳也仔细倾听着女人的呼吸声,一起一伏,时断时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才让她这般坐立难安。
等了许久,周清还是忍不住了,她双颊泛粉,一步步走上前,两手拄着书桌,道,“先前妾身将地图交给了指挥使,为何还不派人去寻找安息香的下落?若大人分身乏术,妾身愿意代劳,亲自去到蜀地。”
听到这话,谢崇心生不虞,蜀地距京城足有千里,若夫人真过去了,他们肯定要分隔数月之久。
想到此,他神情逐渐变得阴沉,用力攥着纤细的手腕,看到女人白皙的肌肤被揉搓地微微泛红,赶忙卸了力道,以免伤到了她。
“你真那么想去蜀地?”他的声音又低又沉,彷如最甘醇的香料。
周清有一瞬间的恍惚,回过神来便用力点头,“指挥使很清楚安息香的重要性,要是不会调香的普通人去了那藏香之处,难保不会生出差错,还不如让我亲自走一趟,肯定能将香料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罢了,等我跟陛下告假,咱们夫妻再加上几名侍卫,备上几匹好马,轻车简从,想来也不会耽搁太久。”指腹轻轻摩挲着手腕上淡青的血管,谢崇道。
周清叠了叠眉,“可是你走了,镇抚司怎么办?”
修长手指轻叩桌面,谢崇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齐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就是蜀地人,当年贵妃离世,她趁机逃出宫去,刘百户查探过后,发现她回了老家,只要将大宫女抓到,齐贵妃犯下的恶行便无从隐藏,也能彻底扳倒齐王了。”
见他打定主意,周清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左手挣动几下,想要从书房离开,但他根本没有放手的意思,反而挑了挑眉,问,“谢某帮了这么大的忙,若夫人直接走了,未免有些忘恩负义吧?”
瞥了眼他迸起青筋的手背,她轻声发问,“那妾身该如何报恩,才能让指挥使满意?”
“人说‘碧纱待月春调瑟,红袖添香夜读书’,清儿在书房里焚香陪伴即可。”谢崇道。
对周清来说,焚香根本算不得难事,她略一思索,缓缓笑开,“前些日子得了些伽阑木,是其中品相最好的莺歌绿,有理气通窍、安神静心的效果,当真称得上难得的好香。”
伽阑木属于沉香中最为贵重的珍品,沉香树被大蚁筑穴,生机尽失后才会留下伽阑,此香质地软糯,药性温润,即使不点燃,只佩戴在身上,都有淡淡的清香。
回房将香器香料一并取过来,如今天气渐热,再用铜炉就不太合适了。
周清跪坐在蒲团上,犹豫片刻,选了镂雕牡丹纹玉香薰,先将香饼烧透,再拿香勺将香灰仔细压平,随后铺上一层隔热的水晶砂,免得玉质的熏炉炸裂,便能焚烧伽阑了。
清新的草木香逐渐飘满整间书房,原本谢崇心念还有些浮躁,但在嗅闻到伽阑香气后,精神无比集中,很快便将卷宗中的重点勾画而出,有何疏漏、有何错处全都记在旁边的白纸上,写了足足七八页。
从晌午到天黑,周清一直呆在房中,在宁神香气的环绕下,她眼皮子直打架,最后竟然靠着香几睡熟了。
谢崇阖上一册卷宗,看到夫人恬静的睡颜,突然放下手中的纸笔,站起身走到爱妻跟前,手指缠绕着一缕发丝,置于唇前轻轻亲吻。
将人打横抱在怀里,他极力避免发出声音,将清儿吵醒。
一路上往主卧的方向走,奴仆见了指挥使,下意识地想要行礼,却被他摆手制止,瞧见倒在大人怀中的娇美女子,他们恍然大悟,纷纷噤声,不敢多言。
迈过门槛,丫鬟们正在收拾东西,见到高大挺拔的男人进来,金桂扯着豆蔻丁香的胳膊,将两人拉到耳房中,以免惊扰了主子。
豆蔻生了副高挑秀丽的模样,此刻眼神略略闪烁,低声道,“金桂姐姐,指挥使说不准得让人伺候着,咱们留在这儿躲懒,怕是不太妥当吧?”
站在桌前的丁香也连连点头,抻头踮脚的往门外看,那副德行委实令人厌烦。
金桂是周清从娘家带来的丫鬟,身契都握在手里,万分忠心,根本生不起半点邪念。但豆蔻、丁香却不同,她们从小跟在人牙子身边,自诩见过世面,为了过上舒坦日子,牟足了劲儿想要往上爬。
最开始碍于指挥使的恶名,二人不敢靠近,但在飞轩阁伺候了这么久,只觉得大人无比温和,居然从未跟周氏红过脸,甚至还悉心照顾,这样的性情比起普通男子都强上不少,若能跟了他当姨娘,肯定比现在风光。
金桂被好几任主子发卖过,受了不知多少苦,好不容易遇上了厚道良善的夫人,她心里甭提有多感激了。
这会儿察觉到二人的想法,她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搬了张凳子坐在耳房门口,低声威胁,“你们谁敢过去,我就抓烂她的脸,到时候成了花脸猫,这辈子也别想嫁出去。”
丁香豆蔻还指望着当姨娘呢,对自己的容貌自然无比爱惜。听到这话,不由吓了一跳,身子轻轻颤抖着,用不甘的眼神瞪着金桂,倒也不敢多说什么。
见状,小丫头终于满意了,手里抓着一把西瓜子,哼着小曲儿慢慢嗑着。
第103章 善妒(再次捉虫)
周清在房中睡了整整一夜,刚醒来时便瞧见了妃色的帷帐, 伸手揉了揉酸胀的脖颈, 她下地唤了金桂一声, 小丫鬟便快步走进门,将装满温水的铜盆放在木架上,清秀面庞带着明显的不忿。
周清用杨柳枝蘸了些薄荷玄明散, 放在口中慢慢咀嚼,过了两息功夫才吐出来,笑着问, “这是怎么了?为何面色竟如此难看, 偌大的谢府谁敢让咱们金桂受委屈?”
金桂跟在主子身畔,性情逐渐变得寡言沉静,不好在背后说人长短, 但指挥使与夫人情深意浓, 若真让豆蔻丁香二人搅合了,后果不堪设想。
这么一想, 她咬了咬牙,道, “夫人,昨夜指挥使将您抱进房中,那两个丫鬟想要进来伺候……”
即使周父洁身自好, 从未在女色上耗费过心神, 但周清在香铺中接待过不少客人, 看得多了, 也见得多了,知道纳妾乃乱家之本,万万不能开了这个口子。更何况,那两个丫鬟的确不算安生本分,前几日若不是谢崇闪避的快,豆蔻差不点就撞进他怀里了。
周清承认自己心眼儿小,就算所有人都觉得三妻四妾乃是寻常,她依旧无法接受,也不想让别人碰触到谢崇。
用软布慢慢擦拭面颊,女人思索片刻,缓缓道,“先前听大人说过,谢家在京郊有庄子,待会跟管家说一声,直接将丁香豆蔻送到庄子里。”
“从京城到乡下,她们肯定不乐意,怕是会说夫人刻薄。”金桂面露担忧。
“乐不乐意都与我无关,那二人既然受雇于主家,就必须听从主家的吩咐,这会儿生出异心,我没将她们直接发卖,已经算是厚道的了。”说话时,周清略微抬眸,瞥见窗外一闪而逝的人影,不由捏紧了拳头。
豆蔻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周氏居然如此善妒,还想将她跟丁香远远打发出去。这狠心妇人平日里装出一副柔和纯善的模样,实际上却精于算计,指挥使肯定是被她蒙蔽了,待自己将周氏的真面目揭破,看她还怎么嚣张!
脑海中浮现出指挥使俊美的面庞,豆蔻眼神连闪,双手搅动着帕子,飞快地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此刻谢崇正在安排京中事宜,听到叩门声,还以为是清儿过来了,胸臆中划过丝丝暖意。
刘百户将木门打开,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丫鬟冲入房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两眼蒙上一层水汽,不住磕头道,“还请大人救命!”
看清了来人的面孔,谢崇十分失望,他抿了抿唇,冷声叱责,“书房岂是你能来的地方?如此不懂规矩的奴才,我谢府可留不得!”
听到这话,豆蔻不由胆寒,冲着男子砰砰磕头,口中不断叫喊着,“若不是被夫人逼迫到了绝境,奴婢也不敢叨扰您,奴婢与丁香都是您买下来的丫鬟,眼下竟要被打发到京郊,哪里还有活路可言?”
“夫人为何要这么做?”谢崇面色不变,心中却升起了几分期待,清儿向来宽宏,从不苛待奴仆,如今突然要将两名丫鬟打发到了京郊,难不成是吃醋了?一想到这个可能,男人心口便涌起了阵阵狂喜。
豆蔻还以为指挥使相信了自己的说辞,眼底划过一丝得意,容色哀戚道,“夫人善妒,不愿让您纳妾蓄婢,奴婢常年在飞轩阁伺候着,早就成了眼中钉、肉中刺。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天理,夫人不顺应天理,反倒狠心戕害,这不止是要逼死奴婢,也证明了她未曾将您放在心里。”
谢崇耳根略微泛红,毫不犹豫地冲着刘百户吩咐,“将豆蔻丁香赶出去,莫要留在府中碍眼。”
豆蔻只觉得自己听错了,指挥使身为男子,不应该好生惩戒那等善妒的妇人么?为何要苛责她?还未等她张口辩驳,便被高壮的百户拖拽出去,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开。
刘百户是个粗人,也不懂何为怜香惜玉,动作不免粗蛮了些,豆蔻的胳膊腿儿在地上不住磕碰着,让她痛呼不止。
谢一看着上峰这副模样,忍不住暗暗发笑,指挥使对夫人的爱意无比深浓,岂是一个小丫鬟就能挑拨的?
他拱了拱手,道,“属下留在镇抚司,定会提起精神,绝不给那起子小人可趁之机!”顿了顿,谢一似又想起了什么,“叶千户也是蜀地人,先前去寻齐贵妃的宫女廖氏,您大可以让叶千户引路。”
谢崇颔首,站起身,准备入宫通禀。
主卧中。
周清正在收拾行囊,金桂端了茶碗进来,小声道,“主子,豆蔻丁香被赶出去了。”
“这么快?”女人面露惊色,忍不住问了一句。
小丫鬟将衣裳叠整齐,双眼亮晶晶的,“您有所不知,豆蔻自作聪明,冲到书房中请大人做主,没想到将大人惹怒了,当即便将她们赶出府。”
拿着木匣的手颤了下,周清没想到谢崇竟得知了此事。他会如何看待自己?会不会对她的善妒万分厌恶?
强压下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她喝了口茶,心神渐渐平复下来。
将行囊全都整理妥当,周清也不欲耽搁时间,亲自去香房中将铮儿抱出来,亲了亲小娃柔嫩的面颊,而后将孩子送至香铺,跟父母告别,这才回到卧房中歇息。
夜里谢崇回府时,甫一进门,便看到清儿穿着薄薄的亵衣,靠在床头坐着,手中拿着一本蜀地的游记,看的非常仔细。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周清往床里侧挪了挪,放下书册,状似不经意的问,“今日有丫鬟跟穆承告状,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由于刚沐浴过的缘故,披散在肩头的黑发还残留着湿意,透着熟悉的兰花香气。谢崇眸色微暗,拿着一块干燥的软布,坐在妻子身边,将水珠儿一点点擦干,哑声问,“清儿为何要将那两个丫鬟赶出去?”
“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你不回答也就罢了,还要反问,哪有这样的道理?”
“那丫鬟诬蔑于你,我的清儿是世上最好的女子,怎会善妒?”用手轻轻梳理着柔软的发丝,谢崇答道。
周清心里不免有些憋闷,回过头来,直直望着眼前的男人,“若我真善妒的话,指挥使会怎么做?触犯了七出的女子,按理阖该休弃。”
周清越说,谢崇的面色就越发阴郁,此刻他将人牢牢抱在怀里,低沉道,“你已经嫁给我了,这辈子都不能反悔,善妒又如何?要是府里有人让你起了妒意,我便将她赶出去,不让她们再在你眼前乱晃。”
“指挥使如此行事,当心落得惧内的名声。”周清眯了眯眼。
常言道:男子为天,女子为地,这世道对妇人而言极为严苛。他谢崇虽称不上光风霁月的真君子,却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名声、功绩都是靠自己拼出来的,而不在于是否纳妾,是否将妻儿牢牢压制,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所谓惧内,不过是由于爱重,不忍让发妻受到丁点的委屈罢了。
“成亲前我便说过,我的心意有一辈子来作保,清儿现在不信,那便好好看着,看我如何践行自己的誓言。”宽厚手掌捧着女人的面颊,他一字一顿道。
周清靠在谢崇怀中,柔嫩面颊轻轻蹭着他胸前的绣纹,双臂环住了窄瘦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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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一辆马车从京城中驶出,直往蜀地的方向疾驰而去。周清跟谢崇坐在车上,由刘百户充当驾车的马夫,而谢一则留在镇抚司中,以免生出变故。
出行前谢崇不免生出几分愧疚,觉得没带丫鬟肯定多有不便,若清儿不习惯的话,就在路上采买一个,倒也并非难事。
要是周清得知了他的想法,怕是会笑的直不起腰来。且不提前世,只说今生,周家除了席氏陪嫁的刘婆婆外,根本没有奴仆,先前之所以买下金召金桂兄妹,是因为要照顾铮儿,免得她分身乏术。
三人清早出发,天黑时已经到达了驿站。
这驿站极小,只有驿丞一人,连厨子都没有。刘百户将马车拉到院中,周清则进了厨房,瞧见盆里放了些面条,角落里还剩下几棵香葱,便调好料汁,架火将锅烧热,把葱段炸透,一股浓郁的葱香在房中蔓延。
上辈子在罗家操劳多年,周清的厨艺虽称不上多好,却也不差,很快便做了几碗葱油面,端到堂中的木桌上,换来谢崇讶然的眼神。
“这么看我作甚?将就着吃,也没什么好东西。”边说着,她边将粗瓷碗送到驿丞跟前,浅笑着道谢。
习武之人不止气血比普通人旺盛,饭量也算不得小,谢崇跟刘百户坐在桌前,眨眼工夫便将面条吃了个干净。
在马车上颠簸了一整日,周清不由有些疲乏,吃了一小碗面便进到厢房。自小在香铺中长大,周清有随身携带香料的习惯,这屋子也不知多久没住人了,她将门窗打开,点了些菖蒲驱虫,免得夜里睡不安稳,耽搁明天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