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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午后温度渐渐下去,陆质抱了刚醒的紫容出来,守在外面的小太监就赶紧关上了外间的大门。里间的软帐也被丫鬟们放下,把暖阁遮的严严实实。
看看时辰,问过严裕安之后,膳房便开始准备待会儿要上的茶点。
紫容还没醒透,身上热热的坐在陆质怀里醒神。
在无意识中,他身体里往外散着一股一股的清淡香气,眼睛也半睁不睁的,软绵绵靠着陆质,弄得陆质以为他还要睡。
陆质心里一时间有些后悔,刚不应该一看见他动,就过去把人撩拨起来。
“还困吗?”陆质低声问。
紫容抬手握住陆质在他脸上剐蹭的两根手指,咕哝:“困……不困了……”
陆质就把他往怀里颠了颠,道:“笨。”
说完又端起茶杯凑到紫容嘴边:“喝口凉茶,精神一下。”
紫容张嘴要喝,陆质想了想,先把茶杯挪开一些,告诉他:“少少的喝一口。”
紫容乖乖点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果然,刚睡得热乎乎的醒过来没多久,五脏六腑都是暖的,一小口凉茶下去,立时精神不少。
“唔……”紫容拽着陆质的手腕:“还要。”
“没了。”陆质使了个巧劲儿,把手腕挣脱出来,严裕安立刻过来把茶杯收到了一边。
紫容并不执着那个,看着茶杯被收走了,便转而握着陆质的手贴在自己依然有些发烫的眼皮上,往后更深地陷进陆质怀里,喟叹一声:“哎呀,好舒服……”
陆质轻笑。写字久了,手是有些发凉,掌下传来一阵热意,陆质便心甘情愿地给他当冰袋消肿。
说完这两句话之后,紫容没比刚才活泛多少,仍是有些发蔫的靠着陆质。
他一张脸小小的,眼皮上盖着陆质的手,就被遮住了大半。陆质低头,只能看见他微微嘟起的嘴唇。
两个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点心便上好了。
留春汀下人全在后院跪着,这会儿伺候的是书房和膳房的人。
过了这几天,陆质也看出来了,有别人在的时候,紫容总容易拘束,有些怯怯的。所以弄好之后,陆质就叫下人都下去,连严裕安也跟到外面守着,里间只剩下他和紫容两个人。
离陆质最近的是一盘糖蒸酥酪,不太甜,却是陆质少有的爱吃的几样东西之一。
许是闻见了什么味道,紫容嗅了嗅鼻子,坐正了些,想拿开陆质的手。
陆质却起了坏心,偏不许,用上些力气,捂着紫容的眼睛不让动。
紫容着急,嘴里哼哼着在陆质的手心里挣扎。他眼皮一颤一颤,长睫毛就戳的陆质手心发痒。
陆质嘴角微扬,却装作不满道:“刚还懒的很,一眼不愿意瞧人,这会儿有东西吃了,才来撒娇。”
闻言,紫容不动了,原样靠着他,道:“我闻到了,是不是蒸酥酪?”
“嗯?”陆质给他嘴里喂了一口,道:“小花妖长了个狗鼻子?”
紫容咯咯咯地笑,笑了好一会儿,才咽下嘴里的东西,说:“殿下以前,不总是在书房吃这个吗?”
紫容舔了舔嘴唇,嘴角还沾着一点糖渣,他自己不知道,得意地嘟着嘴说:“严裕安偷偷给你送吃的,我都看见过!”
“皮。”陆质伸手把他嘴角的糖渣擦了,又给他喂了一口道。
略想一想,陆质会在书房偷偷吃东西的时候,怎么也是四五年前了。
那会儿陆质刚带着严裕安从皇子所搬进景福殿,没有母后帮他打理,当时大皇子也已经出宫了,皇帝更不在意。所以刚住进来的时候,光是这满殿的下人,都折磨了陆质不少。
膳房不好好伺候,不是说短这个,就是少那个。说出去怕人笑话,堂堂皇子,竟然经常饥一顿饱一顿。
也就是那段时间,严裕安常在陆质在书房的地方悄悄送点容易克化的东西进去。陆质小人端的大架子,他记得担在自己肩上的嫡系颜面,不肯有一丝失态,常常是严裕安求着他吃。
后来固伦长公主和太后发了话,情形才一日比一日好。再往后,陆质渐渐大了,自己也立得起来,才彻底压住了那些奴才。
不过宫里的太监宫女换的快,如今在景福殿伺候的,估计早没有当年那批人了。知道这些陈年旧事的,也没几个。
现在说起这个,才发现当日种种艰难,如今竟记得不是那样清了,陆质只是觉得奇怪,喂给紫容一口热茶,道:“你从那会儿就看着我了?”
紫容点点头,也来了精神,转过身跪坐在陆质腿上,兴冲冲地对陆质道:“对呀,我无聊嘛,院子里又没人。好不容易你来了,我就使劲儿地看呀看呀看。”
怎么没人?就算皇子不在,书房重地,也时时刻刻有人守着的。陆质笑,学他说话:“看呀看呀看,看出个什么门道?”
“什么门道……”紫容慢吞吞地转了一圈眼珠子:“殿下长得真好看!”
陆质不期然被紫容夸了一句,竟然有些耳热,便伸手刮了一下紫容的鼻尖,道:“嘴比蜜还甜。”
“嘿嘿。”紫容傻乎乎的笑,被刮了一下鼻子,骨头又软了,忍不住地想撒娇。他用两条细胳膊抱住陆质的脖子,赖在陆质身上,拖着声音道:“好看……殿下长的就是好看……”
“唔。”陆质倒也大大方方的接住了,再礼尚往来的回赠一句:“你也好看,比我还好看。”
他这样说,紫容就抿着嘴很害羞一样地耸了耸肩膀。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得陆质按着才行,一转眼又跟见不得人了似得,一个劲儿地把脸往陆质怀里藏。
“这是怎么了?小蛮牛还没长角儿,就开始顶人了?”
“殿下……殿下……”
陆质轻笑,拿两只手把紫容笼在怀里,任他叫,自己一边喝茶,一边随意答应。
也是这会儿,陆质才想明白,紫容为什么对他这么依赖。
这小花妖已经躲在树里偷偷看了他四五年,可不就数和他最亲近吗。说起来,自己才是奇怪,明明捡回来才六七日,就已经在意成这样,看他泪汪汪的样子,便恨不得把欺负了他的人尽数打死才好。
“殿下……”紫容又拖着声音叫人。
陆质摸摸他头发,道:“在。”
陆质知道,小花妖被逗的害羞的时候不会躲开,反而会更紧地往他身上黏,只要把脸藏好了不被他看见才行。
只有害怕的时候,像今日上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当时的小花妖眼睛里的情绪是一看见他就想凑上去的,但又害怕着什么一样,身体只往后缩。
想到这里,陆质面色冷了一些,小花妖敏感得很,坐起来捧着他的脸认真地问:“殿下怎么了?”
殿下怎么了?
上午这人反常的厉害,陆质稍微激了一下,紫容就给了那么大的反应。当时陆质顾不上问别的,好好的哄了一中午,下午自他睁眼也一直陪着,可到这会儿了,紫容还是不肯改口,即便是撒娇,也是一口一个“殿下”。
“你说呢?”陆质不动声色,反问紫容:“你说我怎么了?”
紫容慢慢地眨了眨眼,脸色慢慢变了,他从陆质腿上下去,跪坐在旁边,拘谨地低头绞自己地十根手指头,拿眼角余光偷偷地看陆质。
真是该死,陆质稍微对他好一点,就忘了“规矩”了。
紫容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和矛盾。怕的是陆质因为他的“不守规矩”而讨厌他,矛盾的是,过了这几天,好像陆质有时候并不那么讨厌他的“不守规矩”。
可什么时候会喜欢,什么时候会讨厌呢?小花妖没想明白。
他当然想不明白。在宝珠告诉他那些规矩之前,他可从来没觉着陆质因为什么不喜欢他过。
看紫容这样子,陆质心头又开始发闷。不知道小花妖脑子里种了什么根深蒂固的东西,现在看来,果然还是没有哄好。
陆质知道,龌龊就在这留春汀,等等自有人会把实话吐出来。
他不打算再逼着紫容了,刚想缓了脸色笑一笑,紫容就往他这边挪了挪。看着是鼓了天大的勇气,才伸手过来拉住了他的手,声音很小,道:“殿下……生气了么?”
陆质梗了一下,还没开口,紫容又道:“殿下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我听话。”
“我听话……”
紫容原本就娇气的不得了,一出来就遇上陆质,被捧在手心里宠着,愈发受不得委屈。不多一会儿,心里对陆质的依赖就压过了宝珠教给他的规矩,垂着头又往陆质跟前凑了凑,把眼睛贴在陆质肩膀上,抱着陆质一只手臂,道:“我好好的听话,你不可以不理我,不可以不见我,但是可以、可以……”
“可以什么?”
“可以……”紫容自己也想不出来,思绪被陆质牵走,想了半天,突然红着脸抬起头来,看着陆质说:“可以喜欢我。紫容喜欢殿下,殿下也喜欢紫容。”
陆质忍不住笑了,心道小花妖怕是连喜欢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
他忽略这茬,转而问:“你说要听话,是听谁的话?”
紫容认真地回答:“听殿下的话。”
“嗯。”陆质看着他,道:“只许听我的话。要是有别人告诉你,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那怎么办,你该相信吗?”
小花妖转了转眼睛:“……不应该。”
“嗯。”陆质拖着他屁股把人抱进怀里:“那叫我什么?”
紫容眨眨眼,愣愣的看着陆质,盘在心头的那一点点疑惑突然间散了个一干二净。
“陆质!”紫容的心思澄澈,高兴极了,就学着下午陆质那样,捧着陆质的脸,轻轻在他眼皮上亲了一下,亲完了继续叫:“陆质陆质陆质!”
“乖。”
留春汀是不住了,晚上陆质叫人把紫容挪到了正院他自己的寝屋。那个套间大得很,拿两个屏风一隔,也就不用担心紫容在这边有什么不好了。
陆质不知道自己随意的一个决定,就能让紫容高兴地天翻地覆。他脸红红的,盘腿坐在自己刚铺好的床上,第三遍问陆质:“你就睡在这个后面吗?”
“这叫屏风。是,我就睡在这个后面。你刚才不是看见了?床和你的一模一样。”
“看见了。”紫容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我看见了。”
说着话,陆质突然往前迈了两步,紧紧站在紫容床前,低头意味不明地看他:“你……”陆质顿了一下,突然没奈何地笑了,叹了口气,道:“一身的味儿!”
这边平时都不用,还没熏香呢。但小花妖心里高兴,在水元阁待了不过一刻钟,就散了满室的玉兰香。
紫容可管不着这么多,看他靠过来了,忙不迭地爬到他身上,黏黏糊糊的,拿软绵绵的脸蹭陆质的下颌。
陆质正面抱着他,感觉胸口有个什么硬硬的硌着,“什么东西?”
紫容摸了摸,理直气壮地说:“你送给我的礼物呀,不是自己偷偷拿的。”
哦,是玉佩。腰上挂的,小花妖怎么戴在脖子上了?
陆质忍着笑,又伸手往他袖子探。那儿可藏着白天给他擦过眼泪的手巾子呢。
紫容急了,拼命把手背后,可陆质逼得急,没办法,紫容只好急匆匆地落了几片花瓣在床上,香气也愈发浓郁:“给你给你,这个是我和你换的,我要你一个东西,可给你的有好几片了……”
第9章
各宫各殿都燃起了烛火,主子们还未安歇,本应是下人们最忙的一段时间,留春汀却静静的,只见灯影绰绰,却不闻一丝人声。
陆质在外间主位上坐着,手里捧一杯热气氤氲的茶,闲闲地吹了两口。
离他三步远处,跪着两排在里头伺候的宫女和内侍。其余负责洒扫粗活的太监宫女都跪在门外,从里到外塞得满满当当,陆质低声说一句话,清楚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谁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