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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会觉得她在试探他底线吗?他反而会为这个唯一的肆无忌惮的角色感到愉悦吧,在场的女人都是佐酒点心,只有她是战利品——他们得不到的。
“嫂子。”头脑活络的新面孔举杯,说托您的福能看见这么漂亮的庭院——他们一定谈论过东南坡上丛丛的向日葵了。
可是夜晚的向日葵低垂,有什么好看的呢?
换今日之前,庄理兴许会为这声称呼窃喜,可现在心下是冷的,和湿润的发梢一样,凝结成打了啫喱的模样。
叶辞笑着招呼人让嫂子先吃点东西,然后给庄理介绍对方姓甚名甚,一整桌都数了过去。
庄理侧头,就看见了另一边的小万。庄理浅笑说:“上次的事情真是抱歉,在马场呢也没能说上话,你来这儿应该跟我说一声的。”
句句刺中要害,小万有些僵硬。注视着庄理那未被遮掩分毫美丽的脸庞,甚至湿发也像时尚造型,更是妒忌横生。
不服输的劲头使她扬起笑,故作天真地问:“为什么?”
“还是说你们要学术研讨,”庄理笑着抬眸,看中间这位男人,“故意撇下我?”
叶辞笑出声,夹了庄理爱吃的菜到碗里,“什么研讨?”
桌上人乱接腔,漫无边际说着桃色笑话。有人说成语——不辞万里,齐了。
庄理脸上笑意霎时无影踪。
他们不知道他曾给她说过这暧昧话语,他们也不会不知道他太太姓万。
“庄理是哪个理?”
庄理抽出一支烟点燃,咬牙啮破爆珠,就好像把情绪压了下去。她吸了口烟,抬头笑,“斜王旁。”
叶辞没注意到庄理不对劲,好脾气地回呛说:“你管哪个理,一里也是里。”
另一边的小万朗声笑起来,清脆如铃。
庄理又深吸了一口烟,薄荷味道弥漫口腔,她知道手微微颤抖着,掸烟灰掩饰。
这时,费清晖揽了下小万的肩膀,轻佻地说:“说清楚啊,万又是哪个万?”
“我来这儿就是为了听你们编排我的是吧?”叶辞笑着。
每个人都笑着,说他大老远来这儿可不就是应了这个词。
庄理夹烟的手垂落下去,另一只手握住了红酒杯。
叶辞转过头来,戏谑道:“你说呢?”
庄理笑了,抬手,红酒泼洒。
内比奥罗红酒以它强势的如雾般的质感蒙住了男人的脸,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人们惊异的脸倒影在窗玻上,雨迹蜿蜒,好似透着暗红色。液体滴滴答答,和雨声融在了一起。
叶辞好像在水凼里跌了一遭,手抹过一脸的水,掀起眼帘看向眼前的人。
“庄理。”他的声音轻而寒彻。
玻璃杯碎落在地。
庄理面无表情地起身,吸了口烟,拎起包往门外走去。
费清晖在二人之间来回看,在一众人仿佛寄托了期望的神情中朝庄理追去。
还没走出门厅,庄理就被费清晖挡住了去路。
“让开。”
庄理眉头微蹙,唇角紧抿好像很坚毅。
曾几何时,费清晖在故去的女友脸上也看见过相似的情绪。是什么,他到现在也没有明白。委屈吗?为什么委屈,他们不过是调笑两句罢了,无心之言。他们向来如此,女人们也笑得开怀,怎么偏偏这个女孩反应如此激烈。
费清晖上前一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声音说:“不管你有什么,先过去道个歉,你要就这么走了,当着一帮人,老叶怎么下台来。”
“重要吗?”
庄理当真觉得他们的逻辑不可思议,“让开。”
“不是,这事儿你想明白了。”
当众让叶辞如此难堪,不尽快圆场,事后很难有转圜的余地了。庄理也知道。
席间不断说服自己,没关系,决定了逢迎就要忍耐下去。她算什么?只是他漫长情史中的一段而已。
可是,终究她不想只是情人啊。她不想做一个附庸、佐酒点心、战利品,她想他认真地看看她,看看她和其他女人到底哪里不一样。
她不要因为容貌、学识、谈吐而被划等级的不一样,她要他心里的不一样。
僵持不下之际,叶辞的声音传来,“抱歉,你们慢慢玩,我去换身衣裳。”
庄理猛地推开费清晖,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前厅屋檐垂下雨帘,她刚探出身去就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拽回。
惯性让人撞入他怀中。庄理仰头,挤出两个字,“放开。”
叶辞二话不说地把庄理拽上了楼,香奈儿链条包掉在楼梯上,手机从没合紧的口盖掉了出来。
砰一声响,庄理被抵在了门背上。房间里没开灯,浅淡的光从没安装窗帘的窗户照进,一些家具与床覆盖包装薄膜,在各处陈放着。
“庄理。”
叶辞呼吸着,手上还有没擦拭干净的黏腻感。掌心和衣料摩挲,没有人让步。
他想要看进她的心底去,可她又是恨恨的眼神——他有这么可恨么?
“小理。”他没有意识到语气中的哀求之意。
“叶辞,我……”庄理颤声说,“你还记得你跟我讲的话吗?我不觉得你们的话好笑,我也不觉得那些是能公开讲的。”
“所以你就这么对我?”
“我这么,对你?”庄理艰涩道,“难道不是你这样对我?”
“你不打一声招呼就来,来了什么规矩都没有,人都跟你说笑,笑过去就是了,有什么不能私下和我讲的?”
“你觉得不体面了是吗?你们开那些玩笑的时候怎么不觉得羞耻?我觉得不舒服了,这就是一个人会有的正常反应……”
叶辞以一种你继续说的阴鸷神情注视她。
反正她不顾后果,索性一气讲了,“你们完全被酒精腐蚀掉了!谈事情就该上会议桌,谈判就该拿出条件——不是这些乱七八糟的饭局!”
实际之前是那样子的,派对大多也氛围轻快,可为什么回到这里全变了?庄理憎恨全世界把酒言欢的文化。
“哦,是吗?我该夸你天真无邪?”
叶辞揿铃让园屋的管理者把酒窖搬上来。对方愣怔住,却不敢发问“是一整个酒窖吗”,在叶辞命令第二遍时干脆地应“好的”。
“你要干什么?”没开冷气的房间闷热极了,可庄理浑身发抖。
叶辞不说话,脱掉沾了酒渍的外套。庄理抱紧双臂,沿门背、墙壁往旁边缩,“叶辞,你不可以……”
“不可以什么?”叶辞平静道,摸裤兜从皱褶了的烟盒里取出一支烟,引燃。
火光映亮他的眉眼。
她蓦然忆起他们在温哥华后巷吸烟的时候,他的模样一点没有变,什么变了?
是她的心变了。
她好贪心,以至于输得彻彻底底。
叩门声响起,叶辞把庄理塞进浴室。隔着门,庄理听见好几人将木箱搬进来,还有推车在地板上滚动的轻响。
门外寂静,浴室灯火透亮,庄理遮掩防水帘,躲在浴缸里。
忽然,门被推车撞开的响声引得她打了个激灵。
推车撞在浴缸边沿,其中的红酒玻璃瓶发出哗啦声响。防水帘被掀开,叶辞叼着烟出现她眼前。
“你不是要泼我酒么,”他呵笑,“就让你泼个够。”
庄理说不出话了,盈着泪摇头。
叶辞随手拿起一瓶年份赤霞珠,用开瓶器拧开,抬手就往他头上浇。空玻璃瓶丢进一旁的置物篓里,他接着开第二瓶。
他把酒瓶递给她,点下巴示意。
庄理攥紧拳头,“你有病。”
“是啊,我陪你疯。”叶辞笑,舔了一下嘴唇上的酒,“还是说你想要有观众?那我把他们都叫上来。”
燃尽的烟蒂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
红酒灌入崭新的浴缸中,他一瓶接一瓶,没完没了。混杂的各种类葡萄酒汇成深沉的红,吃过她的脚趾。
“叶辞……”庄理哭了出来。
“小理,你要什么我给什么,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以至于你这样对我?”叶辞说着,伸手把人拽近前,他张眼瞪着她,“啊?”
“你要体面,为什么不能给我……”庄理鼻息间全是酒气,他们好像被困在了一个巨大的容器里,“叶辞,你讲我们很有缘。那句话你有没有对万以柔说过,对别的姓万的女人,或名字叫‘里’的人?”
攥住女人衣襟的手指慢慢松开,叶辞深吸一口气,抄起一瓶酒往她头上倒。
突如其来的泼洒像是雨,她在视线迷蒙中往后退,一个趔趄跌坐在浴缸连百叶窗的台面上。
“什么感觉?”
叶辞把剩下半瓶倒入浴缸,仍没停歇。几十上百个空瓶子歪倒在地板上、浴缸旁,围墙般困住他双脚。
“喏,这些都是你要钱,要钱哪来的体面?”
庄理不可置信地望向叶辞。
相视静默片刻,她笑了起来,倾身去够酒瓶,“没错,挥霍是什么感觉,体验的机会不多。”
酒瓶滚落到地上,叶辞握住庄理手腕,随之往池中压下去。衣衫完全浸湿了,身体之间蓄了酒,他掐住她的下颌角,“对你来说很难吗?哪怕是骗我,你就不能说一句好听的。”
庄理分不清脸上是红酒还是别的什么了。
“我们都蛮贪心的,叶辞。”
衣料荡开暗红的水花,庄理双手抵抗,可无法抵挡,咬着嘴唇承受住。他们尝到好难喝的混杂酒,酸、果香与辛辣之气烧灼着血。
“说话,小理。”他咬啮她耳廓,“庄理。”
庄理仰头,叹息般说:“叶辞……我错了。我错了,你放过我吧。”
从没有人像她一样令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