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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得太重,以至于让天丛云浑身都颤抖起来,几近阴鹜的眼眸中隐约可见被强行压制的歇斯底里,他缓缓地吸进几口气平复心中的怒火,竟是怒极反笑。
“这讨人厌的性格真是一如当年,既然不能成为同伴……”一把拽住了付丧神的衣领,天丛云一字一句地说,“沦为溯行军的一员,也是不错的结果。”
“把他带回去!我要亲手——让他暗堕!”
的场静司感到心神不宁,为此他甚至摔了一个茶杯。常年握刀的手一向很稳定,拿不稳东西几乎是不可能的,的场静司微微垂下眼,摩挲了一下本体的剑鞘,霍然起身。
只怕有什么事发生了,还是提前回去为好。
一期一振有些惊讶,围在外面探头探脑的短刀们则是吓了一跳,纷纷散开,目送自家尼桑把新的审神者送出门去,结果在门口遇到了最不可能遇见的人。
“萤……萤丸?”爱染国俊惊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他使劲揉了揉眼,确认真的是自己的兄弟,顿时热泪盈眶,“我就知道!无论受再重的伤也会有萤火虫把你修好的!”
萤丸只来得及向他点点头,迅速的转向的场静司,他脸颊上还有战场上沾染的血污,本身的轻伤还没有来得及手入,“审神者大人,天羽陷入敌阵,刀匠先生已经唤醒数珠丸恒次前去救援玄清修行记。特此通知您,请您迅速返回京都!”
陷入……敌阵……?
【静司大人,我去远征了~】
【远征顺利,这次也带回了很多资源~】
一直这样笑着,接受这个世界的速度比谁都快,他是最不需要别人担忧的神剑,似乎字典里从来都没有“失败”两个字,久而久之,昔日耿耿于怀的记忆也逐渐变淡,的场静司开始相信他会把自己照顾的很好,而不是像当年一样,只留下一个杳无音讯的结局。
【我要走了,跟随须佐之男大人讨伐大蛇……】【你在为我担心吗?别担心别担心~我会完完整整的回来。】……骗子!明明是第二次了,他依然上当不浅。
但是这一次,他已经不是当年那把年幼的魔剑,在世间徘徊几万年,历经无数战场,吸收人性的阴暗,他已经握住了足够的力量。
这次一定会把你带回来!
惊人的风压以黑衣的青年为中心猛地辐散出去,鸦羽般的长发被狂风吹得上下翻飞,连衣袖一起猎猎作响,细密的鳞片爬上脸颊,青年微微仰起头,眼里燃烧着绵延了数万年的执念。
“不会……让你再飞走了……”
漆黑的水牢里,浓郁的瘴气遮挡了视线,这些溯行军身上携带的不洁气息会污染刀剑本体,没过膝弯的冷水更是呈现不祥的黑色,只有幽蓝的火把照亮一块小小的区域,天羽羽斩抬起头,默默的看了火把好一会儿,又收回视线。
白衣上星星点点的血迹还没有处理过,边缘竟似染上了些许墨色。借着火光,连扫在前额处的额发末梢也染着一层纯黑,天羽羽斩坐在最高一级的石阶上,叹了口气,精心打造的黑沉沉的锁链扣在他双手腕上,另一点深深钉在墙体中,完全杜绝了逃跑的可能。
没有光和声,水牢里什么也没有,瘴气仍然在不停的侵蚀,也不怪天羽羽斩叹气,这情景完全可以说是绝境了。
“哪怕在这种污浊之地,你仍然在发光呢。”水牢外,天丛云冷冷一笑,“我倒是看看你能支撑多久,身为神剑,暗堕之时也必然是美极了。”
“……分歧不可调解,唯有刀剑相向,诅咒命运的同时也诅咒着自己,你不觉得很可悲吗?”黄金瞳中也出现了隐隐约约黑色重瞳的影子,天羽羽斩平静的望着牢房外的宿敌,姿态仍然凛冽高华,“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回答我。”
天丛云继续冷笑,显然有恃无恐,“随便你怎么问,我同样可以选择不回答。”
“那么……”天羽羽斩一字一句的开口。
“这·里·为·什·么·不·管·饭?!”
哗啦啦的水响渐渐平息,天羽羽斩蔫哒哒的晃了晃手上的锁链,比起之前又短了一大截,他的活动范围再一次缩小了,真是让人心酸。
牢房靠墙的位置有一处稍高的平台,锁链就钉死在上方墙体里,火把也在头顶幽幽的放着光围猎星二代。蹲在平台边上,天羽羽斩突然看到水里有什么一晃而过,顿时激动了起来。
鱼!
因为肚子饿所以发挥了惊人的行动力,那条长得奇形怪状非常丑的鱼被捞上来打晕,没有选择生吃,天羽羽斩看中了头顶的火把,跳了两跳就把火把拿了下来。火焰的颜色有点奇怪,但是这种时候也不能计较那么多了,欢快的从怀里掏出油纸包的严严的调料,付丧神开始烤鱼了,水牢里顿时弥漫起浓郁的焦香。
看守牢房的溯行军:日哟!这画风完全不对啊摔!
不过倒是挺香的……
正当溯行军被香味勾得把持不住的时候,突然后颈一痛,软软的倒了下去。水声哗哗,贴着水底游动的生物冒出了一颗头,吐了吐信,又奋力地甩动起尾巴,向着付丧神的方向游过去。
吃完一条鱼有些意犹未尽,天羽羽斩擦了擦了手指上沾的油脂,一低头,就跟潜伏在水下的黑蛇对上了眼,黑蛇顿时露出莫名激动的小眼神,尾巴一甩,溅了天羽羽斩一身的水。
天羽羽斩:……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淡淡的杀意。
“又见面了啊,八岐。”天羽羽斩有些感慨,伸出手摸了摸大蛇头顶冰冷的鳞片。大蛇吐了吐信,庞大的身体硬是挤了一半到平台上,低头温顺的在付丧神肩膀处蹭了蹭。
上一次见面他们还是敌人,但是在天羽羽斩特意放过大蛇一马之后,二者的关系完全变了,大蛇像被欺骗过的小孩子,不肯再相信天丛云甚至不肯再相信任何人,唯一能给予一定信任和好感的,只有天羽羽斩。
所以它来救他了。
它看了眼把付丧神牢牢束缚在这面墙上的锁链,机智的抬起尾巴,“啪”的就把锁链生生抽断,继而低下头,发出温顺的嘶嘶声。
天羽羽斩摸了摸它前额的鳞片,拖着两截锁链踏进水中,身上的重伤未愈,他走路还有些趔趄,大蛇陪在他身边,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他,长长的蛇尾扫过水底,如果能够在黑暗中看清,就会发现它的尾巴赫然少了一截。
那是昔日天丛云所处的位置。
少了天丛云剑,大蛇依然是大蛇,粗暴的直接破坏了牢房的门,等到终于从房间里出来,身形瞬间膨胀起来,横亘在溯行军的营地中,一抬尾巴就扫倒一大片。天羽羽斩隔了许久又一次接触到光线,不适的眨了眨眼,他伸出手,黑色诡丽的符文从手背一直延伸进衣袖里面,不用镜子,他也能想象的到,自己脸上也一定有这样的符文。
侵蚀吗……好像不太像……
他并没有感到痛苦,甚至感觉到些许欢悦,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本体,细小的伤痕几乎完全消失,先前几乎碎刀的重伤在阳光之下渐渐减轻,血迹晕染的地方渐渐变淡,最终完全消散。
一点点零碎的记忆开始在脑海中走马灯一般的闪现,他记起了旧主伊邪纳岐,记起了从云端俯视的苇原中国盛景,记起了八百万神明行游的高天原,甚至记起了黄泉之中冰冷滞重的景象,最后是那把年幼的魔剑,脸颊上有细小的鳞片微微闪烁……
这是属于天之尾羽张的记忆,而不属于天羽羽斩。
第298章 番外:刀剑乱舞(八)
“命运那种东西……我不承认!”天丛云站在溯行军的队伍之前,冷冷的笑出声,“那是枷锁,是永劫!我为摆脱这诅咒而来,历史会由我重新书写!所以……跪下来祈求我吧,我会达成你们的所愿!”
嶙峋的薙刀摇摇指向同为薙刀的岩融,天丛云缓缓开口,“我知道你,旧主为武藏坊弁庆,那个在乱箭之中‘立往生’的僧兵……你是被看重的吧?为什么像个懦夫一样,连改变旧主命运的勇气都没有?”
“你这家伙——!”薙刀咬紧了牙关,刚想上前,就被轻轻拉住了衣角,灰发的短刀眼神哀痛,却仍然是平静的。
“只有刀剑自己有资格评判的事,不需要其他人来说教!死亡之时看到的紫色天空也好,身上沾染的旧主鲜血也好,全部,不可更改!”
“没错!”在场所有刀剑中年纪最小的打刀越众而出,红衣湖蓝羽织,他身上有新选组残留的光辉,和泉守兼定直直的注视着妄图阵前策反的天丛云,“历史就是历史,好也罢坏也罢,不可更改就是不可更改!”
“但是兼桑……好像快哭出来了……”崛川国广小声地提醒了一句。
“多嘴!不用你说!”
天丛云彻底阴沉下眼神,这些刀剑真是令人讨厌至极,明明是那么惨痛的回忆依然要死死守住。没有追求,没有自己真正想要的,说什么捍卫历史,简直太可笑了!
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夺到手中,命运也好,神剑……也好。
想到这里,天丛云重新高兴起来了,他近乎挑衅的将刀尖转向了的场静司,这把连神明都能操控恨不得把天都捅个窟窿的魔剑,这次出乎意料的安静,可惜脸颊上隐现的鳞片已经暴露了他远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心如止水。
也是呢,凭他和神剑的关系,这种时候还能站在原地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吧?天丛云一点也不介意让他再绝望一点……
“认得这东西吗,布都御魂?”天丛云摊开的掌心,一抹赤红骤然映入的场静司眼中,那是一串流苏,曾经系在神剑的剑柄上,每次付丧神背着大太刀向他跑过来时,这串流苏就会很活泼的在身后晃荡。
现在……却……
“他不会再来见你了,”天丛云近乎恶意的开口,把那串流苏狠狠地攥紧,“就像当年抛下你一样,天羽羽斩不会回来了!他会堕落到比黑暗更黑暗的深处,与我一同颠覆这历史!”
“啊啊,说不定他也会认为与你的相遇是个错误,干脆就直接修正了呢!哈哈哈哈,想到那样的情境,我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了啊!”
萤丸拽着爱染国俊和明石国行,默默得后退了几步,对的场静司这位新任的审神者,他的了解虽然不多,却远超此时在场的刀剑们。看到再这样的挑衅之下,审神者竟然还能耐心地听下去,顿时就觉得哪怕下一秒世界被毁灭都是有可能的!
审神者在任何涉及天羽羽斩的事情上,都完全没有逻辑可言。
果然……
“说完了吗?”的场静司很平静的笑着,一双异色瞳却充斥着仿佛来自幽冥的杀意,“说完了正好,如果没说完……能麻烦你滚去黄泉继续吗?”
天羽羽斩靠在大蛇身上,他在队伍很后方的位置,抬眼根本看不到京都的城墙,身上还带着伤。好像感觉到他的焦躁,大蛇甩了甩尾巴有抽飞两个溯行军,低头讨好的吐了吐信。
“辛苦了,我现在这样子也帮不上什么忙,很抱歉。”天羽羽斩歉意的微微一笑,再一次撑起身体,“要快点跟静司大人会合才行……
侯门续弦!”
突如其来的晕眩夹杂着大量记忆碎片涌来,天羽羽斩跪坐在地,染着血的绣金羽织滚着一线墨色,飘逸恣肆的符文凭空泼洒在大片的雪白之上,他捂着前额,身体微颤。
“越来越多的……涌上来了……”
大蛇担忧的蹭蹭他,试图把付丧神扶起来,然而没有用。突然间,大蛇猛地抬起头,吞吐的蛇信带着无言的威慑,他甚至在某个时刻露出了獠牙。
刻意制造的脚步声停下了,长长的佛珠在身侧轻轻碰撞,发出冰晶碎裂般的声响,青年姿态的付丧神缓缓而来,犹如开在佛陀心中的一朵睡莲,华美却清寂,他低下头,没有睁眼,却给人正在凝视的错觉。
“遍地修罗,唯有此处是明镜止水。”伴随着衣料摩擦的声音,付丧神半跪下来,向天羽羽斩伸出手,“还站得起来吗?”
天羽羽斩这才看清他身上溅了星星点点的血,显然是从乱军之中一路冲杀进来的,这般清冽高华的气度自然不可能是溯行军,他微感放心,也不逞强,伸出手,“给您添麻烦了……敢问您是?”
“数珠丸恒次。”付丧神清清淡淡的答道,“失礼了。”
“!!!”天羽羽斩下意识的抱住了马脖子,他被直接抱到了马上,付丧神紧接着也翻身上马,佛珠甩过圆润的弧线。
“要出发了,佛会指引方向。”
大蛇欢快的甩了甩尾巴,紧紧跟在战马身后横穿战场,溯行军的队伍被撕开一道缺口,数珠丸握紧本体,更多的鲜血染在白衣上。佛性的慈悲与刀剑的锋锐在心中纠葛,他抿平了唇角,一直不曾睁开眼。
一个轻轻的声音突然从怀里传来——
“如果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历史之中的苍生,痛苦也会变成欢欣……的吧?”
睫毛微微抬起,一线澄澈的紫罗兰色流泻而出,数珠丸恒次低头,只能看到一个毛绒绒的发顶,温暖的浅亚麻色发梢染了一层黑色,却呈现一种奇异的和谐,好像天生就是这样生长的一样。
“……确实如此。”很久,他近乎温和的应了一声。
“你究竟要妨碍我到何时才肯罢休?!你已经救不回天羽羽斩了!”天丛云话音刚落,胸前就直接被开了一道口子,鲜血喷涌而出,他踉踉跄跄的后退,对面的魔剑唇畔还带着笑意,一双异色瞳见了鲜血之后愈发炽亮,近乎妖异。他随手擦拭了一下脸颊上的残血,本体刀锋一转,再一次与薙刀交击。
“废话只会暴露你的恐惧,所以还是闭嘴吧!”
交错的刀锋上溅起点点火花,天丛云死死咬着牙,然而他的身体还是被逼的渐渐后退,从本体上传来的巨力,让他有种自己会碎在此处的不祥预感。
不……他绝对不要那种结局!!!
“可怜的家伙,真不想承认你也是三灵剑之一。”的场静司讽刺的笑起来,脸上的鳞片越发明显,“没有人教过你吗?身为上古之剑,最强的姿态永远是抛弃本体的时刻!”
魔剑映在地面上的影子突然开始扭曲膨胀,天丛云的声音因为恐惧和难以置信,已经完完全全变了调,听起来甚至有几分奇怪乱世女主。
“怎么会?!!怎么会……这种形态?!!”
阴云遮蔽了太阳,鏖战中的刀剑们抬起头,加州清光捋了捋耳际的碎发,大和守安定与他背对而立,挥剑斩杀了一个溯行军,似乎是纯良的笑了起来,“这样一来,感觉还挺热闹的呢。”
“那里热闹了?这场景……一点都不可爱!”
电光在云层中穿梭,雷鸣阵阵,黑龙口衔大太刀,一红一黑的异色瞳牢牢的锁定了天丛云,他现在已经不能口吐人言,天丛云仍然读懂了他眼中的嘲讽。
【舍弃了八岐大蛇本体的蠢货!】
审神者做梦了,意识好像沉没在粘稠的回忆之中,像被束缚在松脂之中的蝴蝶,动弹不得,却保留了对外界的感知。
与溯行军的决战她并没有被允许参加,留在政府保护的区域内焦急的等待着消息,当她听说战场是京都时,几乎傻掉了,她知道天羽羽斩一直驻守在那里,如果城池被攻击,首当其冲的一定是……!
梦中的画面很零碎,但是看得出是倒叙。先是她所熟悉的天羽羽斩一个人孤独的徘徊在坟茔之上,宽大的绣金羽织是他整个人显得异常单薄。再之后是个笑得爽朗的神明,只身仗剑踏遍千山万水,更是将八岐大蛇斩于剑下。
大蛇之血四处流淌,刀剑的晖光灼灼,下一个瞬间,断裂成三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