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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一贯淡漠,这么多年宋洵是习惯了的,可境遇再怎么不顺的时候,宋洵也没听过这样的语气。平静、毫无波澜,像一汪死水,借着月亮泛着最后的光,等月亮下山,这汪水也就要彻底沉入黑暗了。
他没由来地就跟着心情低落起来。
上清司眼下的形势怎么也说不上好,群妖出世,山崩地裂,岩浆没村,战火纷飞,几位从京都急匆匆赶来的老前辈都负了伤,尤其岐斗山山脚下还需要大量的人死守,他也实在也没闲暇对大人的想法追根刨底。
宋洵跟着他上了驿站门口的马,回头看一眼齐岷离去的方向,无声叹息。
齐岷这一去多半回不来,他自己也清楚,但赵清怀问谁能前往的时候,他还是站了出来。倒不是为苍生,而是觉得既然一定有人要死,那不如他去,总归这人世间活着也没多少意思。
楼似玉说得没错,他是个满身罪孽的人,若该死,他定要排在前头。年少之时他杀的人,可半点不比那些妖怪少,能当仵作也归功于此,若不是罗永笙将他带回上清司,他几年前就该命丧断头台。
不过罗永笙也不算个好人,看起来风度翩翩,实则手段不俗,齐岷还在他身边侍奉之时,眼睁睁看着他拒绝花摇前辈,又绕一大圈弯子让掌司把她分到自己身边。齐岷觉得花摇是上清司里难得的清醒之人,可惜遇人不淑,大半辈子都荒废在了罗永笙身上。
正想着呢,前头落了两只同门师兄弟的断手下来,齐岷冷漠地躲开,看了一眼创断处,判定是守阵之人的,因妖怪破阵,阵法烧身,只两只手臂还幸存。
千年之前封妖王之时,上清司为了进入朝堂,假意与妖族一同覆灭,只余下些人以战功加官进爵,才有了后来辉煌无比的司门。可这一回,齐岷觉得,上清司许是真的要覆灭了。
“师兄!”有人喊了他一声,急切地道,“前头要顶不住了!”
齐岷慢悠悠地上前,看着他们将个人抬下来,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嗯,也是破阵之伤,怕是活不了多久了,一身的血。
不过,在与担架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突然察觉到了不对:“等等!”
整个上清司只有一位女弟子,除她以外没有人会穿百褶裙行走,而担架上那一团艳色染着的,分明是裙摆不是衣摆。
齐岷皱眉拉住抬担架的人,凑上前看了看,脸色微变。
“花摇前辈?”
花摇手指动了动,抬起眼皮扫他一眼,嘴角动了动,就又闭上了。
她不是请辞了么?连太中大夫的虚衔也没要,背着包袱走得那么决绝,气得罗永笙好几宿都没睡着,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齐岷震惊不已,伸手给她把了脉。但可惜,他是仵作,不是大夫,就算知道她危在旦夕,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这要是叫罗永笙知道了……
像是想起了他是谁,花摇轻声开口:“若还有力气,就去帮忙吧。”
齐岷明白她的意思,她不想让他传多余的话。出于对长辈的尊重,齐岷颔首告退,继续往前去,接过几个师弟的位置,开始守阵。
其实真告诉罗永笙应该也无妨,他那人自私惯了,先前赵清怀让人来守阵的时候他都没吭声,眼下就算知道花摇前辈在这儿,想必也不会有动作。齐岷一边护阵一边想,除了宋立言那样的傻子,这人世间还会有什么真切的感情不成?
人都是自私的,若不是为了建立一个和平的国度,定会相互厮杀以为食,什么血缘什么感情,统统是统治者为了稳定人心而编出来的谎言,人们为了苟活而遵守,自我欺骗到最后都当了真。他都看透了的,在他们临死时,父子相残,手足相轻,爱人各自保命,世间人丑恶百态,他都看腻了。
尤蚩的尸身爆发的岩浆已经到了半山腰,无数妖怪从山上逃下来,冲撞着四周布下的法阵。齐岷修为不是很高,守阵没一会儿就觉得五脏六腑都搅到了一起,嘴里全是腥甜味儿。一阵烦躁涌上来的时候,他想起罗永笙救他时说的话。
“你跟我一样是个极其自私之人,自己不幸,就一定要拉着别人下地狱,所以你爱杀人,而我爱救人。”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罗永笙那一袭长衫,和脸上儒雅又残忍的笑容。齐岷哼笑,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给他传了个魂音。
他没指望罗永笙会来,但他知道花摇死在这里,罗永笙一定会痛苦,他痛苦,那自己也就舒坦了。
恩怨相消。
山洪与岩浆搅作一处,不但没消了那漫山大火,反而是将整座山都笼罩在烟雾之中。山脚下守阵的人都是来送死的,没有人临阵脱逃,花摇就算重伤,也想抽了自己的魂魄来封阵。
她的手臂断了一条,另一只手捏诀有些困难,四周都是忙碌来回的人,自然没有可以帮她的,她只能慢慢挪动手指,企图捏一个在禁书里偷看来的俱焚诀。
然而,还不等她无名指和拇指碰到一起,身边就突然刮起了一阵风,吹得她头晕眼花,慌忙闭眼。
待风停了抬眼看,花摇发现四周已经不是方才的荒野,而是个分外眼熟的营帐。
罗永笙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满脸讥讽:“不是说要回家乡,再也不回来了吗?这上赶着去守阵的又是谁?”
花摇怔愣地看了他一会儿,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之后,轻轻松了口气。
她虽然满心疲惫,对他也不再有以前的痴缠,但临死前还能见他一面,也算她这一生完整。
“喂,老太婆?”罗永笙皱眉,伸手捏住她的手腕一探,脸色大变,“你做什么了?”
花摇没再说话——也说不了话了,精气尽失,魂魄不稳。
……
宋立言带人护送城里的百姓都撤走,又杀了几只趁乱想吃人的妖怪,便与赵清怀一起坐守浮玉县。赵清怀去衙门应付州上闻讯而来的官员了,他则站在掌灯客栈门口,望着屋檐下挂着的灯笼。
太长时间没人打理,橙红色的绢灯已经布满了灰尘,他安静地看着,喉结微动。
往后要换他来等她了,他倒是愿意等,但她还愿意回来吗?
叮铃——
仿佛听见哪里有铃声,宋立言瞳孔一缩,飞快地转身,手握得死紧,呼吸也是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