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葇兮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一时还没平复心潮澎湃的心情,以她现在这样失态的神情下车, 就算文化看不出来, 相府门前接应的婆子也能瞧出端倪, 竟一时在马车里坐立难安。
文化隔着帘子又说了一遍,葇兮听到这醉死人的声音, 更是窘迫得难以自持。婆子等了许久不见葇兮下来, 只好上前撩开车帘。只见葇兮一只手撑在车窗上,脑袋枕着手, 双目紧闭。婆子轻轻摇了一下葇兮的手臂,葇兮假装睡眼惺忪地醒过来。
“眼下春寒料峭, 江家娘子竟这样睡着在车内, 着了凉可怎生是好?”
葇兮无精打采地扶着婆子的手下了车, 朝文化福礼道了谢, “赵四兄,多谢了。”
文化回了一个礼,“保重身子!”
葇兮转身朝相府走去, 每走一步,都感觉周遭的一切物换星移,物是人非。她心中暗暗说道,文化兄,多谢你给了我足够回忆一生的美好,愿你岁岁无忧,愿我们此生不复相见。
今晚,是她在汴京城待的最后一个夜晚了。她不想留下来面对奉氏的唉声叹气,面对清漪的追问,也不想再遇到这个改变自己一生的男子,只愿今日短暂的陪守,能换来他有朝一日的回忆。
进了潋滟居,葇兮把清漪拉进内室,“清漪,我悔婚了,我不想嫁给郑修,我现在很乱,你什么都不要问我,行吗?”
清漪一脸预料之中的神情,点点头,“只要你过得开心,就好,别的都不重要。”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葇兮收拾了简单的行囊,与清漪辞别。
“我想离开京城一阵子,请原谅我的自私,我不想被人打扰。”
“还会回来吗?”
“会的。”
“什么时候?”
“还有四个多月,就是你的生辰,到了下半年,就是你和苏官人的婚期,无论如何,这两个日子我绝不会错过。”
“等你。”清漪的眼中已有泪花闪烁。心中哀叹,原来人长大之后,真的会分开。
葇兮本想说,借你的一千两暂时还不起了,转念一想,说这话显得生疏,清漪反而会不高兴。二人相拥了一会儿,葇兮拍拍清漪的背部, “保重身体,不要为我担心。”
葇兮来到江家,收拾了几样常用的东西。
“娘,我要走了,你多保重。”
奉氏停下手中的针线活,“你要去哪?”
“奉了官家密旨,去皇家园林研习耕种之术。你可别乱说,就连清漪,你也不要说,事关重大,我可就告诉你一个人。”
奉氏果然好唬弄,听葇兮这么一说,顿时喜上眉梢,“还是你有出息!”
“你要保重好身体,别舍不得吃穿,你一年到头省下的铜板还不够我买一双袜子呢。”
“一年一双,十年不就有十双袜子,钱都是省出来的嘛!”
葇兮放下东西,腾出双手,摩挲着奉氏的双手,“你看,这树枝似的双手,真给我丢人,以后我有所作为当了官,你就是诰命夫人了。买给你的雪花膏记得用,留着也变质了。”
奉氏噗嗤一笑,露出两排褚色的牙齿,“嘿嘿,诰命夫人,我可没那命。”
“我走了。”
“去吧,官家看得起你,你就好好干!”奉氏满含期待地看着葇兮。
葇兮转身出了家门,叫了辆马车来到那日经过的白塘村。
春雨细如丝,葇兮下了马车,撑了把油纸伞走到雨中,重温那日的缱绻时光。这时,一位披着蓑衣的农妇从田间干完活回来。
只见眼前的这位年轻的女子,虽然身着荆钗布裙,但扔挡不住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风采,她脸上浅笑迷离,似是沉醉在往事中。
农妇放下肩上的锄头,走向葇兮关切的问道,“小娘子,我家就在前面,家里就我一个人,你可要进来躲雨?”
葇兮打量了农妇一番,约莫四十来岁,慈眉善目的,她点点头,“那便叨扰了。”
“请跟我来。”农妇在前面带路。
不多一会儿,便来到一座干净的农舍。二人攀谈了一会,葇兮得知这个农妇是个独居的寡妇,名唤吕安之。之后,葇兮托安婶帮她买了池塘附近的一块空地,约有三四亩。
如今已近三月,葇兮去附近的菜市场买了些冬瓜种子。挖了几排圆二尺深五寸的坑,以草木灰相和。等到长出芽,用柴木倚墙,让瓜藤顺着攀援,晨起浇些水。坐果后摘掉一些茎叶和瓜果,每藤只留五六个。等到瓜长大一些,用剪纸糊在上面,这样,等收瓜的时候,瓜上就有了图案或文字。
挑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葇兮进了城,先回江府看过奉氏后,又去了绿蚁馆。
掌柜见葇兮来,很是高兴,“方才相府的嬷嬷来话,说今日郡主要来,我们已经切好鱼块了,既然娘子来了,不如指点一二。”
葇兮道:“今日就让给我来做吧。”
“这如何使得?娘子是贵人,是汴京城赫赫有名的才女,你能来,敝馆蓬荜生辉,怎好劳烦你亲自掌厨,让官家和郡主知道了,会骂我们的。”
葇兮有些不自在,换作最初,掌柜对她可没有这般热忱,“掌柜客气了,我哪里算得上什么贵人。再说,郡主于我有恩,她喜欢吃我做的菜,我便做给她吃。”
掌柜不再谦让,“那就麻烦娘子了。”然后吩咐了几个厨娘过来帮忙。
“多准备几条鱼,把鱼腹留下,其余的不要。”葇兮知道,清漪每次吃鱼,总爱先夹鱼腹,因为那里的鱼刺相对较少,肉也相对肥些,故而嘱咐了绿蚁馆,以后做曲米鱼,只用鱼腹。
将近正午时分,清漪果然来了,同行的还有赵文化。
葇兮惊喜之余,又一阵诧异,自己好不容易来一趟绿蚁馆,就能撞上他二人同行,看来平日里,他们一定常有来往。于是问掌柜道:“与郡主一同来的官人,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经常陪郡主一起来敝馆吃饭。”
果然如此。葇兮眉头一皱,若是普通朋友,岂会如此熟络?清漪已有婚约,这二人屡次同行,也不怕别人说三道四?那赵文化明明对自己说过,只拿清漪当知己,莫非是骗自己的不成?莫非是个口是心非的伪君子?此时,葇兮一门心思为好友担忧,竟是丝毫没有醋意。
清漪闻了闻鱼的香味,“今日的曲米鱼,竟与往日不同。”说完,她夹了一块入口,觉得今日这鱼的鱼比平常更为松软,咸淡也更合自己的心意。
“这是葇兮的味道。”清漪放下筷子,激动地热泪盈眶,她起身离座往厨房走去,“葇兮,是你吗?我知道是你。”
掌柜连忙跑过来解释道,“郡主,江家娘子今日是来过了,这鱼也是她做的,不过,她人已经走了,你且趁热吃,莫要辜负她一片心意。”
清漪回到饭桌前坐下来,眼泪依旧在流。她似乎闻到了葇兮昔日的气味,她感觉到,葇兮此刻就在厨房的帘子后。既然她不愿出来相见,自己强行冲进去,反倒不美。
文化看清漪难过成这样,心想,那位良善的女子一定曾给过清漪不可取代的温暖。
“郡主和葇娘的友情,真是令人唏嘘。对了,她因何离开,又去往何处了?”
清漪一边流泪,一边慢慢地细细嚼着口中的鱼块,“这是她的秘密,我们尊重她吧。”清漪哪里知道葇兮的去处,她也不懂葇兮离开的原因,这么说不过是想告诉厨房里的葇兮,既然葇兮不想说,她也不会追问,希望葇兮莫要歉疚。
58、琼州奇果 …
待得清漪文化二人走后, 店小二拿了张字条进厨房,葇兮展开一看,一笔一划,临摹的正是自己娟秀的字迹:自卿别后,鱼沉鸟走。魂兮梦兮, 与卿同游。盼卿归来,不见不休。
话说文化出了绿蚁馆后, 直奔皇宫而去。
宫里最近送来了琼州的贡品。虽说是水果,看起来却像蹴鞠之球, 有契丹的寒瓜那么大, 外壳坚硬无比, 重可达数斤。
“李公公,这是何物?”
“琼州之地, 有一种奇怪的果树, 树干笔直无丛生枝干,树高可达十丈之余, 名唤作越王头。”黄衣使者说罢,一旁有小太监用刀削了皮, 把里边的果汁倒入玉鼎中。
文化端起玉鼎喝了一口, 只觉得清淡有余, 甘甜不足, 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味,心想,这么怪异的果子, 洞庭郡主想必会喜欢,遂吩咐道:“你们送几个去莒国公府给苏大官人。”
赵匡胤道:“你怎么什么事都想着苏大官人?也没见你这么惦记我。你难得回京几次,我都叫不动你,却听人说你每次都跟莒国公的孙媳妇厮混,你是不是看上苏云起的未婚妻了?”
“哪有的事?不过就是投缘而已,在我心目中,我把洞庭郡主当成男人看待。”
“既然投缘,让清漪天天陪着你,岂不更好?”
“长兄莫要说笑。”
“我没有说笑,说起来,你是我弟弟,你的喜怒哀乐最重要。至于苏家,从宗室里再挑一位嫡亲的郡主,可比清漪那丫头更有面子。”
“我若对洞庭郡主有意,不用长兄你开口,我早就自请了。实在是这洞庭郡主毫无女子之态,我不过是仰慕她生性磊落,见多识广罢了,别说闺中女子,就整个汴京城也不见有人比她更博学。”
“等她成了亲,看你还怎么跟她切磋见识,你到时可别后悔。”
文化无奈地摇了摇头,“哎,你们这群俗人。”
“是是是,我俗人,你君子,君子成人之美,眼睁睁地看着投缘的女子嫁作他人之妇。说起来,你不仅与清漪投缘,还很有缘,你三番四次在街头、在宫里都能遇到她。”
“长兄话中有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
“郡主不是那样的人,再说,他连我什么身份都不知道。”
“我也觉得那丫头率真坦荡,保不齐有其他人作祟。”
“长兄多虑了吧,以云起兄之才,三十年后就是宰相之才。”
黄衣使者见二人起了争端,上前道:“四官人,这越王头乃是生津止渴的佳品,太医说,可清暑解热,益气祛风,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文化不以为意,宫里但凡有个什么贡品,都说可以延年益寿,却又不好反驳,只得问道,“十丈之余?这么高的树,果子若掉下来,岂不是皮开肉溅?”
“并不会,这越王头的壳着实厉害,从十丈之高掉下来,果实安然无恙,倒是能把树下的人砸死。莫说是果实了,就连被越王头的叶子砸中,也会皮肉受损。”
“说的也是,这果子要是砸烂了,可还怎么落地生根开枝散叶?”文化拿起一旁的越王头使劲地晃了晃,“不过,这果子里为何有这么多的汁液呢?”
“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天生万物,本来就是如此,哪儿来那么多的原因。如果非说有什么原因,我想,应该是为了让人解渴吧。”
“不对。”文化想起葇兮那日的话,斩钉截铁地说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文化朝汲英楼走去,开始翻阅书籍,从《岭南志》查到《琼州注》,从《山海经》看到《南海物编》,虽有说到越王头,却并未细究其多汁之因。
掌灯时分,李公公来汲英楼请文化赴家宴。文化合上书,抬头看了看窗外低垂的夜幕,有些沮丧地吩咐身后的王公公,“你去找几个人来,这座楼里但凡有说到越王头的书籍,都给我找出来,我过几天要看。”
王公公颔首应下来。
“你再去拿些越王头,送去许相府里,然后帮我问问许相,这越王头里为何有这么多汁水。”文化心想,葇兮和清漪师承一脉,这个问题想来清漪是能解答的。
王公公问道:“四官人已经命人送去莒国公府,又吩咐我再送去相府,若说四官人对洞庭郡主无意,就连我也是不信的。”
“你懂个屁,我懒得跟你解释!”顿了顿,又说道:“这种小事,王公公就不用跟官家禀报了。”
王公公回道:“这么大的事,岂能不告诉官家?官家为了你的婚事,可没少操心,恕我难以从命。”
文化进了殿,坐下不久之后,赵匡胤进了来。文化睥睨着眼看着王公公走到赵匡胤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赵匡胤听完后也没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文化一眼,对上文化无可奈何的眼神。
饭间,文化脑海里一直想着那个问题,饭也吃不认真,筷子不时地碰撞到碗。赵匡胤闻声望过来。
文化先开了口,“我若说,我一直在思考越王头的那一汪水,你信么?”
赵匡胤吩咐李公公道:“去,传我口谕,有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赏白银……”赵匡胤说到这,看了看文化,“就赏他吧!”
“你这是逼我回汉中!”
赵匡胤道向李公公:“在悬赏到答案之前,吩咐城门将士,别让他混出去。再派些人盯紧幽簧,随时来报。”
“算你厉害,大哥!”
“你若敢偷溜出城,洞庭的婚事,我就延她个三年五载。”
李公公问道:“若是答出问题的是男子,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