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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陆照旋一路顺畅,于道法上节节攀升、畅快淋漓之时,忽觉一滞,一切忽地顿住,止步不前。

她只觉好似凡人于高速前行中戛然而止一般晕眩难忍,又因沉浸于道法,而更生反噬,令她硬生生从那圆融无比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头痛欲裂,唇角甚至溢出血来。

陆照旋缓了片刻方才回神,愕然而望,反视自身,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自身好似与太清剑典所述的某道法截然相反、冲突对立,别说去学,就是看一眼也觉头晕目眩、无比厌恶。

若硬要看会引起反噬,更严重些,甚至会阻碍道途,难以存进。

这分明是已立下道途、明确所求道法方向,且自身方向与之冲突才会有的情况,这方向与玄元无关,纯粹是修士自身对道法的领悟。

然而陆照旋才方突破蜕凡,于道法之上尚未明晰,又何曾确定自己的方向?

她一时沉吟,尚未将事情琢磨清楚,便忽地抬起头来,遥望远处。

远处,似有斑驳身影,在天光里明灭不清,近乎透明,显然不是修士亲身所至。

陆照旋觉其气息虚渺,不着根底,她能察觉,完全是因为对方想让她察觉,否则,那身形便毫无气息,仿若并不存在。

不知这人究竟旁观了多久。

“道友有事?”入大若岩如入无人之境,气息虚渺不为她察觉,能有这样的本事,除了问元大能外别无可能。事已至此,福祸皆难逃,陆照旋干脆不去在乎,心平气和地问道。

“我来送道友一桩机缘。”那身影在天光中难以看清,但语带笑意,分明传入陆照旋耳中。

那是一道清淡的女声。

“愿闻其详?”陆照旋一边调息,平复方才因道法冲突而生之伤,一边泰然问道,好似这突兀出现的身影、莫名其妙要送她的机缘都是寻常事。

那声音中笑意昭然,“你若再强行学下去,便是吐血而亡,也没法更进一步,全是白费功夫,不如放弃这部分道法,只管拣不冲突的部分去学就罢了。”

“怎么说?”陆照旋听这人似对自家情况无比了解,一时又思索起自家是否早为他人棋子,然而纵使想到这里,她也仍觉没什么大不了,遇上瓶颈竟立刻有人跳出来指点迷津,这还不好吗?

她已习惯了为人棋子,还有利用价值没什么好颓丧的。

“你用了明叙涯的纯元弥生符,便是道法随他,他便是你的天道,你怎么可能去学与天道相悖的道法呢?”那声音悠然道,“他予你重生机缘,你还他以天道之奉,这也很公平。”

陆照旋一怔,立时想起当初谢镜怜同她所说,待到蜕凡便知处处掣肘。

若说从前陆照旋尚能淡然处之,纵极有可能为弃子,也觉总有解决之法,那这桩事便绝非她所能容忍的了。

有一瞬间,陆照旋只觉又惊又怒,无比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做“他想做旁人的天道”。

这惊怒是本能,她厌恶任何意图主宰她的存在。她的道途只能由她自己主宰,若有谁想越俎代庖,她便必会从他身上踏过去。

这本能有些过于强大,以至于有一瞬间险些夺走陆照旋的理智,让她回到当初朝不保夕、无比艰难的岁月。

然而她能从无数次凶险中逃脱,最重要的便是理智。

“原来如此。”她彬彬有礼地朝那道身影颔首,似乎在寒暄什么客套而事不关己的东西,“那么,道友有何指教呢?”

那位问元大能似乎很是惊愕了一番,沉默了一会儿,状似无事般道,“我劝你别犯傻,先把能握紧的握在手里。你能修到蜕凡,毕竟是明叙涯给你的机缘,你也该知足。”

陆照旋心平气和地颔首,“多谢指教。”

那问元大能不言语了,似乎她的回答予平静过于出人意料。

“道友还有事吗?”陆照旋礼貌道。

那问元大能沉默良久,轻笑道,“无事,你自便罢。”

那身影倏忽散去。

陆照旋遥望那空荡荡的长空,漠然不言,许久,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古怪而讥讽的笑容。

她紧握照花阴,忽地反手朝自己刺去!

那青霜短剑寒光毕显,似要立时血溅五步。

然而好似一道虚影般,照花阴无声无息化入陆照旋喉头。

她向后仰躺下去,沉入无数巨石之中。

死气在她周身无声弥漫,鬼世夜游图从袖中悄然滑出,化作宽大匹练,将她裹在其中,覆住周身。

若是从前于道法领悟不深时,陆照旋或许束手无策,然而当她真正踏入蜕凡,触及这无穷无限的世界,她又如何能放下万千道法、放弃万千可能?

纵她玄元同修,心也是元门的。

我命由我不由天,问元便能限定她的道途吗?

她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解释过“性命”这个道家概念,此处“我命由我不由天”中,“命”是指“性命双修”中的那个“命”,也即思想和道途。

这是我自己的化用,不专业,也不考据,不代表原句意思。大家意会一下。

总觉得不解释一下有亿点点中二。

第61章 闲敲棋子,仙境重开

聚窟洲生有神树, 参天入云,据闻上有神仙交游,弈棋烂柯。

漫天云岚中, 弹棋玉指两参差,背局临虚斗著危。

“这一子落得不好。”有人轻叩棋盘, 漫不经心道。

“哪一子?”对弈者认真地看了看棋盘上每一子,彬彬有礼请教。

“她。”提出质疑者芳华荣丽,高华如仙宫神女,虽对坐弈棋, 却凭空生出睥睨之姿。她一指悠悠伸出,轻轻点在盘中某白子上,不紧不慢道, “这一子就落得不好。”

与之对弈者有一双明亮清淡的眼睛, 不言不语,似已将一切落在心中,她随质疑者所指望去,微微一笑,“哦?是吗?”

高华睥睨者斜睨了她一眼, 并不言语,似觉并无答话的必要。

“我不是此道高手, 自然不如年道友眼光毒辣。”对弈者悠然道,“不过,这一子可不是我落下的,道友拿一盘残局怪我, 这可委实欺负人。”

“位置是你自己选的。”高华睥睨者陈述事实,“你也可以站在我这一边。”

“我若执黑,你便去执白, 换我骑虎难下。”对弈者平和道,“我可不干。”

高华睥睨者唇角流露出一点笑影来,悠悠伸手探入棋篓,“于你似也没多少损失。”

对弈者静静道,“这可就说不准了。”

“是吗?”高华睥睨者从棋篓中伸出手来,五指合拢,一拳缓缓移至棋盘上方,收起笑意,淡淡凝视对弈者,“当初,明叙涯也是这么想的。”

她说着,那合拳之手悠悠挑起那似白玉雕成的食指,一粒黑子似迫不及待般,自她拳中蹦了出来,在那方圆上几番起落,撞开一片黑白。

“这些年里,明叙涯的那些小朋友们,也是这么想的。”

她不紧不慢,松开大拇指,数粒棋子不分黑白、争先恐后地跃入棋局。

“我认真想了想,这样的事有一次,是棋子不听话,可若次次如此,那就是我的问题了。”她轻叹一声,这叹息绝无半分颓然,更无损她的高华气度,反而不知因由地描绘出她的冷淡,从而更衬她睥睨之姿。

“所以?”对弈者平静道。

“所以,”高华睥睨者轻轻勾起唇,“换一种玩法。”

她五指张开,掌心紧握的棋子尽数茫然下坠,扑棱棱如急雨频落,四下迸溅敲开满盘黑白,四下乱跳,一一蹦出方圆。

待一切清净之时,盘上唯余零星十来粒,不分黑白,各自分散而伏。

对弈者紧紧抿唇,望着那零落的棋盘,一言不发。

“欸,”高华睥睨者似兴致颇佳,探出一指,点在其中一白子上,“这不是你那粒吗?似乎确不是坏子,原是我走眼了。”

年玖唇角含笑,凝视对弈者,手下轻推,将那白子朝对面人平推而去,悠然道,“怀素,你的子活了,你不去接住她吗?”

宁怀素沉默良久,终于伸出手,探至白子边,并未直接从年玖手下取,而是伸着手静静望向她,直到后者微微一笑,收回那一指。

宁怀素将那白子紧握手心,轻叹一声,淡淡道,“虽然只有一子,也是我的子,自然要去接。”

“少陪。”

年玖独坐,望零落残局,微微一笑。

***

沉沉山海寂静数百载,莲池芙蕖清净、大若岩碎石累累,与世无牵。

忽地,似化为水墨的无数碎石中,浮石蓦然轻颤起来,悉悉索索地向下掉落。

大若岩之外,翘着一只细腿安坐的仙鹤忽狂喜道,“总算功成,未辜负本座六百载苦候。”

近乎迫不及待似的,它消失在了原地。

大若岩,碎石崩裂如雨。

一切化为齑粉,晴光夺天辉,照破山河。

一道无比强势的气息猛地迸发,扫荡整片天地。

那气势节节攀升,不过数个呼吸便已如日中天。那纷纷扬扬的漫天齑粉忽地齐齐凝在半空中。

下一瞬,无数齑粉倒飞,乌压压满天,聚在一起,万仞之山平地而起。

群峰林立。

有人自茫茫群山中缓缓走出,伸手轻招,自喉前轻轻一拂,竟凭空攥出一把青霜短剑来,随手朝那群山中一插。

山岳耸峙,可以冲霄。

陆照旋随手立起万山绵延,神情未见起伏,数百载闭关研道,一朝功成,也未见喜色,反倒是忽地垂首一笑,淡淡道,“雪朱道友,何以不告而别?”

莲池芙蕖万朵,微风拂过,齐齐摇动,唯有一朵挺立不动。

陆照旋人在大若岩,一语既出,莲池万朵菡萏竟忽地蔓生而长,那红白荷瓣竟齐齐扭转,朝那岿然不动的一朵扑去。

在这无数伸来的花叶间,那朵芙蕖上光华乍起,似要作挡。

然而,那无数绿叶已先将其团团围住,死死地摁住。

那一朵菡萏竟为之垂入水中,唯余一点朱色隐约浮在水上。

在无数红白藕花中,一道虚影遥遥而立,朝那被按在水中的芙蕖微微一笑,“道友将往何处,为何不等在下?”

那水中一点朱色轻轻颤动,在波光里轻轻转动,却始终无法稍微扩大半分,只能徒劳在原地画圈。

虚影轻轻招手,那一点朱色便从水中飞出,连着水下根蒂一齐落在她手中。

自那白莲中,一点朱色隐约而显,“你为何能……”

“因为你送我一桩机缘,让我承了这山海境的因果。”虚影逐渐凝实,显出陆照旋的容貌来,“说来,还要感谢雪朱道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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