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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容辅也知道所有的事,从他去内蒙古找我时我就知道了,他在我失踪的那几天里一定看完了我这二十六年的人生,才找到我应该在元睿那里。
但他知道了,却仍然没有看低我。他对我仍然保持着敬意,他不觉得我迂腐刻薄,自命清高,冥顽不灵。
他都知道了,却仍然喜欢我,甚至爱我。
这才是我那天在浴室里敢于对他表白的原因。
我这种胆小如鼠的人,遇到问题只会逃,空长一身硬刺,却是色厉内荏,我跑去找元睿,是想逃离这个平庸的自己,那时候纪容辅开始与我谈起他过去的经历,我却不知道如何跟他开口。一张又一张流产的专辑,歌手出身,去开了个美食节目,不称职的父母,更不称职的养父母,唯一值得一提的姥姥在我十岁之前就去世,这二十六年我该从何说起。
我不知道纪容辅会这样维护我。
我忍不住亲他,即使这样可能会造成误会,后果不堪设想。
但纪容辅这次并没有做什么坏事。
他只是温柔地回应我,然后轻声跟我说抱歉。
“抱歉什么?”
“抱歉没有早一点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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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说这话有点煞风景,但是我决定好了,明天跟纪容辅聊卢逸岚,后天聊他母亲。
按目前这个进度,三天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我并不是生来就是刺猬,等我明白我周围并没有什么值得防御的,等我相信这个叫纪容辅的人永远也不会伤害我,我就会慢慢褪去一身硬刺,变成我最开始的样子。
我希望总有一天,我能以最初的样子与纪容辅相见。
第49章 文雅
我以前等简柯电话,有点像等大学通知书,是忐忑兼期待的,因为他来不来电话是取决于他对我实力的评价。但现在再等简柯电话,就纯粹是报复心态了。
我一面觉得自己有点仗着纪容辅的势力欺负人,一面又小人得志地觉得还挺享受的。简柯那句“这个圈子的资源都在我们手里,所以你得按我们的规则来”这逻辑实在爆炸,只差逼着我给他跪下了。先不论有没有纪容辅,如果我比他早生二十年,谁给谁跪还不一定呢。
我这人没什么高尚情操,算我睡了金主也好,算我做了周律2.0也好,反正现在事已至此,我也不装什么心胸开阔以德报怨了。简柯上次教我,说真正伟大的人为了梦想苟活,他要是不来个电话给我示范一下怎么苟活,sv台今年跨年晚会的天窗是开定了。挺好,开年大戏,反正那破晚会年年一堆假唱,唱歌的里还有一半是当红的演员,压根就是一堆当红的人聚一起赚观众收视率,没有一点正面产出,唯一的贡献是增加了宇宙中的熵,还不如搞个大新闻来得刺激。
人生就是这样,瞬息万变,想想几个月前简柯一句重话暗讽我有后台,我就急得砸东西,现在简直云淡风轻。也许有一天他会不再是我心目中神级人物,他看不起我的音乐这件事我也会释怀。
俗话说贫家没有隔夜粮,我这人天生就很沉不住气,有事挂念着,床也不赖了,一大早就醒了,刚好纪容辅已经准备去上班了,我慢悠悠爬起来,站在衣帽间外面看他打领带,他要是把自己天天早起的意志力分我一半,我大概早成歌神了。
“今天还是呆在家吗?”他勾着唇角看着镜子里的我,问道。
我失眠有所缓解,但是醒了之后还是低气压,而且没法睡回笼觉,靠着墙都要往下溜。
“看心情。”
说不定简柯够硬气,打个电话来骂我一顿,我就飞去c城现场看sv台跨年晚会开天窗了。
纪容辅笑起来,转过身亲我脸颊。
“在家乖一点。”他大概很喜欢我这反应迟钝的样子,揉我头发:“下班给你带布朗尼。”
其实我更想吃火锅,还是最辣的那种,不需要多好的店,就红汤,麻辣锅底,毛肚鸭肠冻豆腐,再下一把金针菇,我以为昨天的寿喜锅聊以解忧,其实并没有。我现在只想找个最平价最大众的火锅店,坐在店堂里,不用口罩不用墨镜,肆无忌惮地吃一份火锅。
等sv台的跨年结束,要去录x联盟最后一期,播出还要等半个月,然后热度才会慢慢降下来。其实我不是没想过趁热度还在出个专辑,我有信心不让那些被综艺吸过来的粉丝失望。虽然机会是尹奚给的,但我在综艺里也算是原形毕露,就这样她们还粉上了,也挺不容易的。
但是简柯跟我现在弄成这样,是不可能给我做制作人了,专辑质量没法保证。这圈子里的好制作团队是打包的,制作人是简柯,其他高手就会跟着来。我的编曲跟后期都是三脚猫功夫,有好作品也没用。
也许出单曲吧,前两天录的那首歌还行,但也只是还行而已,扔到我那个网红小号里有点太专业,自己放出来又太一般。其实积在白毓那里的那首歌是真好,但他就是不寄回来,没歌词,我也没办法。也许是叶桑青在搞鬼,她跟她哥叶霄,向来是无条件站尹奚的。
但白毓在这种事上很少受叶桑青影响的,我的歌比叶桑青好,也常常比叶桑青先填。
他再不寄过来,我真的没歌唱了,除非把卖出去的歌拿回来唱,这世上只有出翻唱专辑的,那有人出翻唱单曲的。
或者唱《狂》?炒冷饭嫌疑太重,其实《狂》这首歌结构也有问题,不大红也有道理。
值得庆幸的是我一直在进步,六年前的《街灯》,三年前的《狂》,我现在都能听出许多可以改进的地方,总觉得这些灵感早早浪费了很可惜。但这是每个创作者的必经之路,年轻的时候有灵感,没技巧,上年纪了再回头看,肯定觉得可惜。
上午我在练琴,吉他是最难糊弄的,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三天不练琴知道,不过现在这娱乐圈,你一年不练观众都未必知道。我现在已经可以一边弹吉他一边大脑放空了,完全靠肌肉记忆,不知道算好事还是坏事,有机会去疗养院看看我师父张骁,要问问他。他其实是89年就落下了病根,乐队一解散就复发了,他现在是被迫害妄想症,老觉得国家在他身体里种了监视器,我每次去找他他都拖我到他房间的柜子里聊天,因为觉得可以屏蔽卫星信号。可怜我这把老腰,每次聊完吉他,都是爬着出来的。
本来我继续练琴,今天吃到纪容辅带回来的布朗尼是没问题的,但是上午十点,徐姨来敲我琴房的门。
其实我和徐姨相处起来有点尴尬,我又没给她发工资,就不太好使唤她,但是也不能另请一个,所以只能这样耗着,我对她没什么要求,我在琴房的时候别来敲门就行了,她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以前还好,最近老是给我送吃的,每次我刚写一段旋律门就敲响了,不过我最近也确实是没灵感,不能怪她。
这次敲门比上次还快,我九点进琴房,她十点就来敲了,我打开门一看,她手上的显然不是吃的,表情还挺严肃。徐姨年轻时应该长得不错,现在年纪上来,仍然很瘦,很容易显得凶。
“夫人来了。”她表情凝重得像参加葬礼:“现在在客厅。”
“哪个夫人?”我心里跳了一下,隐约猜到:“林采薇?”
徐姨皱起眉头。
“等会下去可不能这样叫了,你父母什么年纪?我看你应该比容辅小,应该叫纪伯母的。”
“我还得下去?”
“夫人就是来找你的,你当然要下去。”徐姨把手上的衣服递了上来,防尘套里是一整套preppychic风格的格子纹羊呢制服,里面是浅灰色套头毛衣和衬衫,她还催我:“快换上吧,夫人不喜欢等人的。”
“等等。”我总算明白过来:“她特地来找我的?”
“夫人一直都想见见你,你总不过去,她只好自己过来了。”
我他妈真是一开始就不该住到纪容辅的房子里来,现在他家的人是想来就来,如入无人之境,还安插下一个徐姨给开门的,我好好地在自己家练着琴,家里冒出来一个不速之客要见我,我还得穿好衣服下去见人。
我顿时决定等晚上纪容辅回来就跟他吵上一架,如果说昨晚我是没有灵感的话,那我现在简直文思如泉涌,至少能骂哭他。
“你跟她说我不在。”
“我已经说了你在家了。”徐姨压根就是个卧底。
“那你跟她说我不想下去。”我决定当着卧底现编:“说我感冒没好,嗓子累,不想说话。”
这是当初对付尹奚的理由,现在用在林采薇身上,已经是我待客的最高待遇了。
“不想说话也得下去露个面啊,你难道准备一辈子不见先生夫人?”徐姨态度倒挺诚恳:“林先生,我知道你不想见夫人,请你也站在他们立场上想一想。容辅从回国到现在,快半年时间,总共回过一次家,一直住在外面。家里的安排一概不听,事业还是小事,生活上夫人如何放心,要是搞坏了身体……”
我听得简直要笑起来。
挺有意思,就差直接明说了,我又是个男的,来历又不明,娱乐圈向来乱得出奇,吸毒的吸毒,有病的有病,纪容辅那边说不动,所以直接来找我了。
“徐姨,这话是纪夫人教你说的?还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我笑着问她:“纪容辅的生活不是有你照顾吗?你的意思是我在搞鬼了?”
我搞坏纪容辅身体?纪容辅搞坏我身体差不多。老子当初在x联盟里不说跟陆宴比,也是响当当一条好汉,最起码单人赛保住第二没问题,最近几期都是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上次在华山录了一期,单人赛,有七道关卡,过关失败就得退回上一关,有一关的迷宫特别难,我干脆找了块舒服的石头靠着,全程冷漠围观,大概是姿势太经典,还上了个热词“睢式围观”,不容易,我脑残粉全是些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子,单打这个字竟然能打对。
话说回来,我这样怼徐姨也没意思,换个钟点工就是,等纪容辅回来,说开了就是。下面的林采薇才是大boss,可惜我今天状态不好,没有开boss的心情。
徐姨犹豫显然不是觉得心虚,是怕我不下去见林采薇了。
“林先生误会了,我不是这意思。”
这辈分也挺有意思,纪容辅六七岁就出去了,她却一直以“容辅从小就是我照顾……”自居,她叫林采薇是夫人,叫纪容辅父亲是先生,叫我又是林先生,乱成一锅粥。
“算了,说这些没意思,你下去跟纪伯母说声抱歉,我今天没有见客计划。”我关门之前朝她笑:“顺便收拾下东西吧,要么你现在跟着纪伯母回去,要么等晚上纪容辅回来让他跟你说,你觉得呢?”
徐姨脸上又显出那种凝重的神色来,是那种“你说了失礼的话但是我顾忌体面不反驳你”的表情,像李青华书里的苏州娘姨,受了主人家眉高眼低之后露出的表情。所以说纪家很有意思,二十一世纪了,还在这演民国戏。
我不再等她回答,关上门继续弹琴。
总是这样的,一个一个的,各自在自己世界里都是好人,如果大家萍水相逢,我对他们大概会颇尊敬,比如卢逸岚,比如做得一手好菜的徐姨,她身上有那种老派作风,凡事顾及体面,不知道算好算不好。我光是从叶宁嘴里听到他形容的林采薇,就知道那也是个优秀的人。二十年前敢把七岁儿子送出国门的女人,光这眼光也不会是庸脂俗粉。
但是因为纪容辅的缘故,我们就得莫名其妙对立起来,这也太可笑了点。我这人从来不擅长改变别人对我的印象,当初我多尊重简柯?结果他对我第一印象就不好,后来见一次面就烂一次,最后到这地步。林采薇气势汹汹而来,见面只会更差。我今天不下楼还好,下楼又得跟卢逸岚差不多。
烦的时候就弹钢琴,因为不会弹,弹得烂自己也不知道,而且很能发泄情绪,断断续续弹完一首巴赫,难听是难听了点,心情好了不少,偏偏门又被敲响了。
徐姨还真是锲而不舍。
我走过去开门,然而手指碰到门把手那瞬间,眼皮忽然一跳。
我反应了过来。
“谁在外面。”
外面安静了几秒钟,然后一个女声响起来,好听,然而听得出年纪。
“听说林先生身体不适,我就上来看看了。”这声音让我想起二十年后的卢逸岚:“隔着门说话不方便,林先生能否开门一见。”
真文雅。
可惜我这人身上最缺的就是文雅。
“纪伯母好,”我靠在门上,笑着地回答她:“我还是不出门了。”
“为什么?”
“因为我这人的脾气就是这样的,如果别人让我不痛快了,就算这样做对我一点好处没有,我还是不会让别人遂心如意。”我笑嘻嘻地告诉她:“没办法,我这人有点反社会人格。”
她自己直接闯进我家里来,已经让我不爽了,现在她想见我,我偏不出门,多少可以让她有点不爽。
这就是我的逻辑。
林采薇大概接受不了这逻辑,还劝我:“这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林先生不觉得直接面对才是最好的吗?”
“那纪伯母就直接面对我不出门这件事好了。”
我感觉到林采薇要生气了。
但她今天来这,不生气才不正常,我向来不讨长辈喜欢,当初我养父母那样揍我都挨过来了,林采薇跟我毫无瓜葛,我一不靠她吃饭,二也不怕她揍我,实在谈不拢拔腿跑就是,实在没什么心理压力。
“现在我来都来了,事已至此……”
我最不喜欢的两句话,一句叫‘来都来了’,一句叫‘事已至此’。前一句往往被用作自暴自弃的借口,后一句是给先做错事的人当借口的。
“那我不想出门,事已至此,纪伯母也就自认倒霉吧。”
我隔着门都觉得林采薇要发飙了。
“林先生,我想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去看心理医生了。”
我大笑起来。
真有意思,如果她觉得这就能刺伤我的话,未免太小看我。
“纪伯母查我。”
“你这种态度,我除了查你有别的选择?”
真是本末倒置,不过无所谓了。
“纪伯母,我问你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