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婧怡仔细看了看那孩子,点头道:“长得真好。”
一旁的绿袖就拿出对赤金虾须镯,递到毛氏手里。
婧怡道:“给孩子带着玩罢。”
她给信哥儿准备的是赤金长命锁一条、赤金虾须镯一对、八宝葫芦白玉吊坠一对、雕事事如意暖玉一块。
为着装那洁白无瑕的暖玉,她还特地亲手打了个五蝠络子搭配,其心意可见一斑。
不过,毛氏并不知道这些,接过那虾须镯时已满脸感激,笑道:“奴婢替弘哥儿谢谢王妃。”
婧怡点点头,忽然神色一正,望着毛氏道:“姨娘怀里抱的是咱们府里的二爷,年纪虽小,却和大爷是同一辈的。若说哥儿,大奶奶生的信哥儿才是,虽说不过一个称呼,关乎的却是辈分伦常,姨娘往后不能再弘哥儿、弘哥儿的乱叫了,该叫弘二爷才是。”
不论叫什么,陈彦弘都是陈家的主子,婧怡这样说,只不过在说毛氏没规矩,连辈分都分不清。
而毛氏也有着自己的小私心,哥儿哥儿地叫,既好听又亲热,要是和其他下人一样叫二爷,不更显得自己也是个下人?
弘哥儿又怎会打心眼里敬重她这个生母!
王氏如此软弱无能,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女儿来!
她心中暗暗咬牙,面上却只能恭恭敬敬地道:“王妃说得是,奴婢知错了。”
还是陈庭峰见场面尴尬,干咳一声,呵斥毛氏道:“大冷的天,让孩子立在风口做什么,还不快回去!”
毛氏这才应了一个是,飞快退了回去。
这厢,陈庭峰看向婧怡:“你随我来一趟,我有话对你说。”
婧怡在陈府住了几日,陈庭峰似乎找回了做父亲该有的威严与矜持,再见婧怡就没有第一日那样战战兢兢,这会子说话更是端着架子。
王氏有些担心地拉了拉婧怡。
婧怡冲她安抚地笑了笑,跟着陈庭峰去了书房。
……
但凡在书房谈的事,必定都是陈庭峰认为极紧要的。
婧怡气定神闲地坐在太师椅上,冷眼看陈庭峰在她面前唉声叹气、长吁短叹,就是不开口说话。
陈庭峰的意思,原是打算等女儿开口询问他因何事烦忧,自己便好顺势把话头接下去,哪知婧怡竟就这么大剌剌的坐着,不动也不说话。
他不由在心中大骂不孝女,明面上却也没什么法子,只好耐下性子,自己开口道:“这几日在家中住得可还习惯?”
婧怡看了陈庭峰一眼,点头道:“挺好的。”
陈庭峰“哦”了一声,停了半晌,才道:“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如今已是堂堂摄政王妃,还能住得惯我这五品小吏的府邸,也算是难为你了。”
婧怡笑了笑:“父亲什么话,不论我变成什么样子,这里总是我的家。”
陈庭峰捻须点头:“你没有忘本,这很好,总算没有辜负为父的一番教导,”顿了顿,“原来有些话我也不会和你提,只如今你有了能力,有些事情也就责无旁贷了。”
婧怡垂下眼睛:“父亲要女儿做什么?”
“你大哥今春就要下场考试……王爷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也该在他面前提上一句,毕竟你大哥长进了,于你也是有利无害。”
婧怡很意外,没想到他说的是陈彦华而非自己。
她想了想,道:“大哥的学问父亲是知道的,女儿相信,即便是靠自己的实力,他也能金榜题名。”
算是委婉地拒绝了陈庭峰。
陈庭峰盯了她一会,点头道:“好、好、好,没想到我生了一个铁面无私的女儿。”
“父亲最重名节,难道想大哥背负徇私舞弊的污名过一生?”
陈庭峰冷笑:“就算你大哥能靠自己的本事考上进士,人家也只会以为是摄政王的手笔!”
婧怡站了起来:“但求心安,俯仰无愧于天地,也就是了。”
陈庭峰一噎,他平生最会讲大道理,倒不想今日被女儿堵了个哑口无言,气得胸膛上下起伏,好容易才又按捺下脾气,长叹一声:“罢罢罢,你如今是堂堂王妃,见识与我这等微末下官自是不同的。”
婧怡不由皱眉,又来了。
“父亲还有别的事么,如若无事,女儿便先告退了。”婧怡说着便往外走。
陈庭峰面色一沉:“也没什么事,只是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如今年纪也大了,等过了正月,就想回湖州老家去。”
婧怡顿住脚步,再次愣住,陈庭峰居然主动提出了告老?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心声,陈庭峰又开口道:“落叶归根,人的年纪一天天上去,倒越发想起老家来,你母亲也时常念叨,总觉得京城干燥,特别是冬日里,实在不习惯。我也想为故里尽一份绵薄之力,若能为一方父母,定能造福乡里,光耀陈家门庭。”
第140章 过继
绕老绕去,总算将话扯到了正题上。
陈彦华的前途?
若婧怡答应在科考中帮助兄长,那么为父亲谋个外任这样的小事自然不在话下;若她不肯帮助兄长,就更没有理由拒绝父亲的微末要求,不然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也就是陈庭峰口中所谓的“忘本”。
婧怡不得不感慨,她的这位父亲,说他不糊涂罢,成日在户部上蹿下跳地折腾,净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上峰们说起他就没有不摇头的;说他糊涂罢,却又能想出外放这一招来。
为一方父母,造福乡里,几乎就是挑明了说他要做湖州知府。
他如今是正五品的户部给事中,而知府是正四品,一般的官员调任,从京官外放至任上,升个一级是常情。五品到四品虽连升两级,身为摄政王的老岳丈,倒也不算过分。
合情合理的要求,不给婧怡任何拒绝的理由。
但这两个看似差不多地位的官职,内里却有着天差地别……如今的陈庭峰在户部不过一介属官,凡是做不了主不说,平日里办的都是鸡零狗碎的差事,便是立下什么功劳,被褒奖的也是上峰。
可知府却是地方主官,掌一方政务,可断人生死,江南又是富庶之地,其油水之足,可想而知。
而且,陈庭峰眼下在京城沈青云眼皮子底下呆着,并不敢十分出格,可要是到了任上,保不齐要打着摄政王岳父的名头做出什么好事来。
可即便如此,婧怡也没有立刻拒绝他的要求……陈庭峰有一点没有说错,王氏想回湖州老家去。
或许是因为京城的日子总笼罩在毛氏的阴影下,也或许真的思念故里,王氏每每提及江南水乡总是满面笑容,这两日甚至开始同婧怡说起自己小时候的趣事来。
从前,婧怡想让王氏认清甚至远离陈庭峰,是担心母亲受苛待和伤害,但如今有她的身份摆在这里,陈庭峰想来再不敢慢待王氏。
让他带着王氏回湖州,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只是,要先解决一些问题……
朝堂上的事不妨问一问沈青云的意思。
至于毛氏,就要看婧绮的手段了。
想到这里,她开口道:“官场上的事情女儿也不是很懂,等回头问过王爷,再来回父亲。”
陈庭峰面上不禁现出喜色,事情到了沈青云那里,还能有什么办不成的?
他露出一个慈和的笑容:“你说的极是,是该同王爷说一声的。”顿了顿,又道,“再替我向王爷问声好,都是自己人,若他得闲,便常来家里坐坐。”
婧怡微笑,没有接话:“父亲先忙罢,女儿告退。”
……
沈青云自然没有功夫去陈府,他如今代行天子之事,每日日里有数不清的政务要处理,福建有战事、西北亦不能掉以轻心,还得安排与多查王子的联姻、安抚西域诸国,同婧怡都只能书信往来,亦不过寥寥数语,
他对婧怡言:“今日方知天子之不辞辛劳。”
婧怡回:“能者多劳也。”
沈青云回:“为君之能,所学十之尚不足一二。”
或许是真正意识到了夫妻之间该有的坦诚,又或者是因为终于养成了分享秘密的习惯,沈青云再也没有对婧怡隐瞒自己的野心。
而关于问鼎天下,只怕连沈青云自己都分不清楚,是想为生父报仇更多些,还是觊觎那把龙椅更多些。
对此,婧怡有着自己的心思,不过她没有和丈夫提过,不是不想提,只是还差一个时机。
她倒是将陈庭峰外放的事情提了提,并说了自己的担心。
沈青云的回信很轻松,陈庭峰即便做了湖州知府,只要请浙江布政使“特别”照顾一下,他也就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因此,沈青云让婧怡只管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其他的事情交给他。
又过两日,府里开始悄悄流传陈庭峰要将小儿子陈彦弘过继给陈庭松的消息。
紧接着府外也有了这样的小道消息,都说摄政王的岳父要将老来子过继给去世多年的兄长,以为兄长延续香火。
一时间,倒有不少人纷纷赞扬起陈庭峰的仁义来。
王氏也听说了这个消息,疑惑地对婧怡道:“……还是别人家告诉我的,怎么没听你父亲提起过?”
婧怡道:“可能父亲还没有下决心,却叫嘴碎的下人走漏了消息。”
王氏点头:“你父亲对那孩子喜爱得很,我想他也舍不得将孩子过继给你大伯。”
婧怡微笑,没有再说什么。
消息已经传了开来,陈庭峰如果不肯过继,就是背信弃义的反复小人。要想保住美名,则非过继不可,可倘若如此,陈彦弘今后将只能称陈庭峰为叔父。
果然,最了解你的永远都是敌人。
陈庭峰一生最重名誉……婧绮这一招够很、也够准。
……
毛氏跌跌撞撞冲进陈庭峰的书房,不顾还有几个管事在一旁议事,就大声道:“老爷,您为什么要将二爷过继大方!”
陈庭峰面无表情,冲管事们挥挥手,等人都下去了,才沉下脸来,轻呵道:“吵吵嚷嚷,成什么体统!”
哪知他话一出口,毛氏就哀哀地抹起泪来,抽泣着道:“二爷是妾身十月怀胎、拼了命才生下来的,如珠如宝地养着,比妾身的性命都要紧,妾身能不着急么!”
陈庭峰的表情也柔和下来,环住毛氏柔软纤细的腰肢,安慰道:“弘儿也是我的儿子,难道我会不心疼他?”
毛氏轻轻嗯了一声,娇声道:“妾身还不是听下人们乱传,这才一时失了分寸,” 将头靠在陈庭峰胸前,“弘儿是我们两个相爱的结晶,您又怎会舍得把他送人呢?”
陈庭峰没有说话。
毛氏靠在陈庭峰身上,敏感地察觉到他身体渐渐绷紧,心下不由也是一紧,抬起头来,便见他表情沉郁、嘴角紧抿,一脸的郑重其事。
毛氏柔柔地笑:“老爷虎着脸作甚,妾身怪害怕的呢。”说着,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戳了一下陈庭峰的胸口。
陈庭峰却没有同往常那样抱住爱妾亲热,他只是长长地叹一口气,开口道:“大哥早就不在了,大嫂哪个样子,恐怕也撑不了多久,弘儿往后总还是跟着咱们的,说来说去,也就是差个称呼罢了。”
毛氏的笑容忽地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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