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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与赵曦月说话耽搁了一些功夫,?谢蕴回到谢府时天色已尽暗了,两盏红灯笼悬挂在谢府的门檐,照亮了牌匾上的“谢府”二字。
大门前停着两辆马车,?人来人往错落有序地将车上的行李一箱箱地往里运。
站在门口指挥小厮们动作的苏管家一面叫他们手下当心,一面朝着谢蕴回来的方向不住地打量。远远瞧见了独自往谢府大门走来的谢蕴,?忙舔着脸笑迎了上去:“二少爷回来了?老爷吩咐小的早此处等着二少爷呢,说是让您回来先到他书房一趟。”
谢蕴略点了下头,?视线在小厮从马车上般下来的匣子上一扫而过。
“二少爷还不知道吧,?大少爷今日也从书院里头回来了,这些都是大少爷带回来的土仪。”苏管家也跟着他的视线看了那些物什一眼,?眼中尽是掩盖不住的骄傲,“听说大少爷在书院考了天字甲等,?里头有不少东西都是山长亲自为大少爷置办的。”
不怪他多话,?谢家大公子谢鸾,?在谢府中的声望并不亚于身为首辅的谢时。
他自幼天资聪颖,?由谢时亲自启蒙十四岁中解元,?十五岁中会元。就在大家以为他会一鼓作气在第三年春天的殿试中夺得状元之位时,?他却忽地向主考官提出三年后再考。
因此事得了谢时的支持,主考官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他此次会试的成绩记录在册之后准了谢鸾的请求。而谢鸾也没耽搁自己的行程,在拿到准许的第二日便与父母辞行,?轻装简行地去了书院读书,?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回府小住几日。
他这次回来的目的想来和谢蕴是一样的——回来参加老夫人的寿诞。
谢蕴的目光没有丝毫留恋地在那些东西上移开,随口应了苏管家一声:“嗯。”脚下不停,朝着谢时的书房去了。
苏管家又陪着他走了几步,这才停下步子,口中念到:“二少爷脚下当心些。”见谢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他才脸色一变,没好气地呸了一声,“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样,连会试都考不过的东西,轻狂成什么样。”
“苏管家。”话音未落,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唤,吓得他一个哆嗦,却见谢鸾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眼下正好脾气地笑着,“方才进去的那人,是二弟吧?”
“正是二少爷,老爷请他过去说话。”苏管家神色惴惴,拿眼角的余光觑着谢鸾的神情,“大少爷这是预备去哪儿啊?”
谢鸾回府之后便去给谢老夫人和谢夫人请安了,这会怎么会出现在大门口?
“哦,我有一柄折扇好似落在车上了,正巧要去给父亲请安,顺路过来看看。”谢鸾同谢时有几分相像的眉眼间还透着几分书生儒雅,温和有礼地朝苏管家拱了拱手,“劳您派个人到车上看看。”
苏管家吓得差点从喉咙口跳出来的心脏这会总是安安心心地回到肚子里了,笑着摆了摆手:“大少爷也太过客气了,这点小事老奴去瞧一眼就成了。”说罢,欢欢喜喜地往还停在门口的马车走了过去。
谢鸾笑而不语,温和的眉眼却在苏管家离开后闪过了一道凌厉,不知想到了什么,回头又往谢蕴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
“父亲,您找我。”谢时书房的房门开着,谢蕴没叫人通报,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
谢时坐在空荡荡的书案前,眉头紧锁,听到谢蕴的声音才抬起头来,眸中盛满了政客的锐利。他像是不认识谢蕴一般,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了一番之后,才指了一下自己对面的位子,沉声道:“坐。”
谢蕴将他有些反常的态度尽数收纳眼底,上前在他对面跪坐下来,不紧不慢地取了一个干净的茶盏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褐色的茶水自壶嘴中倾泻而出,已不见丝毫热气了。
父子二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话。
瞧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谢时胸口堵了一下午的气不由得堵得更厉害了。他自觉年轻时的性子已足够沉稳,可年少时依然有过轻狂的一面,雪枝更从来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怎么到了谢蕴这儿就成了副无欲无求的模样?
莫非是他在道观的时间太久,被那些道士们给同化了?
谢时的思绪往外飘了一瞬,知道现如今追溯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已毫无意义,谢时不再浪费时间,径自道:“今日圣上同我提起,你师从沈笑门下,问我你怎会结识沈笑。”像是想起了被建德帝询问时的窘迫,他的神色跟着严厉了几分,“我怎么不知道,你何时做了沈笑的学生。”
他一直以为谢蕴只是在庆阳的一个小书院中念书,每年送过去的束脩银子不过一两,结果今天建德帝却告诉他,谢蕴师从沈笑,还抱怨他瞒着自己这么多年。
惊得他一盏茶捧在手里放也不是,喝也不是。只能连连摇手,道自己不敢。
“七岁那年老师到观中上香,见到我在默录《道德经》,就顺便收了我做徒弟了。”和沈笑的因缘谢蕴从没想过要隐瞒,只是谢时没问,他也不会主动提起。现在谢时问了,他也就照实说了。
谢时心下一动,“我记得,你七岁那年观主写了信过来,说书院的山长想叫周围年满七岁的孩童都到书院中读书。”
谢蕴点点头,“那书院是师娘的。”
他不到周岁就被送去道观,虽然派了两房人同去庆阳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但送他过去的人说他命定克父,需在观中学习道法化解。因此自他记事起,他就同道观中的小道童一样跟着师父们修行。直到五岁时谢时来道观探他,他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父亲的模样。
道观中自然没有先生为他启蒙,他认识的第一个字,是师父教他念《道德经》。会写的第一个字,也是师父让他抄录《道德经》,他不会写,便仿着书上的笔画慢慢临摹,这般学会的。
这写写画画的过程叫他觉得有趣,时常寻了经书叫师父念给自己听,一面听,一面记。到了七岁时,字虽还不成样子,到底能将《道德经》从头到尾地默录下来了。
沈笑来观里那天正巧瞧见了他默书的模样,说他在观中呆着可惜,不如随自己回书院念书。观主不知道他的身份,只当他是起了一时善心,既然谢蕴有了这么一段因缘,自己也不好阻拦,在修书给谢时就顺带着将此事说了。
谢时人在京城,就算想亲自给谢蕴启蒙也是分身乏术。想着先叫谢蕴启了蒙,待日后有空再接他回京好好教养,便应了此事。
结果谢蕴在书院一学就是十年。
谢时一时无语,谢蕴不在他身边长大的确是叫自己疏忽了他的学业,可当年谢蕴参加县试之时,他也曾看过他作的文章,只称得上是中规中矩,毫无出彩之处,哪里像是沈笑教出来的学生?
沈笑?
谢时忽然就想明白了些什么,“你不参加会试,是沈笑的意思?”
“老师说锋芒太盛则易折,让我缓两年再考也是一样的。”谢蕴淡道。若是谢时瞧地仔细些,会发现他儿子一向古井无波的眸子里在说到此事时突然闪过了一道异芒。
他和谢鸾同龄,也是同科。
只是没料到谢鸾也会延后再考。
谢蕴的手指换换摩挲着杯盏上的花纹,垂眸不去看谢时蹙着眉头想事情的脸。
不过就算他看了,谢时眼下也不会发现什么不妥,他的脑海中,正被一个人给牢牢占据了。
那人出身江南世家,八岁时就小露头角,十六岁三元及第,先帝还亲手为他倒了一杯状元红,羡煞旁人。二十岁时正式入内阁议政,因其行为放荡不羁遭御史弹劾,均被先帝按下。
世人都以为他会就此一路青云直上,可还没等先帝重用,才过及冠的沈笑——辞官了。
叫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谢时和沈笑是同科,沈笑被倒状元红的时候,他就坐在下面看着。彼时少年轻狂,潇洒不羁。
沈笑辞官的时候他也在场,当时还是太子的建德帝也在场,他们劝沈笑再考虑一下。
沈笑说:“他们都说我不适合做官,如今我试过了,证明我的确不适合。”
然后他便走了,走得干干净净,了无牵挂。
谢时轻叹了一声,目光复杂地看着对面淡然自若的谢蕴,“我现在算是明白你这性子是像了谁。”他振作了一下精神,现在想沈笑的事已于事无补,既然知道沈笑就是谢蕴的老师,那么有些事情就需要他再重新考量一番了,“我本以为你还要再过几年才能入朝,圣上一时兴起指了你做六皇子的讲读也就指了,如今看来此事还需再做转圜。”
以他原来的想法,谢蕴会试若能顺利榜上有名,只要殿试结果不在头甲,他就知会吏部将谢蕴外放三省历练几年之后再转调入京。
当然,他也没想过谢蕴能被点到头甲。
可眼下看,只要谢蕴能进殿试,以建德帝今日表现出的态度,无论谢蕴殿试结果如何,他这个人都是在建德帝面前挂上了号,在京中留任还是外放出京就是建德帝一句话的事情。
他如今正是韬光养晦的时候,不好在建德帝眼下有太多动作。
“若是你留任京中,往后你与六皇子的关系就再也说不清了。”谢时沉声道,“在他们眼中,便会觉得咱们谢家已站了六皇子的那一方……”
谢时还在斟酌此事的轻重,便听谢蕴似乎有些疑惑地问道:“我与六皇子交好,同谢家有什么关系?”
谢时被问得一愣:“你是谢家人,你若入朝为官,旁人自当觉得你代表的谢家的态度。”
谢蕴:“父亲不必操心,会试过后,我自会离开谢家。”他说得轻巧,就像是在说自己明日不回家吃饭了一般,“若还有疑虑,开宗祠将我在族谱上除名也无妨。”
“你!”谢蕴猛地回过神来,一拍桌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开祠除名,亏得他说得出来。谢时按了下额角,只当谢蕴是在闹脾气:“这些年我的确亏欠了你良多,但归根结底你都是谢府的二公子,除名一事,不必再提。”
谢蕴眸色淡淡,却依然直视着谢时:“父亲为何惊讶?我以为父亲知道我从来不是谢府的人。”
除去他和谢时身上那一点血脉上的关系,他和谢家,又有何干?
“您莫不是忘了,娘亲临死前,是要您将我送出谢家,不得姓谢,更永生不得回府的。”
……
谢鸾跨进谢时书房所在小院时,迎面撞上了正出来的谢蕴。他眸色微顿,浅笑着朝谢蕴抬了抬手:“二弟。”
谢蕴也是认得谢鸾的,停下脚步微微颔首:“大哥。”
打完招呼,兄弟二人也没什么话可说,气氛当即尴尬了起来。
谢鸾是见识过谢蕴的冷淡,知道强求他与自己兄友弟恭怕是比让他上天还难,率先开口道:“二弟刚从宫中回来就来了父亲这,想必还没用饭吧,我便不打扰你了,待改日空闲了,再寻你喝酒。”
他笑得温煦,面色坦然。
谢蕴的视线在谢鸾脸上凝了一瞬,慢慢点了点头,“改日再约。”
得了回答,谢鸾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侧步让开了路。却没有立即进去,而是站在院门口看着谢蕴渐渐走远了,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小院。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加更的事,我也很想多写一些的qaq但是我现在不敢立flag了!(君不见,我每次立flag都中了……)
最近刚入司事情比较乱,只能保证尽量在保持日更的状态下多写一些!等稳定一些了我趁着午休写一部分,这样以后一章就会肥起来啦
第三十二章
五月初五,?端午节。
过节的日子,本就喧闹的京城里更是热闹了几分。家家户户都早早地在门前挂上了艾草和菖蒲,走街串巷的小贩挑着热腾腾的粽子四下叫卖,?贪嘴的小童攥着娘亲给的铜板买了一个,一抬手,?露出了系在手腕上的五色线。
天上万里无云,时不时地飘过几只风筝,?被细线引着,?在空中摇摇晃晃地飞着。
可惜今年放风筝的人数显然比往年少了许多,不外其他,?盖因不知哪位贵人人闲钱多,来了兴致要办一场龙舟赛,?拿了头名的队伍可以拿到五千两赏银。一时间,?惹得江岸边人头攒动,?还有好事的开了盘口,?赌一赌哪支队伍可以拔得头筹。
“六哥,?你觉得该押哪支队伍?”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传来一管娇甜的嗓音,?赵曦月大半个身子都压在扶栏上,兴致勃勃地问着自己身边满脸无奈地赵曦珏。
放着茶楼里头视野空旷又清闲的雅座不要,非得往人群里凑,还美其名曰“与民同乐”,?她赵曦月也算得上是独一份了。
抬手将马上要窜出扶栏的妹妹捉回自己身边,?赵曦珏朝着正休整旗鼓的几支龙舟,下巴朝着中间那条较其他船只船身要更为窄小细长的龙舟扬了扬:“十七号。”
赵曦月才要抱怨他揪自己下来的举动,闻言立刻将目光转到了他说的龙舟上:“咦,那不是上一场堪堪过关的龙舟么?”她回过头,鄙夷地扯了下嘴角,?“眼光真差。”
赵曦珏扬眉:“自己问了又不信,温瑜,你说这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被点名的谢蕴负手而立,连余光都不分给他丝毫,摆明了是不想掺和到这对兄妹之间幼稚的争吵中。
今日过节,畅书阁里的众人照例有一日休沐。不必进宫,谢蕴早早地带着节礼去了封寒府上。回来时十五说自己从未见过京城里头是怎么过端午的,央谢蕴去街上看看热闹。
谢十五在庆阳时在外头野惯了,入了京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琼华院里头,早就憋坏了。难得出来一趟,又恰逢过节,自然不想什么热闹都不看就又闷回府里。左右无事,谢蕴便随了十五的小心思。
结果还没开始逛,就撞见了正要去江岸边看赛龙舟的赵曦月兄妹俩。
于是凑热闹的人又多了两个。
赵曦月鼓了鼓腮帮子,冲赵曦珏做了个鬼脸。灵动的眸子在眼眶里转来转去,死活不敢往谢蕴身上瞟。
她这种躲躲闪闪的情况已经持续几天了,甚至比他刚到畅书阁那日还要过分一些。虽说没把赵曦珏当挡箭牌躲在他身后不肯露面,可看向他的视线却总是飘忽来飘忽去的,就是落不到他的身上。
完全没有了那日她盯着自己非要探个究竟的执着样。
“六公子,你为什么觉得能拔得头筹的会是那只龙舟啊?”一个眸色清冷不欲回答,一个目光闪烁不敢接话,谢十五左看右看,挠着脑袋不耻下问。
赵曦珏转了一下折扇,冲谢十五勾了勾手指,假装没瞧见身旁伸长了耳朵想听自己有何解释的小丫头,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你看看那只龙舟上的人和其他几只龙舟上的人有什么不一样?”
谢十五打眼望去,被赵曦珏点了名的龙舟上头整整齐齐地坐了两排人,他们穿了一身玄色短打,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了黝黑精瘦的手臂。不同于其他几只龙舟上的大汗淋漓,他们脸上却鲜有汗迹,有几个甚至还有闲心同身旁的人说笑。
“他们之前藏了实力,甚至远远落后于其他龙舟,只做到恰巧入围的水平,为的就是抬高自己的赔率。”赵曦珏点了点不远处拿着纸笔正记录着来人所押注数的人,“待肥羊都入了套,他们再一举夺魁,通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