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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的东北角摆放着墨色书柜,淡淡的沁香散发,一大早,来到上书房的皇亲国戚们寻了各自的小团队嘻嘻哈哈地凑在一块儿。
现下各地兵荒马乱,雪灾下百姓们衣不附体、食不果腹,这些底层人的求生与挣扎却半分未影响到这群勋贵公子哥儿们。学员们互相交流着昨日风流玩耍的好去处,眉眼间均是肆意狂纵。
直到楚昭走进来,室内的气氛为之一静,过了两秒,不知是谁嗤笑了一声。
“哟,我们夫子的乖乖崽来了?”
众人投去的目光有鄙夷、有嫌恶,也有怜悯。
楚昭目不斜视地回到自己的座位,身边的书童染墨默默低了头不敢吱声。
“懦夫。”看见楚昭装作没听到充耳不闻的模样,敬国公世子的神情厌恶中夹杂着几丝不屑嘲弄:“就这样,也有资格做璟殿下的王夫?”
与他挨得近的几人顿时笑出声,有人暗暗撇嘴。
敬戚口中的璟殿下名为周璟,是周帝的第八子,性别特殊,乃是一名双儿。这世间多为女子与男子阴阳交合,双儿稀少而特殊,虽生育功能不如女子却因兼柔了男女之美而往往备受追捧。
楚昭幼年之时便与周璟定下婚约,时隔多年,长大后的八皇子惊艳绝才,又出落的如灵芝玉树般,顾盼风流,引得一众勋贵公子倾心。生母地位尴尬、家族如同隐形人的楚昭,便成为一众周璟爱慕者的眼中刺心中恨。
楚昭手臂枕在脑后,无所谓地晃了晃脚尖。
也不知周帝安的到底是什么心?幼时他不懂事,觉得自己有了个神仙一样的未婚夫便恨不得给对方捧到天上去。
如今一切迷雾拨开,细细想来,对方老人家明知自己配不上他的天仙儿子还给他按上这么一个“身份高贵”的未婚妻,对他是有多大仇多大恨?
如果是这样,那恭喜对方成功做到了。
楚昭这么多年来在京城少爷圈里收到的鄙夷作弄大部分都是拜这位八殿下的所赐,他惊艳绝才的双儿未婚夫。
楚昭撑着下巴听夫子讲课并不想理会这帮人,可偏偏有人不想如他所愿。
经学课上正好讲到夫子提问,“曰: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驯致以绎辞。何解?”他的眼睛向下一瞟,立即有学生大声回应:“夫子,楚昭定知晓答案!”
楚昭的眼睛如刀子似飞了过去,台上的郭夫子却像没长眼睛似的,捋了捋胡须,撩起眼皮子:“哦?那楚昭,你站起来答。”
楚昭阴沉着脸站了起来。
郭夫子是坚定的帝派,长公主当初风头无匹,堂堂一个女子,压了所有皇子一头,令旁在其光芒之下不敢直视,郭夫子奉古儒所言的女子与小人难养论,老早便瞧了长公主不顺眼,恶其余胥,自然对楚昭在学堂多有刁难。
楚昭也不愿好好答他的话,冷冷开口,指桑骂槐,刚刚大声应答的学生被他嘲弄得脸红耳赤。
“你、你——”夫子差点没一把捋下自己的胡子:“大胆!”
“好个牙尖嘴利,放肆!这是学堂,岂是尔等呈嘴舌之利的场地?”
放肆的下场,楚昭再次被轰出学堂站在走廊边罚站,按照往日的习惯,不站上一上午夫子是不会罢休的。
楚昭环臂,好在他早有准备,在脚下偷偷垫了布垫,不然等到下午的骑射课非得腿麻脚酸出大丑不可。
百无聊赖地靠在墙边,楚昭盯着从飞檐溅落而下的水珠,眼神失焦。对面是公主们的太学,教授琴棋书画与一些绣花手艺,此刻几个花季少女靠在纸窗边,咬着唇嬉笑盯着这头的方向。
被动静吸引,楚昭抬首望去对面。
他的视力极好,一眼便瞧见了对面屋中最为夺目之人。
“哎呀。”被发现偷看,一群十三四岁的女子们惊惶地退了几步,再偷偷去瞧,发现对面男子的身影已消失在视线可及处,一副对她们避之不及视若鬼怖的模样。
“哼。”
有高傲的贵族女子环臂不忒,“他真是不知好歹。”
旁边女子拉了拉她,“小点声儿,怎么说也是那位的.....”
女子的视线偷偷投向学堂的另一头,那里,一人靠在香炉旁,拨弄香烟的手指骨分明而修长,透着股冷寒的玉色。尽态极妍,仅仅一个瘦削的背脊便引人流连遐想不已。
……
下午的课学的是骑射,因为天气的缘故,改成了冰面蹴鞠。
楚昭所立之处被各种明里暗里的针对挑衅,一个不慎,他便被人绊倒在了冰面之上。冬日的冰层厚达半米,膝盖重重地磕在上面,立即肿了一大块。
楚昭唇瓣动了动,眼睛红了。
极少人知道,他最是怕疼的,往日手心擦破一块皮,他都要不虞上好半天。
可他绝不能随便让这些可恶的家伙看了笑话,楚昭忍着疼咬牙一动,撑着大腿就要从冰面上强起身。
一只修长、细白如脂玉的手忽然出现在前方,楚昭的视线与男子对上,白袍曳地,对着雪地,周璟的面容孤傲又冷凝,眉心的一点红砂却为其出尘的脸颊添上一份艳绝,孤洁不可方物。
楚昭冷冷避开,脸色难看:“不必你假好心。”
“楚昭,你找死!”
瞧见这一幕的敬国公世子怒气冲冲而来,对着周璟霎时换了一副面孔,“殿下,天气寒冷,你怎么来这里了?”
女学是没有骑射课的,披着狐裘,周璟神情淡淡:“恰好路过此地,便来看看。”
声音不像女子那样柔美,带着男子特有的低沉魅力,却也是如白玉般碰撞,听着便可想象声嗓音的主人是如何的踝骨浑圆。
敬国公世子又惊又喜,看着周璟眼里尽是暗藏的野望,急急忙忙地上前搭话。周璟冷淡回应了几句,暗自侧身回望,发现楚昭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对方向来爱躲着他,长睫一颤,周璟慢慢的挪开了目光。
一瘸一拐地上了自家停在宫门口的马车,身边的书童染墨依旧哭哭啼啼的,搅得楚昭心烦:“行了,别哭了!”
染墨一噎,赶紧从马车里的暗柜里取出药水为楚昭上药,“少爷,他们真是欺人太甚!”
楚昭:“你不许告诉父亲和母亲。”
染墨:“可是.....”
“可是什么?我受伤了都没有喊过一声,你一个大男人作甚么哭哭啼啼的。”楚昭故作凶巴巴。
黑脸果然吓到了染墨,他诺诺低头不敢再吱声。
膝盖的伤看着恐怖,却好在未伤到骨头,放下心来,楚昭捏了一颗梅子含在嘴里闭目养神。下一刻,马车忽地剧烈一晃,染墨赶紧扶住少爷坐稳身体,听到车外传来的喧嚣声,楚昭眉头不由皱起。
今日真是诸事不顺。
染墨:“怎么车不走了?!该死,没见到少爷等着呢?”
外头传来车夫欲哭无泪的回应:“车前拦了人。”
闻言楚昭撩开帘子,发现车前竟然跪倒在地一对衣衫褴褛头的母女,五六岁的女童看起来瘦弱地惊人,头发蓬乱,窝在母亲的怀中两颊的骨头都瘦的突了起来。听到动静,她脑袋转向探出车帘的楚昭,凸起的眼球亮得惊人,与瘦弱的身躯相衬见着有些可怖。
下仆们神色惊惶,往常走的这条道绝不会让这些人脏了主子的眼,今日却不知怎的,撞见这幅场景。
“你们,”车夫扬了扬马鞭,作势想吓走几人。
“算了。”楚昭制止他的动作,看着车前母女沉默了一两秒,最后吩咐下人:“去,给她们买些易食的粥水和肉包来,再到附近的衣坊买几件成衣,记得用包袱装好。”
不能直接给银子,凭着这母女的气力也保不住,最终还是会被入城的流民抢走,铜钱倒是能偷偷塞一些到包袱的夹层里。
“谢谢恩公!谢谢恩公!”妇女跪地磕头流泪不止,见自家闺女没反应,赶紧推了她一把:“还不快给恩公磕头?”
女童口齿不清:“谢、谢谢恩公。”
她的声音嘶哑,猜得出对方原本的声线应当是甜美清脆的,只是多日的奔波饥饿变成了这幅样子。
楚昭只觉得听着喘不过气来,微微别过脸:“不必。”
他也不是什么大好人,只是娘亲同为女子,见到有一点点不忍心罢了。
没过一会儿,侍卫便赶回来了。留下一名侍从帮忙,楚昭回到了车上,紧闭着眼脸色阴沉。
染墨吓得不敢说话,在一旁默默低头。
半响他才开口,“都打听清楚了吗?”
车外的侍卫恭敬答:“是,京郊的雪灾与火难迸发,绵延六七千里,塌了数千家房屋。奉议郎、宣德郎、大学博士统统丧身火海。”
“......这么严重?”
楚昭眉头皱起,这是他第一次直面古代的灾难。早该知道的,如今的大周就像前世的某个朝代,中央权力阶层腐败,看似繁盛之景实则实则危如蚁巢。蝗灾、饥荒、旱地这两年逐渐出现,地方灾厄频发,民不聊生,上位者却丝毫不理仍沉浸在自己所以为的繁华盛景的幻想中,照这样下去,迟早会引发成天下各地的纷争。
知道这些又有何用呢?楚昭眼神迷茫,他什么也做不了。
长公主一家子都被最高位之人警惕忌惮,恨不得他们一家老死在府邸,最好终其一生都不踏出一步。楚昭的身边,也时时刻刻布满了监视的探子,他敢断言,要是他因为今日的事有一点儿不对劲,那位子上的人便立即有发作他们一家的理由。
所以他不敢作为,也无法作为......呵,王权,垂首掩去眼底的一抹嘲意,楚昭拉上帘布。
车轮在雪地中慢慢远去。
回府带了外头街上的凉气,见到宝贝儿子在门口出现的身影,长公主笑了:“快,昭儿,尝尝为娘为你准备的糕点儿,都是你最爱吃的。”
见到在塌前因为他而忙碌的团团转的娘亲,楚昭内心溢出暖意,就算他未曾见到过,也从他人的嘴里知晓昔日的长公主文武双全,手段不弱于任何一名好男儿,如今却为了心爱的儿子与家庭,困于这深深宅院之中,握着长剑的双手,替他料理这些繁琐的事宜。
若无其事地坐下,楚昭咽下一块小巧的点心,笑:“恩好吃,娘亲的手艺就是棒。”
“吃慢点,又没人与你抢。”
弯了弯唇,长公主看向他身旁的染墨,“昭儿在学堂如何?有没有听师长的话?”
染墨为自家主子委屈,有心说出他在学堂被欺辱的事,被楚昭暗地里狠狠瞪了眼,背后一个激灵,赶紧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殿、殿下放心,少爷在学堂里可乖了!师长同学都很喜欢他呢.......”
“是么。”
长公主笑了笑,目光转向塌前乖乖垂头吃着一块糕点的楚昭,看似自豪的笑意却不达眼底。
深夜,楚常青料理完铺子里的事宜归家。
夫妻二人的房内正点着红烛,烛黄的火光下,长公主坐于镜前梳妆,青丝黛眉,美艳不可方物。
楚常青接过婢女手上的罗梳,为她缓缓绾发。
感受着头皮传来的舒麻,长公主舒适地眯眼,沉吟了会儿,说,“阿青,你说,年后昭儿便要束发了,他的婚事究竟该如何是好.....”
楚常青束发的动作一顿,语气讪讪:“不是还有八皇子么,他是昭儿的未婚夫,等及笈后便可过门,你瞎操心什么。”
“我是瞎操心吗?!”被丈夫反驳,长公主不悦冷笑:“圣上根本不是真心想将他的心爱八子下嫁给昭儿,否则这些年来怎会不断推辞?”
“看那周璟出落的模样便知晓了,”长公主冷哼:“才冠京城,天姿国色,偏偏还是个双儿。这样的好儿子依当今的性子不拿来作更好的筹码便怪了,我们的昭儿怕是做了整整十五年的挡箭牌,到时候怕是谈婚事都难。”
凭着楚常青的才智也能隐隐约约猜到当今圣上内心打的主意,但他不愿去深想,当初爱妻诞子,为安抚楚家与长公主一党的旧势力,也是为了警告,皇上亲自立下周璟与楚昭二人的婚约。
婚约已经立了十五年,若要一朝解除,将从何人入手?
不言而喻,比起能带来更大利益的儿子,失去了价值的楚家首当其冲,他唯一的独子.....长叹一声,楚常青闭眼:“再等等吧。”
“再等等....”看当今位子上的那人究竟是否真要这样翻脸无情,打算拿楚家唯一的子嗣开刀。
“少爷。”
看见坐在廊边看雪的楚昭,侍女琉璃为他披上狐裘,俏丽的脸上带着点点担忧:“少爷怎么在这看雪也不添一件衣裳?雪这么大,万一着凉可怎么是好。”
楚昭收回落在红梅上的目光:“无妨。”
反正都一样。
无论是锦衣美食,还是仆婢环绕,一切的一切楚昭都高兴不起来,甚至感到窒息,因为他的娘亲,先帝的嫡长女,大周朝的长公主殿下——是夺嫡失败后,被囚于这座华丽笼子里的孱兽。
被人戳着脊梁骨辱骂是叛贼的儿子,得到看似恩赐般进宫学习的机会,原以为感恩戴德,实则楚昭只不过是一枚用来威胁他楚家与长公主的质子。如同这府邸,华美阴森,其主却整整十七年未曾踏出一步。名副其实的,牢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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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我什么时候才能逆袭,说好的团宠少君人设呢。
长公主:崽啊,再等等,再过一段日子咱家就起飞了。
敬戚:我还没扒你裤裤呢。
周璟:依旧是被嫌弃的一天,不开森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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