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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安珩觉着这位便宜堂兄的情绪不太对,似乎整个人都失去了对生活的热情,如同暮气沉沉的耄耋老人一般,浑身散发着一股阴郁之气。
这是抑郁症的节奏啊!陆安珩心中一惊,却又不知如何开口。陆安瑜本来就对自己心怀芥蒂,若是自己贸然开口劝解,说不得会起到反效果。
倒是陆安瑜似乎看出了陆安珩有话对自己说,垂眸想了想,向陆昌平请示后,带着陆安珩往后院去了。
二人恰巧来到湖边,陆安瑜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半晌没开口。陆安珩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只得静静地陪陆安瑜站着。
过了许久,陆安瑜终于打破了平静,突然开口道:“我小时候,挺不喜欢你的。”
正在走神的陆安珩迅速回神,点头道:“我知道。”
陆安瑜似是想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面色纠结了好一阵,这才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阿娘和大郎都欠你一句道歉,只不过如今他们都已不在人世,这一句抱歉还是我来说吧,对不起。”
陆安珩着实惊了一瞬,万万没想到陆安瑜还会跟自己道歉。毕竟站在他的角度,赵氏和陆安瑾已经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依着他的性子,没把这笔账算在自己头上就不错了。
回想起记忆里那个活泼好动还有几分霸道的陆安瑜,陆安珩简直无法把那个小霸王与现在这个一脸无所谓的陆安瑜联系在一起。
陆安珩实在是好奇不已,陆安瑜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如同换了个人一般,性子大变样。
想了想,陆安珩还是开口问道:“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这么一付消极厌世的样子,莫不是被虐待了?
陆安瑜斜睨了陆安珩一眼,“少想那些有的没的,我就是心里憋得慌。阿娘和大郎都走了,新母亲也进了门,又有了新出生的小弟。我这才觉着,这世上,有我没我其实是一样的。”
这是找不到人生的意义,进入迷茫期了?也是,小赵氏当初基本把他们兄弟俩当太阳养,恨不得所有人都得围着他们打转。所以小赵氏死后,陆安瑜才发现自己原来不是世界中心,这才受了打击沉寂了下来?
陆安珩暗自思索,不由地吐槽了一把以往小赵氏对他的娇惯,好好的一个孩子被养成了一朵娇花,半点打击都受不住。
陆安瑜也没想让陆安珩接话,他沉默了太久,如今开了个口子,倾诉的欲.望便格外强烈。
“阿娘当初一直说,你和四郎会抢走我的东西,所以我和大郎都对你们有敌意。”
见陆安珩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没有不屑和鄙夷,陆安瑜自嘲一笑,“现在看来,是我们错得离谱。只是,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是啊。”陆安珩也是一声长叹,惆怅地望着湖面,一时无言。
这个湖,曾经吞噬了两个幼童鲜活的生命。因此,间接导致小赵氏发疯,害得陆安珩惨遭人贩子毒手,而后事情水落石出,小赵氏也送了命。
陆安珩的命运也从这里开始,彻底地不一样了。
“仔细想想,一切事情都是从你当初落水开始的。”陆安珩听到了陆安瑜的叹息声,“如今你要进京了,那些恩怨是非,自此始,也自此终,都忘了吧。”
陆安珩失笑,“我早就忘了,阿兄。”
不仅如此,我还比你更清楚,失去的不只是两条人命,而是三条。那个真正的陆安珩,也消散在这世间,再也回不来了。
陆安瑜似乎放下了一直压在心中的大石。前些年,他一直因为兄长与娘亲的死迁怒于陆安珩,哪怕知道陆安珩其实没做错什么,他也管不住自己愤怒的内心。
直至后母生的小弟长大,陆安瑜不小心听到了后母教子的话,那内容与当初娘亲对自己说的相差无几。只是需要防着的人,从当初的二房换成了自己。
那时候,陆安瑜只觉得命运的荒诞之处莫过于此,一报还一报,古人诚不我欺。而这院子里住着的人,那心都跟湖底下的淤泥一般,烂透了。
许是说出了一直压在心头的话,陆安瑜的神情放松了不少,真心实意地对陆安珩说道:“进京以后,就别再回来了。别傻乎乎地把陈氏当好人,她正琢磨着让你给她儿子铺路呢。”
见陆安珩笑着点头,陆安瑜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总是这么好脾气,到了京城可别被人欺负了!你方才不是有话对我说吗,还不快说?”
这么一个白眼砸过来,陆安珩倒是看到了一丝陆安瑜当初神采飞扬的影子,忍不住开口道:“你不喜欢伯娘,也总得为自己日后打算一番。即便不想科考,也得想个能挣钱的营生,总归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还用你说!”陆安瑜哼唧一声,“我早就合计好了!走前把你之前的书籍给我抄一份,我要看看你的批注,明年我也要下考场参加县试了。”
合着是要自己的读书笔记啊,陆安珩表示没问题,回去便差人送过来。
陆安瑜这才满意了,眉眼间依稀浮现出幼时跳脱的影子,直到返回正厅之时,陆安瑜又跟变脸似的,飞快地恢复成了原本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陆安珩看得暗自咋舌,心道一声人才啊。
见人都到齐了,赵氏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真切的笑意,目光扫过言笑晏晏的陆昌平兄弟,又看向相处得融洽的陆安珩孙辈们,笑着开口道:“好好好,这才是一家人该有的样子!家和万事兴,咱们今天不提往日那些不开心的事儿,一家人好好的过个中秋!”
因着陆安珩中了秀才,赵氏明显对他比以往关注多了,特地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了一番。见状,一旁靠在陈氏身边的一个三头身小豆丁明显不高兴了,噘着嘴瞪了陆安珩一眼。
此时,赵氏正在向陆安珩灌输“一家人要互相扶持”的思想,话里话外地让陆安珩好好跟五郎传授一下学习经验,切莫藏私。
陆安珩看着芳龄四岁的五郎无语至极,这么一个小不点,能跟他说什么学习经验啊?
好不容易脱离了老太太的魔音洗脑,陆安珩的里衣都被打湿了,深觉自己这回赴得是鸿门宴,比再去考回院试还费神。
中秋过后,陆昌兴便开始着手准备进京事宜了。
既是打算在京城长住,那么要收拾的东西可多了去了。萧氏里里外外忙活了大半个月,歇脚的工夫都没用,总算是把行李都收拾得妥当了。
此时已是九月中旬,暑意渐消,倒也是出门的好时节。
陆安珩一行人先一天拜别了赵氏,在船上冲着来送行的陆昌平和陆安瑜挥挥手,船身缓缓而动,陆安珩眼见着扬州城离自己越来越远,最终化作一个小点再也不见,心中既不舍,又兴奋。
看着沿途的热闹风光,陆安珩忍不住憧憬,天子脚下,又该是何等繁华?
第19章 京城
京城。
萧恪一大早就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草草的塞了几口点心,领着自己的小厮就准备出门。
萧将军看得直皱眉,不由冷哼一声,斥道:“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走路给老子走稳当了!”
萧恪丝毫不憷他爹的冷脸,这点责骂对他来说完全是毛毛雨啊。咧出一口大白牙,萧恪嬉皮笑脸地对他爹乐道:“阿爹,大好的日子您就别再板着脸了,我都替您累得慌!”
萧将军的面皮抖了抖,觉得自己要忍着不揍这个小混蛋实在是太艰难了。将筷子往桌上一拍,萧将军猛地起身,将手指按得啪啪作响,抬脚就朝着萧恪走去。
萧恪熟练地往他娘身后一躲,探出一个黑漆漆的脑袋冲着萧将军喊:“我待会儿可是要去接陆家阿弟的,你总不能让我顶着张猪头脸去给陆家阿弟看笑话吧!”
“就你破事儿多!脑子都长哪儿去了?”萧将军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接着吼道:“陆三郎的外祖虽然不在了,但尚有一个舅舅还在京中。人家陆家千里迢迢进京,怎么着也得先去拜访他舅家,你这么早去凑什么热闹?”
萧恪顿时就蔫了,泄气道:“我就去找他说几句话也不成么?这么多年没见,也不知陆家阿弟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萧家长子萧恒抹了抹嘴,起身拍了拍蔫儿吧唧的萧恪,随口道:“多大点事儿,待会儿我带你去码头等着便是。”
话说萧恒自己也对陆安珩这个接二连三寄过来有趣教学小玩意儿的人挺感兴趣的。又听说陆安珩虽然年纪比自家蠢弟弟还小两岁,却已经得中秀才,萧恒自然是要为自家蠢弟弟拉拢好这个难得的好朋友。
于是,陆安珩还没下船,就远远地看到了正在不断冲着船只挥手的萧恪。不是陆安珩眼神太好,而是萧恪穿的太风骚,一袭绛红色的锦衣在一堆素色衣服中格外显眼,回头率百分百,陆安珩想看不见他都挺有难度。
萧恪同样一眼就找到了陆安珩。没办法,总有一些人天生自带光环,走到哪儿就亮到哪儿,一出场就能将周围人都衬成背景板。让人怀疑自己简直跟他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
陆安珩就是这么个不科学的存在。
六年后再相逢,陆安珩和萧恪都很激动。萧恪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冲上来就给陆安珩的背上狠狠地来了几下。一边狠拍着陆安珩,萧恪一边爽朗地笑道:“陆家阿弟,别后六年,可算是再见着你了!”
陆安珩猝不及防挨了萧恪好几掌铁砂掌,差点没一个趔趄栽倒在地。好在这些年陆安珩锻炼身体的计划一直没落下,稳稳的扎了个马步后,才险险的扛过了这波冲击。
萧恒在一旁看得眼睛一亮,没成想这位还是个练家子,身手比起某些弱鸡读书人强多了。
萧氏的兄长萧沐风也早早地等在码头,正红着眼与萧氏互相问候。陆安珩见状,冲着萧恪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等片刻。而后赶忙来到萧氏身边,恭敬地向萧沐风行礼问好。
萧沐风见了亲人很是高兴,他与萧氏也有整整六年未见了,自然极为想念。此时见陆安珩一表人才,又学识过人,实乃少年英才,心中更是欢喜。
接连说了三声“好”后,萧沐风眼见着妹夫转身准备搬行李,立马也撸起袖子帮忙去了。陆安珩正要跟着去,立马就被萧恪给拦住了,“伯父请稍等!这等粗活还是我家小厮来干吧!”
谁说自己是来添乱的?萧恪美滋滋地想,看来亲爹的话也不靠谱,自己明明是来帮忙的!
萧沐风对着陆昌兴哂笑一声,这些年他不大会打理产业,败了不少家业,如今过得也不太宽裕,家中的仆役早就散了。
陆家的宅院在东街,萧沐风接到妹妹一家要上京的消息后,就请人打理好了。陆昌兴他们可直接入住,不用再花任何精力打扫房屋。
萧恪兴致勃勃地为陆安珩讲解京中的趣事,陆安珩一边听着,一边满是兴趣地看着这人声鼎沸的街头。吆喝不断的小商贩,担着担子走街串巷的货郎,满身华贵大腹便便的商人……陆安珩竟然还发现了不少深目肤白的异族人也在街头来来往往。
萧恪见陆安珩的眼神落在这些异族人身上,连忙像他解释道:“这些是胡商,从西域那边来的。专程带着西域那边的新奇玩意儿来京城贩卖,很是有趣。你若觉得稀罕,明儿个我带你好好逛一逛!”
胡商?陆安珩心头一动,这会儿玉米、红薯和土豆这些产量高,易存活的粮食还没传进来,平头百姓的日子其实并不太好过。
虽然朝廷免除了不少徭役赋税,然而农民总是靠天吃饭,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也没有多少。大部分人都是清汤寡水配着粗粮过日子,如同大米和白面这等细粮一年都难得吃几次,陆安珩这些年看到的人,大多都是因营养不良而身形消瘦。
现如今京城既然有胡商往来,也不知能不能让玉米土豆这些粮食早一点传进大齐来?
陆安珩暗自琢磨,安顿下来后,自己或许可以去找找这些胡商问一问,看看能不能让他们带一些红薯玉米和土豆的种子过来。真要成了,也算是造福社会了。
不过这几样粮食的原产地貌似都是美洲,也不知道这些胡商能不能有途径弄得到。
陆安珩这个念头一起,便压不住自己的兴奋来。他穿过来好几年,除了备考科举之外,没做任何有意义的事儿。
相比起自己看过的穿越小说,陆安珩深觉自己给广大穿越前辈丢脸了。自己弄不出火.枪大炮之类的热武器,也没有那个雄心壮志振臂一呼推翻朝廷自己登基为皇。
他只是一个简单的高中生而已,偶尔还犯点二,抽风一把,那些霸气侧漏的事陆安珩干不来。但在此时,陆安珩觉得,如果穿越者真的有穿越光环的话,那么就让老天爷赏给自己几把玉米土豆的种子吧,好歹能填饱不少人的肚子,救活不少人命呢!
陆安珩可没什么想名垂青史之类的高大上的愿望,他只是祈祷着,自己的存在,能稍稍地加快那么一点点社会的进程,如果真的能成功提高一点百姓的生活水平的话,自己穿越这一遭了也就有了莫大的价值。
第20章 新发现(含入v通知)
翌日,萧恪一大早便上门来邀陆安珩出去游玩。恰逢沐休,萧恒不放心蠢弟弟,也跟着一道儿来了。
陆安珩也想出去看看京城的繁华,他还记着昨天见到的那几个胡商,正好萧恪和他哥这两个向导主动送上门来,陆安珩真是求之不得。
走在石板路上,陆安珩时不时地停下来听一听货郎们地吆喝。这会儿已到十月下旬,天气逐渐转凉,陆安珩却注意到这些货郎们脚上还穿着破损较重的草鞋,露在外头的皮肤粗糙不堪,隐隐还能看到些许疤痕。
陆安珩心中不由再次叹息,这年头,平头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啊。即便是天子脚下,也有的是面黄肌瘦的穷苦人家。
这个时节,正是萝卜冬瓜成熟之际,坊市上有不少农户担着这些时令蔬菜在卖。更有那身型明显比周围人壮上一圈的屠户正在大声吆喝,引来肉铺旁的农户们羡慕的眼光。
陆安珩看得有趣,这种鲜活的市井气息,难得勾出了陆安珩那么一丢丢的文艺情怀,想起了前世某个声名赫赫的上河图。陆安珩忍不住想,要不是自己的绘画技术只有简笔画水平,这会儿或许也能画个京城市井图啥的,说不得千百年后还能被后人当成重要史料呢。
当然,这也仅限于想想了。陆安珩很清楚,以自己画画水平的渣度,估摸着能画出个毕加索式的抽象派来。这会儿还真没人能欣赏得来。当然,以后自己若是碰上了丹青高手,忽悠着他画一幅来为后世史料做贡献也是可行的。
陆安珩一边走一边脑洞大开,走走停停间便和几个胡商碰了个正着。陆安珩不大能分得清各国人的相貌,单看这几人的服饰,倒是有点像后世阿拉伯人的风格。
萧恒见陆安珩对这几个胡商感兴趣,顺口为他解释道:“这是西域那边来的胡商,西域那边小国众多,各国之间的风俗也不大一样。这些胡商走遍西域,手头倒是有不少稀罕物件。”
陆安珩点头表示了解,若他们真是阿拉伯人,那真的没什么好奇怪的。阿拉伯人的足迹可是遍布各大洲,为世界文化间的交融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借着他们打一下掩护,把阿拉伯数字在大齐推广一下。天知道前些天陆安珩看到萧氏手上的账本后,被那些繁冗复杂的账目弄得有多头大。
那时,陆安珩不由感慨,阿拉伯数字和九九乘法表,是多么实用的东西啊。
这几个胡商的汉话说的不错,陆安珩仗着年纪小,努力做出一副天真的神情,仰头瞪着一双眼波潋滟的桃花眼,笑眯眯地问他们:“我听说,在西域,有一种食物长在半人高的麦秆头,结出的果实如同七八岁幼童的小臂一样粗长。那果实金灿灿的,很是漂亮。这是真的吗?”
几个胡商面面相觑,眉头紧皱思索了好一会儿,然后摇摇头,操着一口口音奇特的汉话回答道:“非常抱歉,我们在西域没见过这样的食物。”
陆安珩有点失落,深深觉得自己被老天爷给抛弃了。人家穿越前辈们一个个混得风生水起,要什么就有什么。自己就是那后爹养的小可怜,要点儿种子老天爷都不给。想想还有点小伤心。
许是陆安珩脸上的表情太过忧伤,又蔫头耷脑的一点精神都没有,看着就让人心疼。其中一个胡商忍不住心软了一瞬,干巴巴地安慰他,“小郎君你别急,我们虽然没在西域见到过你说的食物。不过,我们有朋友坐船出海,到了大海的另一端,说不定他们会知道。”
陆安珩的双眼刷地一下就亮了,出海好啊!要去美洲,可不就是要出海么!玉米土豆有望了,老天爷你果然还是没有抛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