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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是要说她日后进宫当了皇后便不能再这般胡闹,可是又想到今天早朝传来的消息,自知失言,不忍心接着数落庄采薇。
庄采薇却浑不在意,只挥了挥手道:“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二姐你也知道的,陛下这般不待见我,谁知道会怎样呢……”
“不要胡说!”庄采娴轻喝道,“小时候陛下待你也是极好的,每每见了什么好的,总要买了送过来。难道你都忘了?”
是啊,言成简在庄府跟着庄修然学武艺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为了讨好庄修然呢还是有什么别的企图,隔三差五的就喜欢在外头搜罗些新奇的吃食玩物送过来,可是庄采薇得了这些好的,庄采娴那里总不会落下,甚至还会更好。
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架势,当她庄采薇是傻的不成?
只是自打先帝爷赐了婚之后,言成简就不大送了,也是……横竖没指望了,还折腾个什么劲。
特别是有一回,庄采薇原是在外头看中了一把镶宝石的匕首,看着花里胡哨的不大实用,胜在精致小巧,藏在短靴或是袖子里都极为方便,特别像她这种喜欢在外行走的姑娘家带着防身最是合适。
然而这匕首的刀柄上镶了价值不菲的宝石,她每月也不过领些月银,一时也掏不出这笔巨款,只好悻悻然作罢,想等哪天诓了她老爹的银子再来买。
不成想没过几日,就见庄采娴捧着个精雕细琢的梨花木盒子过来说:“昨日里五皇子殿下不是送了许多玩物过来吗?我在我那份里头见着了这个匕首,想来殿下见我手无缚鸡之力想叫我拿来防身,但我觉得还是阿薇你更适合用它,就赶紧给你送来了。也不叫你过意不去,你拿别的东西与我换就好……”
那时候庄采薇接过眼前的梨花木盒子,打开就见到红色缎面上躺着前几日她咬着牙放弃了没买的匕首,心里五味杂陈,怎么努力都挤不出笑容来。
她看上这匕首时,正是阖家出去游玩的时候,多少人陪着她一起逛的铺子,消息走得很快,甚至回来之后连她爹都打趣她明明中意却又囊中羞涩没有买成,不用打听就能知道,可是言成简却把它买来送给了庄采娴。
也许他是听岔了,以为想要这个的人是庄采娴,又或者他没有听错,只是觉得好东西更应该留给庄采娴,无论是哪一种,都让庄采薇脸上火辣辣地疼,一时间恨不得将匕首狠狠甩到言成简的脸上去。
可是庄采娴不知情,只觉得是她看上的东西也不忍心据为己有,又怕她多想,只说要跟她交换。
思及往事,庄采薇摸摸如今还在自己袖筒里放着的那把匕首,深刻觉得没有趁着言成简登基之前打爆他的狗头实在是自己人生之中最大的一次失策,如今想要找个机会数落数落他做事不厚道,竟然也都没辙了。
不怕仇敌狠,就怕仇敌太上进啊……
怎么又愁上了呢,庄采薇甩甩脑袋,指着庄采娴身后婢女捧着的几匹绸缎问她那是什么。
庄采娴放下手中茶盏,招来婢女一一与她介绍,道:“这是前几年你不在时宫里太后赏下来的蜀锦和天香缎,都还是新的没有动过,我也用不着那么多,你刚回京不知道京里这几年流行什么样的花色,姐姐我就做主给你挑了,都是鲜亮颜色适合你穿。过些时候卫国公府的赏花宴你应当收到帖子了吧?那几日我不巧要去外祖家,不能与你同去,你正好拿去做几身见客的衣裳。”
卫国公府的赏花宴庄采薇是知道的,年年都办,专门邀请世家勋贵府中的青年才俊和闺中女儿一道赏花吟诗,算是变相的相亲宴,但因为极为风雅在京中很有几分名气,时常有人为了一张帖子争得头破血流。
往年庄采薇是一次都没去过,一来她早早便和言成简定了亲,再去什么劳什子相亲宴那不是让先帝不痛快吗?二来吟诗作对什么的,她很是不耐烦,自然是躲得八丈远。
但是这一回不知为何,她总有种特别不好的预感,没准自己是逃不掉了。
于是只得认命收下庄采娴带来的锦缎,又和她七零八落地聊了一盏茶功夫的闲话,才把人送走。
经过了这一天跌宕起伏的心情变幻,庄采薇总算带着青竹踏进了自己的院子——听霜院,一进卧房就宛如烂泥似的把自己摊在了软塌上。
“姑娘,这些东西奴婢就登册入库了,明日里问问针线上的人来不来得及给姑娘赶制几件春衫。”
鹤语向来办事妥当,庄采薇的库房和衣物本就都交给她管着,闻言便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叫她去办。
不想鹤语却没走,而是又问了一句:“郑嬷嬷好像说按理要给二姑娘回一份礼,否则看着太失礼了,只是这不年不节的奴婢也不知道该回什么好,姑娘给拿个主意吧?”
庄采薇从柔软的靠垫里抬起头来,很是不耐道:“以后遇着什么二姐喜欢的再买给她就行了,还用得着这会儿特意地送?”
鹤语只道:“郑嬷嬷关照了,京中的规矩,没有空手上门也没有让人空手走的道理,说是姑娘如今也是待嫁之身了这些都要学起来……要么奴婢去正院问问夫人?”
庄采薇慢吞吞地点头,看着鹤语应声而去,转头和站在身边的青竹面面相觑。
想她们主仆三人在崇天也算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此刻却被一个小小的回礼给难倒了。
她们在崇天的时候,平日里你送我点东西我送你点东西算什么事啊,谁都不往心里去,有了好的记挂着对方也就是了,横竖都是相熟的。
怪道她娘每回一提到要离开凤中去崇天就欢天喜地的呢,敢情也是个不喜欢繁文缛节的人。
可如果不出意外,庄采薇以后是要当皇后的……桩桩礼节一个都逃不掉,样样都得精通才行。
娘嘞,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亏得婚期还在拖……真是谢言成简不娶之恩了。
庄采薇不禁仰天长叹:“青竹,你说我现在逃婚还来得及吗?”
青竹:“?????”
第三章
逃婚是不可能逃婚的,抗旨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不光不能逃,还要在她娘盈盈欲泣的目光下换上匆匆赶制好的新衣,打扮得花枝招展宛如开了屏的孔雀一般往卫国公府去。
庄采薇的预感没有错,今年卫国公府特特地递了帖子来请庄采薇赴宴,道理也很简单,陛下那边刚驳了催促大婚的折子,彼此面子上都有些不好看,怎么也得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不是?毕竟北方的边境还得靠庄修然守着。
而卫国公府身为太后的母家,就是最适合在这种时候站出来拉拢庄采薇的角色。
庄采薇从前在崇天没少听她爹庄修然分析京中形势,这点觉悟还是有的,故而也没觉得这回自己能逃掉。
只是整个花厅里或站或坐的几十位贵夫人以及贵女们,她一个名字都说不上来,偏偏因着这次的宴本就是卫国公府为了她设的,自然处处捧着她,上前来搭话寒暄的人数不胜数,也只能端着她娘自小给她严格训练出来的端庄仪态当个全程微笑的花瓶,嘴角都快笑抽筋了。
好不容易等她娘把该招呼的都招呼完了,卫国公夫人——也就是当今太后的侄媳妇姜氏发了话让小辈们去园子里逛逛,庄采薇才总算深呼一口气,稍稍放松了几分。
“这才哪到哪?瞧你那样……”岑氏拿手中帕子遮着唇,看一眼旁边这不争气的女儿,一边风情万种地微笑着,一边毫不留情地数落起来,“回头要是带你去宫里赴宴,那可是动辄三四个时辰的事,看来还是练得太少,都是你爹惯的。”
“娘亲你是魔鬼吗?”庄采薇心中欲哭无泪,感觉自己不像亲生的,但是脸面不能丢,只好学着她娘举起手中宫扇挡着脸努力争辩,“我可是半点没出错,刚才那位……叫什么来着,汝阳伯夫人拉着我夸了快一炷香呢!”
“汝阳伯夫人出了名的爱奉承人,见了谁都夸,她说的话你也信。行了,一会儿去外头你一个人小心点,要知道朝堂是文官的战场,这相亲宴可就是贵女的战场了,指不定有什么人挖了坑等你跳呢,打起点精神来知道吗?”
“明白。”庄采薇觉得岑氏这话很有点战前激励的作用,听惯了她爹鼓舞军心,这一不小心,竟习惯性地燃烧起了一点斗志,“保证不给我们老庄家丢面子。”
早在赴宴之前,岑氏就已经拉着庄采薇仔细分析过,言成简虽然已经和庄采薇定了亲,可是身为一个皇帝,他可以拥有全大燕的女人,世家勋贵中多的是打小就为了进宫做准备的女儿,在这些人看来,早早就抢走了皇后之位的庄采薇无疑是头号眼中钉。
好像她多想当这个皇后似的,呵。
真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庄采薇一边在心里嘀嘀咕咕一边带着青竹往园子里去溜达,她惯来不爱掺和这种场合,一想到那些高门贵女们爱玩的什么曲水流觞击鼓传花吟诗作对,脑壳都要跟着疼起来,眼看着前方园子里姹紫嫣红人声鼎沸,越是靠近了就越是不想去。
只终究还是顾着家中的颜面还有岑氏的一片苦心,端起架势来穿过回廊出现在众人面前。
不出所料,方才热闹的场面有了一瞬间的安静。
庄采薇嘴角一抽,旁若无人地向前走去。
眨眼间众人也反应了过来,虽然她已经三年多不在京中,从前见过她的人也不少,再加之这次卫国公夫人特意提携,便是不认识的人也都已经知道了她身份,都是场面上混出来的,只要庄采薇身上的婚约一日没有解除,谁也不会明着和未来皇后过不去。
最先有动作的是卫国公夫人的娘家侄女,因着主家的女儿皆不在此处,便是她的身份最合适,庄采薇记得方才在屋子里听过一耳朵她的排行,见对方笑盈盈地过来牵她的手,便点了点头道:“陆二姑娘。”
陆二姑娘不妨她竟记得自己,笑容又多了几分真心,只道:“我正想着庄家姐姐难得来一次,怕是不晓得我们都玩些什么,要觉得无趣呢。”
庄采薇在心中呵呵一声,便是知道玩的是什么,她也觉得无趣啊……只不过花骨朵般的小姑娘在自己面前笑语嫣然的,倒也看得人心怀舒畅,便不计较那许多了。
她也学着对方的亲昵样子,拉了陆二姑娘那柔弱无骨的小手,道:“陆二姑娘有心了,我离京这几年确实不知时下流行的逗趣,还望陆二姑娘为我解说一二。”
这么说的时候,庄采薇轻轻勾着嘴角,眉眼飞扬间颇是有些风流相,再加上她自幼习武,手掌不似寻常女儿家那般娇嫩,骨架很大又有薄茧,这般覆在旁人手上,不知为何倒叫陆二姑娘一阵热意直冲面颊,似乎不好意思再直视她的笑颜,只羞着张脸领她过去与她轻声讲解众人正在商量的玩法。
庄采薇耐着性子听了半晌,又与在座的各家姑娘少爷们混了个眼熟,最终在大家开始对着眼前的春日景色作画的时候,寻了个借口走了。
她身份本就高,除了皇亲国戚没有哪个敢明着与她不对付,一时间场面竟然异常的和谐,直到走的时候庄采薇都觉得先前她娘对她那番振奋人心的临阵磨枪是不是都打水漂了,纯粹自己瞎琢磨呢?
然而很快,她就知道不是这样了。
从花园子里出来之后,庄采薇一时也不知该做什么,像这类以风雅著称的宴席,不似寻常那般还能叫个舞姬奏曲或是寻个戏班子唱戏,多少都要舞文弄墨一番,偏她于这一道最是没有天赋,强行参与也不过是徒增尴尬。
漫无目的地走着,就走到了园子深处,庄采薇抬头看看日头,碧蓝的天际没有一丝浮云,只有郁郁葱葱的树荫在头顶落下斑驳的阴影,不禁灵机一动。
打发了青竹去附近守着,庄采薇挑中一株看上去就上了百年的老树,搓搓手,一个箭步上前,用力一跃稳稳地抓住枝干,再纵身飞燕一气呵成,五步之内就帅气地爬上了树峰,十分惬意地躺了下来。
与寻常的大家闺秀不同,庄采薇生平最得意的,就是这上树的本事,论姿势论速度论稳当,可以说军营里许多探子好手都未必有她这般身手,她打小这一身武艺的基础,也就是靠着上树给练出来的。
不过这些就不需要让她娘亲看到了,趁着这会儿无所事事,庄采薇琢磨着在树上打个盹午睡一番也是美滋滋。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就在她枕着午后林荫间的微阳眯瞪眯瞪即将睡去的时候,不远处的树下传来了说话声,还越走越近了。
庄采薇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仗着自己坐得高看得远,扭头探了探下方的情况。
只见小道尽头的青竹正仰头焦急地给她打着手势,似乎是示意她赶紧下来。
不过庄采薇看了看周遭繁茂的树叶子,倒不是太担心,趁着来人还没有发现青竹,赶紧挥挥手示意她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
等确认青竹妥当地去了假山石后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她这才缩缩脑袋去打量那几位即将走到树下的姑娘。
这些都是方才陆二姑娘为她引见过的,庄采薇细细回忆一番,众星拱月般被围在中间的那位穿红裙的圆脸姑娘,记得是叫做戚念双,勉强算来也可说是宗室女,因为她已经过世的外祖母是先帝的姑母惠国大长公主,若要喊言成简一声表哥那也说得过去,只不过关系略有些远,便只从她父族明荣伯那边算,先前也不曾摆什么皇亲架子。
旁边还有三位姑娘,皆是京中勋贵家的女儿,一路闲话着一路带着侍女悠闲地逛到了庄采薇所在的这株老树下面,约莫是正好走得累了,竟就在树下石凳处坐了下来。
方才在园子里说话时这几位姑娘站得离庄采薇略远了些,交谈不多,态度也很是冷淡,庄采薇便也没有在意,只有那位戚念双,因为幼时庄采薇见过惠国大长公主几面,才留心一分,其他更是不了解。
然而她们此刻的话题却正是庄采薇。
其中一位穿着蓝色襦裙的小个子姑娘,团扇掩着唇,笑笑地说道:“念双你今日也看到了,庄家那位七姑娘生得也不过如此,我看着粗手粗脚的,全然不似传闻中说的那般灵秀嘛,我原以为应当是像庄二姑娘那般楚楚动人的。”
戚念双生了一副娇滴滴的相貌,脸色却有几分倨傲,很是不耐地回道:“庄二那装模作样的,我最是见不得的,这个庄七长得也不怎么样,不过听说她还跟着父兄上过战场,自然不可能是那弱柳扶风的做派,算不得奇怪。”
旁边又有人含蓄地笑道:“只这样看来,倒也可以理解陛下为何迟迟拖着不肯大婚了,约莫也是不甚喜好这样的。”
这话引得几位姑娘捂嘴偷笑起来,连戚念双那始终淡淡的不耐神色里也多了几分笑意,却还知道轻重,轻斥了两句不可妄议主君。
于是话题就变成了庄采薇如何上不得台面不堪为大家闺秀。
一直在树顶上听着这些话的庄采薇摸了摸自己的脸,倒也承认自己长相一般,顶多就是个五官端正眉目清秀吧,和她们口中仙姿玉貌的言成简那是比不了。
但是话说回来……她有许多年没有见过言成简,一时之间竟也想不起来他的长相。
也不知那张脸有没有长残。
第四章
就在庄采薇忡怔间,树下的姑娘们不知说到了什么突然爆发一阵大笑,就听那手执团扇的蓝衣姑娘又道:“阿玉这可说的没错,往年都是这些玩法,早就腻了,不如就真的搞一个才艺大比,索性长辈们聚在一处说话也是无趣,我们小辈彩衣娱亲不可谓不是一桩美事,到时候让他们评个一二三等,谁也挑不出错来。”
戚念双闻言,眨了眨眼道:“这猛一说都没准备,我也不知道要比什么啊?”
蓝衣姑娘只接着道:“念双你这就想岔了,不拘泥什么,你最是擅长丹青,方才在园中所做画作已是不凡,只需多添几笔,再由旁人赋诗一首,于堂上徐徐展开,便已经足够惊人了。”
戚念双想了想,便点头道:“如此也行,省得我再折腾一回,随你们高兴了。”
蓝衣姑娘便很是得意地与周遭对了个眼神,又道:“那位庄七姑娘难得露面,必是要大放异彩的,就不知会展示什么了。”
原来是挖了坑在这等着呢。
几年前庄采薇还没有离开凤中的时候,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庄府的庄二姑娘和庄七姑娘一文一武,这是说得好听的,庄七姑娘整日里鲜衣怒马招猫逗狗,浑身上下可跟才艺二字没有半点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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