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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的光线不像来时的那样暗,窗帘被拉开了一角,谭清看见窗外下起了雨。
玻璃窗很快被雨点打得一片斑驳,谭清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后才下了床。
她的衣物已经被挂在简易衣柜里,包里的手机适时地响铃,谭清的眼睛亮了亮,她飞快地翻出手机,是妈妈的电话。
“你接个人接到哪里去了?”
谭清木然地站在原地,一直到邹颖又问了一遍才出声。
“哥哥已经回去了?”
邹颖本来就没认为谭锐熙会卖他爸的面子,不过这也如了她的意,连带着跟女儿说话的语气也变得轻快。
“接不到就算了,你现在在哪里?外面雨下得不小,你要不要让司机去接你?”
谭清目光停留在衣柜里挂着的白裙子,低落地说:“知道了。”
挂掉邹颖的电话后,谭清踌躇着最后还是拨了谭锐熙在国内使用的号码,但是电话通了却迟迟没有人接,她又不死心地给他发了信息。
【哥哥,你去哪里了?晚上回来吃吗?】
依然没有回应。
大概是去见朋友了,在车上的时候哥哥的朋友赵林远不是还给他打了电话?
谭清强迫自己想通,她已经21岁了,不该像不懂事的孩子一样分分秒秒非得黏在谭锐熙身边才行,她应该给他社交的空间。
事实上,谭清只是不想承认,她很害怕谭锐熙会觉得她烦人。
从前因为她经常打电话找他,他很冷淡地说她让他感到厌烦,直接挂掉了她的电话,只要想到这件事谭清就觉得伤心。
甩掉这些念头后,谭清自己打车回了家,她是不可能让谭家的司机来酒店接她的。
华灯初上,谭清额头贴着车窗,她其实想也清楚哥哥是不会愿意回家的。
谭锐熙朋友多,人缘好是她刚跟着妈妈住进谭家时就知道的,那一年谭清还在上初一,那个时候的谭清还不叫谭清,她叫周潭清。
2012年春节过后,谭正明将邹颖和周潭清领进了谭家,谭锐熙的母亲去世刚满两年,考虑到儿子的感受,谭正明和邹颖只领了证,并没有立即举行婚礼。
周潭清跟在妈妈身后,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寻找那个身影,最后她在挂在客厅正中央的合照里找到了他。
谭正明见她目光专注地看着那张照片,说马上就换掉照片,但妈妈说没这个必要,她心里知道他对她好就可以,她想要给他的孩子多一点的时间接受她,周潭清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一直到吃饭的时候,邹颖向楼梯口望了一眼。
“锐熙不在家?”
谭正明提到自己的儿子,眼神掠过威严和宠爱。
“他跟朋友一起去他外公外婆那里玩了,他不在,你和潭清还自在点。”他开玩笑地说。
周潭清闻言失落地将脸埋进碗里,他不在家啊。
谭锐熙春节前就去了波尔多,一直没有回来,谭正明心里不满,却不会跟儿子较劲,他也不想对儿子多加管束。
“怎么会呢?”
邹颖表示谅解,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子不爱待在家里是常事,只不过她没想到谭锐熙已经高二了,谭正明还给他这么大的自由。
不过后来,邹颖进了二楼的一间书房才知道了理由。
谭家有一个书柜里摆的全是谭锐熙得到的荣誉。
邹颖前夫的家境殷实,但比起谭家依然差上一截,她在陌生的环境中小心翼翼生存着,努力维护着自己的体面,不愿让任何人挑出她的一点错来。
而女儿出乎她的意料,她并不像邹颖所担心的那样觉得自己寄人篱下,所以处处看别人脸色生活,相反,她活泼开朗,帮佣们都很喜欢她,桌上的菜式也总是她喜欢的。
在谭家生活了几天后,周潭清已经见到不少谭家的人,但她依然没能见到谭锐熙,明明她早就听叔叔说起他已经回来了。
因为补课,周潭清很快就恢复了上学时的作息。
好几次出门前,她在鞋柜处看到了不属于谭正明的男鞋,她的心一动,故意在门口耽误了很久,也没能等到鞋子的主人露面。
她就像站在雾霭前,迷茫而焦虑地等待着迷雾散尽的那一刻。
直到又一周过去,周潭清放学回了谭家。
谭叔叔和妈妈正在商量给她改名的事,见她回来,邹颖立刻笑着将她搂过来。
“灵灵,今天上课跟得上吗?”
邹颖很少叫周潭清的小名,她心情好的时候会叫她小乖,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叫她的全名。
周潭清在邹颖的怀里乖顺地回答,“跟得上啊。”
邹颖在女儿的后背上温柔地抚了抚,“我和你叔叔在商量给你改姓的事,妈妈的意思是与其让你跟妈妈姓邹,不如直接把你前头的姓去掉。”
周潭清有一瞬间的困惑,怎么“去掉”?对上妈妈目光闪烁的眼睛,她顿时明白过来,哦,谭清。
谭正明坐在她们对面,开口道,“其实,这是叔叔的意思,如果你不愿——”
周潭清只愣怔了一秒,妈妈在她腰间的手还没用力,她已经笑着看向谭叔叔,“可以啊,我觉得谭清挺好听的。”
邹颖对女儿的贴心感到十分动容,她将女儿抱在怀里亲了亲,“那以后称呼也可以换了呢。”
周潭清想,如果可以让妈妈开心,她从周潭清变成谭清有什么关系呢?周潭清身边有许多同学的父母离异,她曾经听到他们说起自己死都不会叫自己的继父“爸爸”,太没自尊了,周潭清这时想起朋友的话,或许她真的低自尊,可是如果可以让妈妈开心,一个称呼对她来说没那么重要。
邹颖让她试着叫一声,周潭清不带忸怩地叫了。
“爸爸。”
谭正明将桌角厚厚的一封红包拿起,还没塞到她的手里,周潭清听到不远处的阳台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可以忽视的笑声。
周潭清因这笑声心神荡漾,她倏地转过头,与此时正躺在沙发上的被她偷偷念了很久的那个人四目相对。
只不过谭锐熙很快就移开了视线,他摘掉右耳的耳机,像是对于打扰到他们这件事真的感到不好意思,他抱歉地笑了一下,“你们继续。”
周潭清没有因为叫一个与自己无血缘关系的男人“爸爸”感到羞愧,却因为他面上的笑意而脸红。
他的笑是什么意思呢?周潭清还只有十叁岁,正是少女怀春情窦初开的年纪,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连问好都不会了。
邹颖眉头蹙着,在女儿不在家的时间里,她早已和谭正明的儿子碰过面,他的身上散发着与生俱来的傲慢,即使他才十七岁。
他对她的态度算不上友好,邹颖顿时放宽了心,连表面功夫都做不好,果然是个小孩子,她将他看作一个没什么太大智慧的富二代,可是她又说不清哪里让她别扭。
谭正明让儿子过来和小妹妹打个招呼,周潭清因为害羞错过了他听到“妹妹”两个字时,眼神里一闪而过的阴郁。
晚上入睡前,周潭清躺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双手紧紧地捧着自己的面颊,闭着眼睛仔仔细细地在脑内描摹着他的样子,比起两年前,他长得更高了,也成熟了好多。
她应该为他不加掩饰的冷漠态度感到难堪的,但这一刻她只感到心底被卑劣的欣喜侵蚀着,尽管她还不懂得世上为什么会存在不纯粹的快乐。
那个时候的周潭清只顾着雀跃,因为她终于产生了一种实感:接下来他们真的会生活在一起,即使是以不被他欢迎的姿态。
就这样,周潭清变成了谭清,成为了谭锐熙法定意义上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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