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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热水,烫了毛巾给她焐脚。
热和冷在脚踝骨相互碰撞,说不上舒服,也说不上难受。
孔舟安静的坐着,一动不动,连眼都不眨,像个雕塑。
许江手机响了:“不好意思,我去接个电话。”
孔舟终于动了,下巴向下点了点,这微弱的动作被包在围巾里,根本看不出来。
围巾温热,还有一股陌生的味道,形容不出是什么味,淡淡的,顺着气流嗅进鼻腔。她听见许江在外面打电话,看不见人,但他没走远。
“现在吗?”许江往车里看:“我现在在片场,电脑不在身上……急用?行,我现在回去。”
他挂了电话了。
孔舟手指动了一下,她似乎非常不愿意动,动作十分缓慢,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慢吞吞地叠好。
许江走进来了:“我现在有点事要先回去……”他看上去有点不放心,看了看孔舟,又看了看冯圆圆。
冯圆圆马上把话接了过来:“我会照顾好的,您走吧。”
许江点点头,他很忙,转身就要下车,孔舟在身后叫住他:“等一下。”她拿围巾的手向许江伸过去:“谢谢。”
许江低头,目光在孔舟脸上停留一瞬,她脸上有了点血色。
他伸手把围巾接过去,匆匆走了。
等孔舟完全恢复过来,已经是下午的事了,这次是在室内拍,换了身服装,准备下一场戏。
正在候场,趁着没事,她闭上眼,绿色的军大衣搭在肩膀上,感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进耳朵里,就在周围,可一闭上眼,就仿佛远在千里,甚至有些分不清是不是身边的声音——像无数次睡不着、又醒不来的梦境一样。
场务叫她的名字,孔舟下意识睁开眼,打光板的灯关了,太阳快下山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环境里,没有聚焦,呆滞木然,没有一丝波澜,整个人像是没有任何温度。
然后再一抬眼,这点感觉瞬间荡然无存,她一手掀掉背上的大衣,向场务颔首,卷着手里的剧本在人流里轻便地穿梭,动作熟练地往后一躲,避开了导演即将要揽过来的手。
道具组工作人员抱来两个空酒壶,往里面灌矿泉水,这场戏需要“喝醉酒”。
作为体验派,孔舟更喜欢真刀实枪地上,而且这场戏没有多少前奏,上来就醉,她对假酒没有把握,所以一早就让冯圆圆买了酒。
现场还在调试机位,她一边找感觉一边喝了起来。
为了不影响别人,她特意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杵着。这时,合作的男演员围了过来:“干嘛呢?”
孔舟还在找状态,被他一下从人物里拉了出来,亮了亮酒罐:“我担心一会拿不准状态,所以来之前让助理买了酒。”
男演员一看有酒,馋病犯了:“还有吗?给我整一瓶。”
孔舟捏了捏啤酒罐,另一只手里的易拉环也没扔,夹在指缝里:“您就算了,我这是今天最后一场戏,喝多了也没大事,您今天通告排到深夜吧?”
男演员噎住了,干巴巴咽了咽口水。
孔舟勾出抹笑,向着远处一抬下巴:“我要给您酒,您经纪人该剥了我了。”
男演员伸手,在她头上比划了一下,又往自己头上比了比:“我能问个问题吗,我好奇很久了。”
孔舟有点心不在焉:“可以。”
“您多高?”
孔舟:“净身高175。”
男演员一脸“怪不得”的表情,飞速眨了几下眼,看上去有点尴尬,手收回去,顺势刮了刮眉毛,闭了嘴。
“怎么了?喝多了?等等,我这就下去。”许江刚打了一下午的电话,好不容易抽出身来,又接到了冯圆圆的,电脑都没来及关赶紧下楼。
他一出大门,就看见冯圆圆馋着个人,大老远摇摇晃晃,绕着小幅度的“s”形打转。
这个人就是孔舟。冯圆圆被坠弯了背,拼命抻长脖子,褶出细长的抬头纹,恨不得把眼珠子给翻出去看路才好。这一抬头,正好就看见许江,像看见了救命稻草:“哥!”
许江还在一堆文件里没完全回过神来,被这声“哥”喊得头皮疼,他走过去,被馋着的人低着头,似乎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
他忍不住开口:“这是喝了多少?”
孔舟听见这句,忽然抬起头:“没多少,我就是懒得走路。”
说完,好像为了证明这句话,她从冯圆圆身上站了起来,松开她自己往前走。
她脚步很稳,确实不像是喝醉了的,连晃都不晃,跟刚刚走“s”道的判若两人,如果不是一路斜着向前的话……
“我的妈,老板……祖宗,您是我祖宗!”
冯圆圆绝望了,一边喊一边把她从马路上往回拉。
这他妈过的是什么年!
孔舟虽然高,但好像只有骨头的重量似的,就抗的时候比较费劲,受此蒙蔽,冯圆圆怕拉不回来,用尽全力去拽她,没成想根本不需要,反倒用大了力气拉着她往后倒去。
这一踉跄眼看就站不稳了,后面没有支撑,脚底一滑,孔舟又从前面扑了过来,冯圆圆心想:完了,大年初一头一天,喜当肉夹馍!
然而没能当成,有人从旁边拽了她一胳膊,扯着袖子,她那不知道哪买的破袄也不经扯,滋啦一声,从胳肢窝撕开了道长口子。
紧接着,扑在她前面的孔舟也被人提了过去,有惊无险。
孔舟一个胳膊被拎着,拉她的人力气大的惊人,像提着一只小鸡崽儿。
她胳膊被扯的生疼,下意识挣扎,那只手——许江放开她了。
孔舟站稳,揉了揉胳膊,这么一折腾,她清醒了许多,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她深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谢谢。”
冯圆圆狼狈地夹住胳肢窝:“我请求工伤补助。”
孔舟:“……”
左胳膊又伸过来许江的一只手,捏着袖子的一角,没有用力,但也没放开,生怕她又腿瓢好方便即使补救。
呼吸声从左边传来,孔舟依稀听见他出了口长气。
回了房,冯圆圆哀嚎着回去补救自己的小破袄,孔舟趁着还算清醒,给她发了个红包,多发了点,当做过年加班的补贴。
“喝水吗?”许江问。
孔舟:“喝。”
窗外,有人在放新年的烟花,离得很近,能听见“咻”地窜上天的声音。
孔舟开窗,走到阳台上。
屋里没热水,许江打开电水壶烧了一壶,看见桌子上有盒干柠檬,往水里加了一片。
他顺势坐在桌子上,等水开,瞥见床头柜上放着个药瓶和药盒,他眯了眯眼,药瓶太小,看不见字。
烟花是居民零零散散放的,这里没有烟花管制,各家各户都能燃放。
烟花接二连三不停,发出“嘭嘭”地爆炸声,不知道为什么,听得人心里格外安静。
电热水壶发出鸣响,盖过了外面烟花的声音,不一会,水开了。许江端着柠檬水也走到阳台,放在孔舟面前,见她精神尚可:“《过半生》基本定了,是最后试的那个角色,合同在准备,另外,还有几个商务……”
杯口冒着滚烫的热气,将淡淡的柠檬味顶出来。
孔舟淡淡嗯了一声,没什么表示。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有些模糊的东西,突然间觉得清晰起来,清晰到开始产生疑惑,她忽然有点想哭,又不知道为什么要哭。
许江察觉到了:“怎么了?”
孔舟轻轻摇头:“就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明明曾经热爱,愿意为其付出、劳累奔波的,最后却厌倦了呢?”
这话问的实在无厘头,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完,神情复杂地望向天空:“我又何尝不是……”
她看上去不像跟他讲话,像是在自说自话。
许江看她这状态,怕是酒劲上来了:“还好吗,感觉怎么样?”
她好像终于注意到旁边的人了,不能过于失礼,于是收敛了一点。
孔舟两只胳膊都搭在窗台上,夜风把头发都吹到背后。她脱了袄,只穿了一件毛衣,袖长遮住半只手,露出瘦白的手指,敛眸半倚。
因为这点酒意,她举手投足间仿佛多了一点媚态,在暧昧和疏远间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尺寸,不多不少,刚好够在人心上挠个痒痒。
“你真的要进这一行吗许江?”
孔舟飘忽的声音落了下来,低声道:“这个圈子太浮华了,稍有不慎就会迷失方向,你一门心思的往前走,走着走着就忘了想去哪里。”
许江盯着她看了许久,他总觉得,孔舟醉酒的样子有些不一样,她的眼神中闪烁着平时看不到的东西,深邃,却又透亮,比过往任何时候都要直白。
“忘了就拐个弯,没有人能永远走直路,想不走就不走,那不是太任性了吗?”他顿了一下:“有的人,天生就没有腿,难道他就不走了吗?”
许江沉声道:“既然上了路,就得试试。别想太多,早点休息吧。”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低,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磁性,酒精会让人意志薄弱,孔舟作为一个正常的成年女性,无法逃脱生理本能,受不了这种程度的低音炮刺激,一下就被勾没了意境,刚攒的点气氛瞬间土崩瓦解。
她失笑:“你给我好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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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否,也曾迷失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