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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风泛着凛冽的凉意,宋如锦身上裹着素色云纹的兜帽披风,徐牧之替她把兜帽扣上,道:“这边风大,妹妹可别冻着了。”
兜帽上有一圈狐狸毛,宋如锦戴上兜帽之后,那圈毛茸茸的狐狸毛就围着她一张小脸,她一双杏眼眨了眨,就跟小动物一样玉雪可爱。
徐牧之好想揉揉她的脸,但又怕她觉得唐突,到底还是打消了念头。
明明两三年前,他还敢偷偷摸摸地亲一口宋如锦,现在年岁渐长,反而规矩了许多,越来越不敢逾礼,也越来越在意宋如锦的感受,怕她恼他失礼,也怕她觉得冒犯。此外亦是为了全她的闺誉——毕竟还是待字的姑娘,总不能随意轻薄。
宋如锦也在看他。他已经卸下了一身盔甲,便与方才那般少年英豪的模样不同。此刻的他眉眼温柔,唇角含笑,更像是那些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但眼角眉梢又蕴着他独有的张扬与明快。
宋如锦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世兄的骑射好厉害。”
徐牧之直言不讳:“往年都不曾夺魁……但今年妹妹来了,想到妹妹也在,便拿出了十分的认真对待,总不能在妹妹面前丢脸。”他又问:“妹妹想学射箭吗?”
宋如锦不喜欢这些舞枪弄棍的东西,但现下是在校场,适才又看了演武,她心绪略受了些感染,便怀着好奇点了点头。
于是徐牧之寻来一副弓箭,手把手地教她,“妹妹把手放在这儿……”他替宋如锦把箭矢放了上去,一双手名正言顺地叠在宋如锦的手上,帮她调整姿势。
他站在宋如锦的身后,伸手过来替她挽弓搭箭,便顺势把宋如锦圈在了怀里。宋如锦稍往后退了半步,后脑勺便撞上他的胸膛。隐约嗅到徐牧之身上清淡的沉香味,她便一动也不敢动,乖乖巧巧地摆好了射箭的动作。
徐牧之握着她的手,张弓拉弦,箭矢远远地飞了出去。宋如锦的眸光跟着追过去好远,过了好一会儿,才感叹地“哇”了一声。
徐牧之换上一根新箭,说:“妹妹自己射一箭试试。”
他不帮宋如锦扶着,宋如锦就连弓都举不起来,但她也不肯在徐牧之面前认输,便仍然倔强地把弓抬了起来,弓弦却是真的拉不动了。
徐牧之本想帮她一把,但他又非常贪恋宋如锦此刻笨拙而可爱,又认真执着的模样,便没有上前襄助。
宋如锦费力地扯了下弓弦,弓箭倒也飞了出去,只不过飞得很是有气无力,才飞了三五丈距离,就随着秋风晃晃悠悠地坠下,落在沙地上,掀起一片尘土。
徐牧之轻声笑了出来。
宋如锦回过身,瞪着徐牧之,凶巴巴地说:“不许笑我!”
她眼睛大而圆,瞪人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凶,反而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兔子,明明是那样柔软可亲的模样,却偏偏要摆出凶狠的形容——但也不是真正的凶狠,那明媚的杏仁眼恶狠狠地瞪过来,竟说不清是羞恼多一些,还是娇嗔多一些。
徐牧之觉得自己的心被挠了一下。
他咽了下口水,愣愣地说:“妹妹,我能亲你一下吗?”
第73章 娇俏含春
宋如锦怔了一怔, 才意识到徐牧之说了什么,立时拿起弓, 朝他身上砸了过去。
系统颇有经验地感慨:“傻孩子, 这种事有什么好问的?直接……不就好了。”
宋如锦力气小,她拿着弓打徐牧之, 自以为很用力, 其实一点儿也不疼。但徐牧之还是很给面子地左右闪躲,末了握住宋如锦的手, 说:“妹妹别打了,我挨打不要紧, 把妹妹累着就不好了。”
宋如锦果真停下了动作, 嘴上却仍然不依不饶:“你怎么有这么多歪理……”
徐牧之诚恳道:“不骗妹妹。这张弓本来就不轻, 妹妹又举了这么久,等下妹妹的胳膊一定又酸又痛。”
宋如锦将信将疑:“当真?”
徐牧之答得斩金截铁:“骗谁也不会骗妹妹。”他怕宋如锦手酸,便把她手中的弓拿过来, 又道:“我小时候和荣国公府的表兄们一起习箭术,师傅让我们举着弓箭扎马步, 一整日都这样练下来,第二天手臂酸胀得很,抬都抬不起来, 却还是要接着练。谁最先支撑不住了,就罚谁去马厩喂马。”
他说得有趣,宋如锦便忘了方才的事,好奇问道:“那世兄被罚过吗?”
徐牧之幼时顽劣, 骑射都不肯用心学,师傅若罚他,他就趁师傅歇午的时候,偷偷把喂马的干草塞到师傅的鞋子里。他是身份尊贵的王府世子,师傅除了吹胡子瞪眼,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久而久之,师傅就不再罚他了。
这些胡闹的往事徐牧之自己想起来都觉得丢脸,自然不肯告诉宋如锦,他语焉不详地说道:“师傅很少罚我,都是谢家的哥哥们挨罚。”
宋如锦便觉得徐牧之箭术习得极好,旁人都不如他。
日头西移,演武场上的比试也接近了尾声。徐牧之和宋如锦慢悠悠地往回走,秋日的夕阳散落着余晖,将他们二人的影子拖得很长。
现在已是九月,接下来就没什么大节庆了,徐牧之忖了一番,估摸着下回再见宋如锦,应是在明年元月的宫宴。他忽地生出几分不舍来,不知怎的冒出一句:“愿妹妹新岁安康。”
宋如锦奇道:“元日还没到呢,哪里就新岁了?”
徐牧之便解释道:“我是想着……下回见到妹妹就是明年了,我先贺妹妹一回,等到时见了面,再贺妹妹一回。”随即又有些沾沾自喜的得意,“想来我是最早祝贺妹妹新岁安康的……妹妹见不到我的时候,记得要想我。”
宋如锦还没理顺他的思路,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乖巧听话得让人想揉一揉。
等过了明年的元月,宋如锦的孝期就期满了。徐牧之侧着头看她。秋风乍起,兜帽上的白狐狸毛轻柔地拂着宋如锦的脸颊,将她整个人衬得飘逸美好。徐牧之又不着边际地说了一句:“日子怎么过得这么慢啊……”
话是这么说,但光阴荏苒,日子不知不觉中过得飞快。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凉,厚厚的棉衣夹袄都上了身,屋子里也渐渐点起了熏炉和炭盆。落了一场雪,园子里的红梅陆续绽开了,凌雪独放,暗香浮动,清极不知寒。
展眼便是腊八了。
这天厨房里煮了腊八粥,花生和赤豆都炖得烂烂的,加了糯米和冰糖,很是软糯香甜。
宋如墨盛了一碗装进食盒,带去梨香苑探看陈姨娘。
虽然这两年宋如墨一直养在岚姨娘跟前,但她心底还是念着陈氏这个生身母亲的。以前她一直嫌弃陈姨娘出身不好,又是妾室,连累自己也只能是个庶女,现在陈姨娘病得厉害,宋如墨反倒只记得她的好,只记得她以前是那样温柔地哄自己入睡、细心地提点自己吃菜添衣……可惜陈姨娘现在缠绵病榻,每日能清醒地说一会儿话已是万幸,再没有工夫照管宋如墨了。
宋如墨推门进去时,荷香正在喂陈姨娘吃药。屋子里烧着炭盆,很是熏暖,陈姨娘躺在厚厚的被窝里,却仍然在喊冷。窗外远远地传来一阵喧闹声,陈姨娘轻声问了句:“外头怎么那么热闹?”
“今儿是腊八,那些丫头小厮们正在分腊八粥呢。”宋如墨走了进来,把食盒放下,捧出里头的瓷碗,“我给姨娘盛了一碗,姨娘尝尝。”
“也好,就当图个吉利。”陈姨娘勉力撑着身子坐起身子,自己抓着勺子吃了起来。虽说粥碗放在了食盒里头,但现今寒冬腊月,天气极冷,里头的腊八粥已经有些凉了。陈姨娘吃了两口,还是搁下了碗勺。
因吃了甜的,嗓子里便有些难受,忍不住重重咳了几声。自入冬后,她的咳疾就越发严重了。虽也按大夫开的方子抓了药,但总是不见好转。她本就身材瘦削,现今沉疴在身,更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宋如墨上前替她顺了顺背,陈姨娘咳了好一阵儿,终于缓了过来,抬首望见宋如墨头上的缀珠银钗,笑问道:“这支珠钗是哪里来的?怎么从没见你戴过?”
宋如墨正搬着绣墩到床前坐下,闻言便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银钗,弯唇笑了一下,低下头说:“是外祖母家里带来的……”
她性子有些孤僻,素日都不爱笑,现在笑起来倒也有了几分娇俏含春的意味。陈姨娘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又问了一句:“这支银钗是谁给你的?”
宋如墨不肯说,陈姨娘便一直追问了下去,直道:“你这孩子……你若不同我说清楚,我没病也要被你气出病来……我现在已经不大好了,你是不是想把我气死?”
宋如墨这才说了实话:“是……外祖家里的四表兄给的。”
陈姨娘心中便是一个激灵,仔细盘问道:“你怎么同他遇上了?”
宋如墨娓娓道来:“先前外祖母邀我去昌宁伯府小住,我便去了……就是在那时候遇上的。四表兄和衡弟不一样,他书读得好,人也开朗。我的帕子不见了,他还耐心地帮我找……”她说到这儿,仿佛想起了什么甜蜜羞窘的往事,眉眼都跟着明丽起来,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我回来之前,他就把这支缀珠银钗赠给了我……他说我人如明珠,戴这支珠钗最适宜。”
这件事埋在宋如墨心里好久了,其实她一直想找人倾诉,但她又怕旁人听了笑话她,现在当着母亲的面,倒把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了。
陈姨娘听完,不禁暗自恨起了刘氏。都怪刘氏一直把宋如墨关在府里,不带她出去见识世面,现如今宋如墨见了个稍与众不同的男子,略微听两句花言巧语,一根镶珠的银钗就把她哄骗住了。
昌宁伯府的四公子也不过是个庶子。照陈姨娘看,他也未必待宋如墨真心,只是贪慕她侯府出身、天子妻妹的身份而已。
但也没有挑明,只是语重心长地说:“你四表兄是外男,以后还是不要走得太近了,不然就是逾礼,会遭人闲言碎语的。”
“四表兄是我的母家兄弟,怎么就是外男了?”宋如墨说完,又有些不甘心,“先前贺兰家那对兄妹来盛京,二姐姐隔三差五就和那个贺兰明一起喝茶读书呢——他也不姓宋,也是外男,为什么没人管二姐姐?怎么轮到我就是逾礼了?”
旁的比不过宋如锦便罢了,这种细微的琐事上竟也不如她自在快活。宋如墨心中很是愤愤不平。
陈姨娘只当宋如墨是为了那个“四表兄”才这般着恼地顶撞她,不由叹了口气,断断续续地咳了几声,劝道:“可我听说……你爹爹给你挑了翰林院的吴学士……等你二姐姐嫁出去了,你也要安心备嫁,哪里能和什么表兄再来往呢?”
宋如墨立马道:“我不要嫁给那个吴学士!”随后声音低下来,“反正爹爹现在已经那样了,他定下的亲事自然是不作数的。”
“胡说!你爹爹费心给你挑了一门好亲,你不牢牢攥在手里就算了,还往外推!”陈姨娘略有些激动,说完这一句便喘了起来,缓了缓才继续道,“那你想嫁给谁?你那个四表哥吗?”
宋如墨垂着头,好半晌才“嗯”了一声,说:“想来外祖母也会帮我的。”
陈姨娘恨铁不成钢:“翰林院的学士可比伯府的庶子出息多了,你怎么不挑好的,反选个差的!”她也知道自己女儿性情古怪,怕她认准了不肯改,便又苦口婆心地劝道:“姐儿就听我的吧……我还会害你不成?”
宋如墨一言不发地静坐了片刻,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姨娘见她这样,喉咙便是一腥,捂着心口说不出话来。荷香端来热水和药丸,给她送服下去。陈姨娘总算顺过气来,神色滞了一会儿,忽然嘲讽一笑:“当年老夫人病重,我去跟她抢衍哥儿,把她气进了棺材。现在我病成这样,轮到墨姐儿来气我了……可不是报应来了?”
荷香安慰道:“姨娘别这么说,四姑娘只是一时头脑发热,以后她就明白姨娘是真心为她好了。”
“她自小就心思重,主意也多。”陈姨娘一面说着,一面摇了摇头,“罢了罢了,随她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徐牧之:我给妹妹拜个早年!(美滋滋)
第74章 寒梅著花
今年风调雨顺, 禁中想挑个好日子庆祝,就定在了腊八节这一天。
下学之后, 宋如锦正打算走, 端平公主便和她说:“今天宫里备了筵席,你要不吃了席再走?”
宋如锦摇了摇头:“这个时节的宫宴, 饭菜送来的时候都是冷的, 我才不要吃。”
端平公主说:“听说今天膳房新做了一样点心,把赤豆、芝麻、花生仁碾碎了, 和糯米瓜子杏仁放在一起蒸,做成了枣仁糕, 跟腊八粥一样什么都有。”
宋如锦听得嘴馋, 便施施然走去了凤仪宫。
宋如慧正倚着绮窗看书。外头落了雪, 白晃晃的雪光透窗而入,室内便亮堂堂的,一点儿没有冬日的晦暗阴沉。
“好香啊。”宋如锦一进门就闻到一阵扑鼻暗香, 抬眼一看,才发现屋子里摆了好几个花瓶, 里头都插着红艳艳的梅花。
幽香隽永的梅花香味拂着她的鼻尖,宋如锦笑道:“娘娘在屋子里待久了,肯定也沾了一身梅花味儿, 待会儿走出去,定然通身散着梅花香,不知道的还当娘娘是梅树变成的妖精呢。”
“陛下知道娘娘喜欢梅花,才特意命人折了这么多梅枝摆在屋子里。现在凤仪宫都不点熏香了, 单是这些梅花就足够好闻了。”兰佩笑着说,“咱们娘娘可不是梅树变的妖精,非要这么说,也该是梅林深处走出来的仙女。”
宋如锦认真想了想,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又问:“听说宫里做了枣仁糕,你们这儿可有?”
兰佩道:“枣仁糕没有,冬枣倒是有不少。”说着,便去洗了一盘冬枣,拿给宋如锦吃。
没过多久,太子迈着小短腿过来了。宋如锦顺手递了两个冬枣过去,问他:“殿下要吃吗?很脆很甜。”
太子正打算去给宋如慧问好,闻言便停下了脚步,把两个冬枣拿过来吃了,旋即解下自己腰上的玉佩,举着递给宋如锦,一本正经地说:“母后说,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你送我果子吃,我便回赠你美玉。宋如锦也不推辞,笑眯眯地接过了玉佩,道:“那我岂不是赚了?两个枣就换了殿下一枚好玉。”
兰佩就说:“那两个枣也是我们宫里的——二姑娘,您这是无本买卖!”
满屋子的宫娥都忍俊不禁。
宋如慧也柔婉一笑:“每日睡前都给君阳读《诗》,他倒当真记住了。”
前几天也是这样的情景。
那日她瞧见一幅仕女图,画上是个小美人,年岁不大,尚梳着丱发,正拿着团扇扑蝴蝶。她看着喜欢,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真想再要个女儿……”
彼时梁宣也在,前一刻还陪她一起煮茶赏画,听了这话就静默下来。
她便也不敢再说什么。空气一时冷寂。这时小君阳望着仕女图,忽然来了一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算是把冷凝的气氛消解了。
那日晚上,她精神不太好,很早便睡了,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在喊“陛下驾到”,勉力睁了睁眼,便瞧见灯影幢幢里,梁宣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一枝开得正盛的梅花,见她想起身行礼,便上前把她按住,说:“不必多礼……睡吧。”
她本已倦极,听了这话便继续昏昏沉沉地睡了。恍惚间觉得梅花香贴近了不少,随后便听见他在耳畔低声说:“这枝梅花开得最好,便折来赠给你,所有你欢喜的东西朕都记得……可你心里装的东西太多了,有你的娘家人,有君阳和长友,连一株梅花都喜欢,就是没有朕……你还想要个公主……”他说到这儿,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不是不让你要孩子,你生君阳的时候就是难产……真怕你和母后一样,就那么扔下我走了……”
梁宣久为上位者,习惯了藏着心思让旁人揣摩,素日都不肯轻易表露心迹,只有待她睡着了,才肯推心置腹地说几句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