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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了想,说道,“是有这样的想法,具体还没有确定下来。”
陈佳璐看了看她,“你放心吧,如果你还想继续回到以前的律所,何粤那边一定没什么问题的。老赵也挺喜欢你的,你回去正好帮他们分担一些工作。但是,”陈佳璐垂下眼睫,“作为你的好朋友,我还是想让你想清楚。”
徐之南笑了笑,舀了一勺面前的冷饮。她知道陈佳璐要说什么。她现在这个工作,在外人看来是女孩子最合适的工作了。不太忙,又稳定,讲出来还挺好听的,虽然没多少钱,但是一个父母都是国家公职人员的女孩子,有这样的工作已经很不错了。况且徐之南办事稳妥,又有学历,人人都觉得她有不错的前途。这样看来,外面那些工作,虽然收入高,但是不稳定,压力大,也就不算什么了。
果然,陈佳璐说道,“我也是跟你做一个工作的,也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些麻烦。但哪里不是这样呢?你换到律所,只不过相对来讲直接了一些,不像在机关里没人跟你短兵相接,也就图个痛快。但痛快过后呢?人不能图一时痛快,尤其是女人。正是因为我们立世太艰难,所以才伊布都不能踏错。”她看了一眼徐之南,低头搅了搅面前的咖啡,“我们好歹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你什么性子我还是了解的。你这个人一向有主意,别人怎么劝也没用。反正......工作的事情你自己看吧。”她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声,身体是自己的,要多爱惜。钱啊理想啊什么的,没有了身体,什么也都没有了。”
徐之南点点头,她知道陈佳璐是为了她好。也知道,在外人眼中,她现在的工作的确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更知道,陈佳璐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是离过一次婚的人了,虽然年纪不大,但在很多人眼中已经是“折价商品”了。徐之南固然很讨厌这种把女性物化的说法,但也知道现在很多人的思想都还停留在上个世纪,保守落后得不行。好像女人这一生都必须要嫁人一样,不嫁人那就是不完整的,不嫁人的女人就有原罪。大环境如此,她一个离过婚的女人,想要闯出一片天地,太难了。她现在除了离过婚之外,工作、长相、家庭,没有哪一个不是普罗大众理想中的妻子人选。如果再辞职,她恐怕更难嫁人,更要受到许多非议了。
陈佳璐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徐之南也不生气,因为环境如此,不得不让人一再退步。只是,她想要辞职,却并不是因为工作环境的原因啊。
“之南,我最近听到一些事情,还是想问下你。”陈佳璐抬起头来看她,脸上是少有的郑重,徐之南听她这样说,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那是她遇到麻烦时惯有的姿态,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拥有抵抗的能力。“我听说你跟陈徵在一起了?”
徐之南默然地点了点头。陈佳璐一下就急了,“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呢?你是谁他是谁?我就不说那些什么‘要好好帮助服刑人员回归社会’的鬼话了,你的工作跟他,完全不行啊。徐之南你是不是不打算在s市政法界混了?我身边都有人跟我说你找了个坐过牢的人,还不知道在你背后要说什么呢。”
徐之南艰涩地笑了笑,正要开口,就被陈佳璐打断了,“你别解释了,你说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究竟要做什么了啊?你不是那种可以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人啊,我不信一个陈徵就能把你迷得神魂颠倒。”她噼里啪啦说了这么多,终于想起来,将手中的叉子猛地放下,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徐之南,你要辞职该不会是因为你要跟陈徵在一起吧?”见徐之南不说话,她突然叫了一声,“你疯了?”
徐之南只是苦笑。她也知道她现在的行为在很多人眼中看上去就像是疯了一样。一个前途大好的司法人员,居然找了一个坐过牢的人当男朋友。甚至不管这个人是不是做过牢,他现在的样子,跟个小白脸儿没什么两样。就算没有坐牢这个过去,陈徵也不是大多数人眼中的良配。
“你没救了。”陈佳璐震怒之后,有些无力地倒在沙发上,重复道,“你没救了徐之南。”徐之南低下头笑了笑,才缓缓开口,“璐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
她还没有说完,就被陈佳璐抬手打断了,“别跟我说那些什么‘感情的事情没办法’,你不是那种喜欢爱情大过天的女孩子。”她想了想,说道,“我之前提醒过你好多次,没想到你还是跟他在一起了。”她说到这里,脸上又露出几分怒其不争的神情来,“你呀你呀,要我怎么说你好。你能不能谈一个正常的恋爱啊?”
是啊,无论是卫陵还是陈徵,看上去都跟传统意义上的良配相去甚远。
但是,感情的事情,还真是没什么办法呢。
徐之南因为自己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这段时间还分不出精力来管陈徵。没想到暑假开始没多久,他的画册就完成了。虽然听他的意思,高歌还是有些不满意,但是在高压状态下能勉强通过他的审核,已经算是不错了。画册这边刚完,高歌就趁热打铁地给陈徵报名了一个在国际上小有名气的绘画比赛,他整个人连状态都没有调试好,就要投入到下一轮的创作当中去了。
与此同时,陈徵还要忙于画册宣传的事情,虽然大部分事情都被高歌包办了,但这到底是以他为主角,许多场合他都必须要到场。一段时间下来,徐之南觉得,陈徵好像又瘦了许多。
画册开售那天,高歌联合其他几个经纪人在市中心的文化馆办了一个中型规模的画展,将一些新画手的作品聚集起来展览,顺便宣传新的画册,推出新的画家。高歌能力不错,拉了不少资源,还有许多媒体也来了,文化方面能有这样的关注度,还算是少有的了。
这是陈徵的大事,徐之南自然要到场。陈徵给她留了一个正中央的位置,她一抬头就刚好可以看到他。陈徵坐在主席台中间,纵然满脸疲倦,但一双眼睛依然晶亮。倒映着头顶的灯光,好像有星辉入眼一样。在高歌的介绍下,陈徵虽然依旧带了几分腼腆,但举止话语却是落落大方,丝毫不见畏首畏尾。徐之南在台下看着他,觉得,好像到了现在,陈徵才算是脱胎换骨地长大了。
长成了,一个男人应该有的样子。长成了,可以和她并肩的样子。长成了,可以让人依靠的样子。
他讲话的间隙中,时不时地朝徐之南看过来,其中满满情意,看得人心中一跳。饶是他们身边环绕了其他许多人,徐之南心中也有无限甜蜜。
“我的经历让我跟其他同龄人有一些不一样。我能有今天,虽然说‘成就’还有些早,但也依然就要感谢我的导师高歌先生,如果不是他,就没有我今天的一切,是他将我一手带进这个绮丽而又充满了乐趣的世界,也是他一直提携帮助,所以不管怎样,都要感谢我老师。”陈徵说完,目光就朝徐之南看来。虽然他没有说出口,但徐之南知道,陈徵还想说的,一定是感谢她。有些人,不用说话已经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她坐在台下,看他朝自己投过来的缱绻目光,心中仿佛是被棉花糖充满了一样,柔软又甜蜜。
陈徵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一个记者站起来,拿着话筒说道,“陈先生,你说你经历跟同龄人有些不同,能不能说说,究竟是哪里不同呢?”
陈徵正要坐下去的身影猛地一顿,握住话筒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徐之南心中一跳,跟场中大多数人一起朝着那个记者看过去,那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男人,眼前的工作牌也不是什么出名的报纸。她心中又升起那种熟悉的恐惧来,一向冷静的她居然没有来地感到慌乱,那个记者提问完,整个场中有一种诡异的安静,大家都在等着陈徵回答,他跟同龄人不一样的过往究竟是什么过往。
这原本是给新画家增添几分特色的东西,不独陈徵有,其他画家作家甚至明星也都有。对于成功的人来讲,过往的那点儿叛逆根本算不上什么,非但不会有损你的光彩,反而会添上一抹谈资。现在的画坛文坛跟娱乐圈没什么两样,要是没有曝光率,你就是作品再好,也都赚不了什么钱。高歌这么推陈徵,肯定不是想让他安安静静当个画家就算了。
可是......陈徵的过去,根本不适合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出来啊。起码......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这个记者......应该也是主办方请来暖场的吧......徐之南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高歌久经沙场,不会连这点儿准备都没有。况且陈徵一个新人,身上也的确是没什么可供挖掘的东西。徐之南这样尝试着说服自己,却在看到高歌脸上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时,突然溃不成军。
她看着陈徵缓缓站直了身子,像是要把那个话筒融入骨血一样,他正要开口,刚才那个记者又说道,“陈先生如果忘记了,或许由这位老人来说,也可以。”他说完,就从旁边的人群中拉出一个带着黑色套头毛衫的老年人,一直被有意掩藏着的脸突然暴露在灯光下,徐之南在看到那张脸时,觉得浑身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空了。
☆、70|第33章
第七十章
几乎是在反应过来的第一个时间,徐之南就转头向陈徵看去,在场的记者大多已经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了,纷纷举起手中的相机和摄像机对准陈徵和那个老人。噼里啪啦一顿乱拍,闪光灯中徐之南看不清陈徵的脸,只是隐约感觉到他此刻紧抿的唇角,和下垂的眼睫。
现场已经有些混乱了,有不少人看到这种反应已经猜出不对了,徐之南环顾了一圈儿左右,这些人的面孔好像要吃人一样,恨不得把陈徵拆骨剥皮,生吞活剥了一样。她此刻的脑子仿佛炸了一样,什么想法都没有,唯一想做的就是冲上去,把陈徵带离这个地方。可是她刚刚站起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来了两个男人,立刻把她的肩膀死死按住,让她动弹不得。
眼角的余光中,她看见那个年轻记者带着几分故作的沉稳问台上已经僵硬的陈徵,“陈先生,我听说你是刑满服役人员,如今能够站在这里想必相当不容易了。”他话音刚落,全场的人都炸开了锅,那些细小的声音,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进徐之南的耳朵里,她被人按着肩膀和头,看不见陈徵的面容。但不用看,她也能想象,此刻的陈徵一定像一棵在狂风中不住摇摆的小树,孤立无援,没有人肯为他伸出援手,拉他一把。唯一一个一直被他视作救命稻草人,此刻也受人钳制,连动弹都不能。
在那一片嗡嗡声中,那个记者继续说道,“当然,人年轻的时候难免不会犯下些小错误。只是陈先生的犯下的错,好像不小呢。”
他话锋一转,不知道是不是徐之南的错觉,她总感觉好像连声音都变了些,“当年千鹿山虐杀案手段残忍,性质恶劣,但因为犯案的大多都是未成年少年,有的还不到十四岁,所以最后判决跟他们当初犯下的罪行有着相当大的差距。哈。”那个记者笑了笑,像是讽刺一样,“如今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当年被关的少年已经改头换面重新走上社会,但他们对受害人及其家属犯下的罪行,永远都不能被时间抹杀。陈先生,你说我说得对吗?”
他的话刚刚说完,全场就跟炸了锅一样。指向性如此明显的话,除非傻子才听不出来。不怪这些人这么惊讶,实在是当年千鹿山虐杀案太出名,简直可以说是震惊全国,不仅是因为案情恶劣,犯罪手段残忍,更让人胆寒和齿冷的还是因为当初犯案的人大多都是未成年的少年。他们最大的才十七岁,最小的十三岁,其中部分人还不到十五岁。但就是这样一群少年,做出了让大多数人难以忍受的事情。
那是初夏的一个晚上,少女小林和她的新男朋友背着家长出来约会,因为快到高三,马上要投入紧张的学习中,像以后这样的机会并不多了,也正是如此,这种短暂而越来越少的时光才让这对少男少女格外珍惜。
因为是早恋,要避开老师家长和嘴碎的同学,自然不能在显眼的地方。加上女孩子小林喜欢清净,两个人就去了人迹罕至的千鹿山公园。本来只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约会,没想到傍晚的他们遇上了一群游手好闲的小年轻。这些年轻人,都是社会闲杂人员,没有再上学了。他们许多人,家庭破碎,父母离开,既没能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也没有得到恰当的学校教育,连社会这边对他们的规范都是缺失的。这样一群少年人,没有谁管他们。他们像是废弃的工地上漫无目的生长的杂草,生命力旺盛,却让人亲近不得。
更没有人愿意亲近他们。
这一群小年轻,在偏僻地方碰上了小林和她男朋友。原本是相安无事的,这群小年轻平常偷鸡摸狗,也没干过什么大的坏事。但据后来徐之南在给他们做法律援助的时候,其中几个犯罪嫌疑人说,可能是因为那天天气热,人比较狂躁,又或者根本就是因为他们这些人天生就是坏的,反正念头也就是那么一瞬间就冒上来了,他们对小林和她男朋友出了手。
两个人被绑了起来,这群小年轻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小林男朋友被活活打死,小林在被其中几个人lunjian后,被残忍杀害了。
这里面,因为陈徵和其他几个小孩子年纪较小,那几个大的也没有想要让他们从参与到这其中来。虽然没有读过书,但他们也知道这有多大的问题,为了不让这里的人跑出去乱说,为首的那个年轻人,也是他们中间最大的那个小马,提出来让十五岁以上的人对女孩子实施□□,十五岁以下的人则一人一石头,把小林和她男朋友砸死了。
而陈徵,就对小林砸下了那关键的一石头......
国家现行的法律对未成年人的量刑相对来讲是要稍微轻一些的。加上这些小年轻,大多数都是没有父母的,当地的民政部门也没能给他们一个妥善的安排,让他们成天在社会上闲逛,迟早会出事情。细究起来,学校政府和社会都有责任。这群人中,被判刑判得最重的的十七岁的小马,一来是因为这里面他年纪最大,二来也是因为在整个犯罪过程中,他起到了一个领头和教唆作用。小马被判了二十年,其次......就是陈徵。
陈徵的那一石头,让原本还有呼吸的小林,彻底跟这个世界挥手作别。而他的人生,也被那一下给彻底阻断了。
s市是大城市,虽然称不上治安有多好,但这样骇人听闻的案件不管是在本市还是在全国,都相当少见。此时这个会展里面的记者有不少是从业多年的,对当初的千鹿山虐杀案还有相当的印象。甚至不少s市本市人,对这十多年的一桩案件都还记忆犹新。就连徐之南自己,当初还在念书的时候,因为千鹿山血案的发生,他们学校响应号召,搞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思想道德素质教育。s市及其他周边几个省市还出台了专门的政策,不允许学校轻易开除学生。
但即使是这样,也只能做到补救,效果微乎其微。两名花季少年,就这样命丧他人之手,死前还遭受了无数的□□。他们身后的家庭,因为他们的离开,年迈的父母终其一生都没有办法从伤痛中走出来。还有那些犯下罪行的少年,他们最光辉灿烂的十年是在高墙中度过的,他们的良心将一辈子放在道德的火上炙烤,永远不得安宁。
这一个案件,不仅改变了受害者的人生,还有他们自己的人生。
然而,现在徐之南想不到那么多,她满心满意担心的就是陈徵,因为看不见他的面容,所以她的担心格外让人煎熬。场上声音这么多,他却好像突然失声了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如果可以,她真想抬头高喊一声,让他赶快道歉,不管当初法律怎么判定的,不管他为此已经付出了相当惨痛的代价,马上道歉,剩下的......剩下的,有她,有她徐之南。
然而不行。不仅是因为现在场合不行,还是因为徐之南刚刚想说话就被身边的那两个男人捂住了嘴。她坐在最前面,经过刚才那番混乱,她四周都是站起来发的记者,还有赶上来维持秩序的保安。她被团团围在里面,连个面都露不得。
在一片混乱中,那个记者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清晰,“我身边的这位老人,就是当年千鹿山虐杀案中女孩子的父亲,当年他们夫妻为了响应国家号召,只有一个女儿。但就是这一个女儿,也被你们这群人残忍杀害了。后来夫妻两个尝试过很多次,想再要一个孩子,但都失败了。他的妻子因为不堪打击和不能怀上孩子的反复失望,一病不起,最终去世。死的时候才刚到五十岁。”那个记者抬高了声音,刚才还一片混乱,此刻竟然出奇地安静。他的声音像是一声大锤,在徐之南耳旁想起,震得她几乎要吐血,“陈徵,当初你害死过的人如今生活成这个样子,你还有脸在这里开什么新书发布会。你的内心,就没有受到一点儿煎熬吗?”
会场静极了,那一瞬间仿佛所有人都在等着陈徵一个回答。连徐之南都忘记了挣扎,静静地等着他说话。
说话啊,哪怕是说声“对不起”,说一句“我该死”,都比现在这样沉默好啊。
徐之南在心里不住地为他祈祷,只希望陈徵此刻已经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只希望他能有稍微的应对能力。
只要他表个态,剩下的她就有办法。这样站着,那不是任由别人攻击鞭挞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边的两个人也关注着场上的动静,徐之南终于能够动弹了。她抬起头来,透过重重人群朝台上看去,陈徵还维持着刚才她被按下来时的那个动作,刚才还满目星光耀眼,此刻却仿佛整个天幕都被黑布遮盖了,让人压抑得看不到边际。还有头顶的光,一片惨白,冥冥中仿佛映出了死神的脸。那张狰狞的苍白脸上,徐之南分明看到了一个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笑。
在战栗中,她终于听见陈徵颤抖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们......”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71|第33章
第七十一章
徐之南的心,在那一刻,好像是被麻绳提着的嫩豆腐,稍微不注意就会掉下来摔得粉碎,连拾起来的机会都没有。
大家在那一瞬间充满了默契,通通安静了下来,静静等着当年那个受害者的父亲说些什么出来。
“啪”的一声,耳光声音清脆,打在陈徵脸上的同时又像是打在了徐之南的心上。她听见那个老父亲近乎咆哮一般说道,“你现在出狱了,当了画家,以为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把曾经犯下的罪孽全都一笔勾销吗?呸!我告诉你,不可能!”说到后面,虽然依然是掷地有声,但声音已经带了几分哭腔,“我的女儿......我的女儿马上就要高考了......马上就有一个前途远大的未来,结果,结果被你们这群人渣......被你们这群人渣害成那个样子......她啊......她就是连死都没有死得安宁啊.......你说,你说你怎么好意思,今天还站在这里,接受大家的羡慕呢?”
按在徐之南肩膀上的手松了松,她抬起头来透过层层人群看向此刻站在那个老父亲面前的陈徵,他头垂得很低很低,好像马上就要弯到肚子上去了。那是徐之南才看到他时,他经常出现的谦卑姿态。好像身上的罪孽已经将他彻底压垮,压得他整个人生都已经不堪重负了一样。
小林的爸爸还在边哭边说,“你现在成了画家了,前途一片光明,那你说,被你害死的,我的女儿,她又算什么呢?有的时候我真想挖出你们这些人的心出来看看,看看是不是黑的,看看是不是早已经腐烂了的。”他说着揪住陈徵的衣领,不住地摇晃着他的身体,“她才十八岁啊,那么乖巧懂事的一个女孩儿,跟你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们怎么下得了手呢?你说你怎么能下得了手呢?”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陈徵的声音又低又轻,他说得飞快,翻来夫妻都在重复这几个字,好像除了“对不起”,再也不会说其他的话了。
那个老父亲的话,像鞭子一样打在人的脸上身上,密密麻麻,又疼又痒,让人反抗都不能。“你不光害死了我的女儿,还害死了我的爱人。我原本好好一个家......好好一个家啊,就这样被你们这群小崽子小畜生给毁得一干二净,一干二净!”他的哭声,仿佛杜鹃啼血,声声哀戚。
“噗通”一声,陈徵跪在他面前,依然低着头,好像是曾经在法庭上接受审判的样子,重复着他此刻只会说的那句话,“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就算了吗?你杀了人家的独生女儿啊。能说一句‘对不起’,就完了吗?”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爆发出一句这样的喊声,像是一声惊雷一样,将原本沉默的大家唤醒了。有不少人开始附和着他的话,更有人拿起旁边用来摆盘的水果朝陈徵身上扔去。
徐之南看着他,想要用力站起来告诉大家,陈徵情有可原,案情清楚早已经有文章报道,陈徵也不是他们想的那样。而且他早已经受到法律的审判和惩处,他曾经犯下的罪孽早已经用十年最灿烂最宝贵的光阴来弥补。他已经为他犯下的错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如今他已经一心向善,改过自新,大家就别再这样紧追不放了。
可是她刚刚一动,肩膀上的两只手就死死地压住她,让她不能前进一步。她不知道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好像从一开始就专门过来盯她。眼下徐之南只能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喊出她想替陈徵辩白的话,然而此刻的会场中群情激奋,她那点儿声音根本吸引不过来大家的注意力。
这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有家人的,自然明白在中年失去唯一的孩子究竟有多伤痛。后来连老伴儿都去世了,痛上加痛,那种痛苦,不是能用语言描述的。听小林的父亲边哭边说,有些善感的人已经开始悄悄抹起了眼角。小林的父亲擦掉脸上的泪水,对陈徵说道,“你不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们的下落,想看看你们这些人在监狱里关了那么久是不是就真的弃恶从善了,更想看看,你们出来之后的生活,是不是还是过得像老鼠一样。果然啊。”他仰天长叹一声,“你们中的大部分人,活得依然低微下jian,跟以前没什么两样,甚至有些人因为家长去世,没有人再给钱让他潇洒,比以前更卑微了。这才是你们应该有的生活啊,你们这样的坏人,就应该永远不被社会接纳,永远活在夹缝和阴暗当中,凭什么要跟正常人一样接受阳光和雨露呢?”
他低头看向跪在他脚边,低垂着头好像是在忏悔的陈徵,说道,“那么多人,每个人都活得相当卑微。只有你,摇身一变成了名牌大学的学生,还跟着一个相当好的老师学画画,凭什么?你说凭什么?”他突然暴怒,一把抓住陈徵的头发,将他的头抬起来,暴露在一片惨白的镁光灯下面,“你杀了我的女儿,毁了她的前途不说,如今还过得比谁都好,你说你一个杀人犯,凭什么呢?”
陈徵的脸上惨白一片,映照在同样死白的灯光下,没有一丝血色。他眼珠子呆呆愣愣的,往常那双又大又黑的瞳仁好像是被人换成了一对仿真的玻璃珠子一样,里面一丝生气都没有。如果不注意看,或许以为小林的父亲此刻手中提着的是个死人也说不定。
他既不辩解,也没有其他的表情,只是嘴巴里不住地在说着“对不起”三个字,好像这样,就能消除此刻小林父亲心中的愤怒,并让他自己的良心得到片刻的安宁。
噼里啪啦的拍照声像是要把陈徵的魂魄一起吸进去一样,徐之南挣扎了那么久,终于趁着旁边两个人不注意,站起身来拨开围在四周的人,冲到陈徵身边,一边用力把他拉起来一边对那边拿着镜头的记者们说道,“你们别再拍了,别拍了!”她也不在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居然能把陈徵那个一米八的个子拖动。那些记者见到她,像是苍蝇见到肉一样,她越说“别拍”越拍得起劲,恨不得要把她一起剥皮抽筋,生吞活剥。
有话筒潮水般地涌到徐之南面前,记者们七嘴八舌地问着,“请问这位小姐,你跟陈先生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护着这样一个杀人犯?”“小姐,小姐你能解释一下吗?”......
徐之南只觉得此刻自己的耳朵好像快要聋了一样,被那些记者的话问得根本想不到该回答什么。她一边扶着陈徵,也是刚才碰到他徐之南才发现,陈徵整个人好像是从水里面捞起来的一样,浑身上下全是冷汗;一边对那些记者说道,“你们想要问什么,过会儿我们会有专门的说明,如果你们能等就暂时等一下。”说完也不顾那些人的重重包围,拉着陈徵就朝后台走去。
后面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龟儿子,杀了人就想跑!”像是点燃了炮筒一样,污言秽语像大浪一样朝着徐之南和陈徵两个涌上来。前面有记者的层层包围,让徐之南和陈徵困在原地动不得。不知道是谁,扔了一个苹果砸到徐之南的头上,她眼前一黑,身子跟着一晃,几乎马上就要倒下去了。还好,她记得手中还有一个陈徵,记得如果连她也倒下去了,陈徵那就真的一起倒下了,连忙睁开眼睛努力不让自己的晕过去。没想到她的意志力还真起了点儿作用,刚才的晕厥感瞬间消失了不少,让她死死地扶着陈徵朝后面走去。
她的手指苍白,原本就不长的指甲像是要扣进陈徵的皮肤里,那些记者还在依依不饶,认为她说的话只是拖延,想问个所以然出来。混乱之中,徐之南的解释也没有人听,她说了好几遍,没人理会她,索性扭头朝旁边的保安吼道,“保安呢?保安!”有两三个保安跑上来,替徐之南和陈徵开了个道,让她扶着陈徵,朝后台走去。
会展的后面是一排休息室,徐之南进去之后就立刻反锁上门,把陈徵扶到沙发上坐下。刚才一片混乱,她整个人又跟上了膛的枪一样,绷得紧紧的,此刻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坐在沙发上那种熟悉的晕厥感又涌了上来。可是她也知道她现在不能放松,不能有事,如果她倒下了,那陈徵只能任由别人欺负了。那群记者还等在那里,等着他们这边一个犯错就好上报纸的头条,她怎么能让他们如愿呢?
徐之南一边握住陈徵的手,仿佛这样就能让她体内原本就不多的力气传给陈徵,一边拨通了何粤的电话。她把这边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到了绝境,人的反应会格外快一些,刚才她还想以陈徵律师的身份站出来警告那些乱吼乱叫的记者们,但马上就想到她现在已经不是律师了。身为公务人员,她身上有太多可以拿来做文章的东西了。她倒不是害怕引火烧身,而是怕到时候被有心人利用,非但帮不到陈徵,反而会把事情越弄越复杂。
何粤一口答应了,说马上赶过来。有他在,徐之南放心了一些,她这才腾出精力来去看陈徵。
他的灵魂好像都被抽走了一样,整个人木呆呆的,眼睛脸上看不到一丝生气。徐之南知道他乍然受到这么大的打击,心中不好受,正想要开解他,手边的电话又响了。
☆、72|第33章
第七十二章
徐之南看了一眼电话,是卫陵打来的。她有些不耐烦地把电话挂掉,也不知道他现在有什么事情,在这种时候给她打。电话被切掉之后,又响了起来,连续几次,锲而不舍的精神倒像卫陵的风格。徐之南知道如果她今天不接电话,卫陵就一定会一直打下去,干脆拿起电话,顾不上旁边还有陈徵,问道,“什么事?”
“你在哪里?”卫陵那边听上去声音很嘈杂,徐之南还没有回答,他就解释道,“我听说你这边出事情了,过来看看。”说完又重复地问了一句,“你在哪里?”
原来是这个。纵然徐之南现在很不想承他的情,但她也知道,眼下这种情况,不是她耍性子跟卫陵划清界限的时候,她也知道,卫陵现在过来,是真的关心她。什么挟恩以报,什么为后面的事情做铺垫,纵然想得出来,以卫陵的骄傲也做不出来。
徐之南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陈徵,揉了揉额头,把自己的地址报给他,“我在会展后面的休息室。”她想了想,又说道,“具体在哪个房间,我也不知道,没注意看,你敲过来看看吧。”她说完,就挂了电话。走到陈徵身边坐了下来,像是这个动作惊醒了他一样,陈徵抬起头来,眼中还有几分懵然,一双眼睛,仿佛被追到穷途末路的鹿,充满了惊惶。
他转头看向徐之南,声音中居然还带了一丝颤抖,“之南,我是不是给你惹了很大的麻烦?”
陈徵总是这样,他的眼神言语行动中,时常带着一种孩童式的天真,在不经意间击中人的心房。
徐之南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鬓角,摇了摇头,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她顿了顿,正要安慰他,门就被敲响了,卫陵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之南,是我。”陈徵惶惑地抬起头来看向徐之南,她安抚性地拍了拍陈徵的肩膀,解释道,“卫陵听说我们这边出了事情,专程过来看看。他一番好心,我不好拒绝。况且,现在也需要有人帮忙,我们两个忙不过来,我就让他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