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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剑尊一千二百年前斩破魔渊后,曾经作为战场的赤砂海已成了各方修士的历练之所,也有自负修为高深的,穿过赤砂海深入魔渊历练。
一入赤砂,生死自负。赤砂海虽险,但当年是剑尊执剑斩入魔渊,而非魔渊反侵乾坤。赤砂海中,虽有魔捕猎修士,却没有魔敢靠近云门台。
此时却有争斗的术法光辉自远方一路而来,追逐间越来越靠近云门台的守阵。
“我盯着他们,你们看看是否有其他人在声东击西。”百里岳道。他是正值轮守的剑阁弟子,能当此任的修士修为皆已达到第七重天玑境。
其他修士们应下。
百里岳紧盯着远处争斗的情况。
那是几个历练中的修士追逐一个魔,但这情况看上去,并非他们将魔逼迫到云门台附近,反倒似魔一路向云门台而来,他们控制不住,追逐之下,被魔牵引着回到了云门台附近。
可若真如此,这个魔是想干什么?
自云门台设立以来,凡有胆敢靠近的魔,无一不被斩于台前。这个魔难不成是想寻死吗?
百里岳越是观察越觉奇怪,看争斗的情况,这几个修士根本不是魔的对手,反而是魔与几人争斗中处处留手。不知为何,百里岳觉得这个魔给他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他紧紧皱眉,对身旁的坐忘岛修士问道:“时连,你帮我看看,这魔有些不对劲儿。我怎么觉得他有些熟悉?”
坐忘岛修士擅算,常有玄奥灵感。时连也盯着看了一会儿,摇头道:“我只觉得他处处留手有些奇怪,并不觉得熟悉。会不会是魔的迷心术法?”
百里岳颦眉苦思了片刻,困惑摇头。他越是细看这魔,就能找到越多的陌生之处,可是那股莫名其妙熟悉感却一直萦绕在心中。
“越是诡异越要小心。”又有修士道。
百里岳点头。
无论如何,云门台不容有失。不管此魔有何异处,若敢靠近云门台,便斩了罢。
大雨越来越急。魔在雨中疾驰到云门台下。数个修士在其身后紧追不舍,他们似觉羞耻,竟被一个魔一路闯到云门台下都未能拦住,一个个皆使出看家本领来,一时术法光芒大盛。
云门台上,百里岳剑光已凝,携着阵法之力,对闯来的魔凛然斩下。
前无可进,后无退路。
魔昂首看向云门台,与乾坤众生不同的诡异面目上,竟显出坚毅决绝的神色,迎着剑光悍然而起!
剑光、魔气悍烈相撞。空中的雨水自相撞处向外一泼,天地恍如一寂。
百里岳愕然变色——他竟从这个魔的身上感受到了剑意!
魔的剑意决绝凄烈,挡住了他携带阵法之力的一剑,然而,一击过后,魔已耗尽一切力量,向下坠去。
下方,追袭修士们的杀伐术法光华繁盛。
正当此时,一道剑光飘忽而现,轻轻一压,便将这一朵由诸多术法光华汇成的绚烂之花接下,再一卷,诸修士只觉眼前一花,还未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等人已到了云门台上。
双文律也到了云门台上,左手还提着魔。
云门台的修士们神经都紧绷着,见台上变故,本能就捏起法诀、运使法器,准备出手。
百里岳是个例外,他已经又惊又喜地拜了下去:“祖师!”
剑尊出关的消息已经在剑阁弟子当中传开,许多在外剑阁弟子都往回疾驰,想要见一见祖师。百里岳也想,然而职责在身,离不得云门台,只能抱憾。谁能想到,祖师却来到了云门台?
双文律九百年未曾出关,若非他应许,世间留不下他的画像塑形,许多人都不认得他,但百里岳曾见过他。
其他人这才知晓眼前是谁,纷纷放下手,目光已从戒备变成了好奇敬仰。
双文律并指往魔额头上一点,魔的外形如旧尘飞散,化作一个挺拔的青年。
“岑瑞?”百里岳惊道,“你不是几日前才回来吗?”
话刚出口,他已反应过来,不由面色一变。
这个岑瑞是剑尊救下来的,如果眼前这个“魔”才是真正的岑瑞,那他们几日前放过去的“岑瑞”又是什么?
“天地惊变,诸魔中或有得到新的手段,原来的检测法未必能勘破他们。”双文律并指如剑,在洗尘池中留下一道剑影。
所谓洗尘池,其实是一面平滑如镜的地面,有如一块通透明净的玉石,随天晴天阴显出不同的光影,好似水波荡漾,故而以“池”命名。
洗尘池可以照彻修士内外,以查是否有魔的形迹。
双文律的剑影映在玉璧中,如一尾游鱼转了一圈后隐去了踪迹。有此剑影的破妄之效,再不会有魔能瞒过洗尘池的检测。
“传讯与各宗吧,让他们重新筛查一下。”双文律言罢,看向闭目调息的岑瑞,目有赞赏,“等他醒来后,让他直接去寻柏崖。”
岑瑞没有辜负柏崖的赞誉,他在被魔设计交换了身份后,便猜到了那魔必要利用他的身份作乱。
虽不知那魔打算做什么,但他知晓若此魔有心算无心,能够凭借峻极峰主弟子这个身份掀起多大的乱子。
故而他硬闯出那个魔与系统设下的困阵后,就强行穿过赤砂海,一路闯到云门台下。
系统手段诡异,岑瑞与那个魔换了身份,归家之路便成了九死一生的刀山火海,师长朋友皆成了欲毙其命的生死之敌。
他可以选择先凭此身份在魔渊当中苟全性命,等寻到改换回身份的方法后再回剑阁来。
但那个盗了他身份的魔不会等。
无论云门台中修士能否认得出他来、无论他能否恢复身份、能否于此险途中活下来,只要云门台上的剑阁修士觉察到他的异常,就会对之前出入云门台的修士产生疑心。
剑阁积累厚重,前辈高人无数,有此警觉下,他不信那个魔还能翻出天!
岑瑞带着决绝之心闯上这一条生死路,但他才到赤砂海中没多久,身后就有了看顾。
柏崖随着双文律来寻弟子,正好在赤砂海中见到他闯出来。
但他们并没有立刻出手。这对岑瑞来说是一次难得的磨练,也是一次难得的机缘。此路闯过,一剑斩出之后,他的修为可以再进一步了。
柏崖见他无恙后,才悄悄回去。
双文律在洗尘池中留下一道剑影,也不打算多停留。
驻守此地的坐忘岛修士时连唤道:“前辈请留步。”
双文律看过去。
时连躬身礼道:“晚辈此次前来驻守之前,我家岛主曾言,若有幸遇到前辈,请邀前辈在一盏茶后来坐忘岛做客。”
双文律闻言一笑:“一盏茶,好。邀约我收到了。”
一盏茶的时间,够他去魔渊走一遭了。
剑自云门台起,如霹雳惊空,划破厚重的云。
阴翳的天空亮起一线碧蓝的晴。
剑光所过,瓢泼大雨自此而分。
作者有话说:
“师祖”和“祖师”的设定:
这两个词有点像,怕有的小可爱读得太快没注意,这里提一下。
师祖是指师父的师父,都是“师”字在前。
祖师是指宗门创始人,或是对宗门做出重大贡献的前辈。
第4章
一千二百年前,也是这样一场大雨。
千古岁月悠悠过,说书人口中仍说不尽那一日故事,词人笔下依旧在遥望那一场兵戈。
后人诉说的那一场大雨总是悲壮的、豪情的,是天地波澜壮阔的一笔史册。那一剑的光辉,好像在隔了一千二百年后,仍让人为之目眩神迷。
未曾见过那场雨的人在幻想那一场雨,见过那一场雨的人,大多已黄泉埋骨。
那是一场红色的雨。
满天红云翻血浪,不断有修士与魔从空中坠下,他们的血使得雨在还没有落地时,就被染成了红色。
魔与修士之间,没有和解的可能。换个更准确的说法:魔与乾坤众生之间,没有和解的可能。
魔渊是一个与乾坤截然不同的世界,拥有截然不同的道。纵欲、杀戮、贪婪是他们的本性,亦是他们成长的根基。而当两千七百年前,魔渊与乾坤碰撞。两界通道打开之后,他们发现了一个成长的捷径——破修士道心。
修为越高的修士道心所破时能带给他们的进益就越大,而乾坤当中从未见过魔的众生们,于他们而言无异于一场肥美的大餐。
在魔渊与乾坤相连的这许多年里,修士与魔已争斗了无数次,但还没有哪一次像一千二百年前这般惨烈。
魔渊的魔主筹谋了一千五百年,钦点八十一魔将,在魔渊与乾坤交连处衍化规则混乱地,从混乱之中燃起魔的火焰,乾坤的东南天角被染成了倾天火海。乾坤的雨熄不灭滔天的魔焰,修士的血和雨水一起坠落。
那自起云峰当中劈出的一剑,比世人想象的更加惊艳。
漫天红光中,天地如烘炉,霹雳雪练一般的剑光飞射而至,如开天地,破开妖异的血色,露出乾坤夜色里洁净的星光。
那一剑,一路劈到了魔主方拂歌面前。
方拂歌筹谋了一千五百年的阵势因此而破,乾坤修士终于从此限制中解脱开来,惨烈的局势开始转变。
那一剑的确改变了战局,但并不像世人想象的那般轻描淡写。
那时双文律的身上,还有伤。
“你这般强令自己出手,是想再入一次轮回吗?”方拂歌倚在一片红艳的焰云中,看着那如雪练般斩破天地烘炉的剑仙。
计划被破,他却并不惊怒。方拂歌挑在这个时机出手,就是算准了一切。无论双文律出手与否,他都有后备的计划。
朵朵魔焰汇聚成链,每一道锁链都围向双文律和他的剑,天地间的烘炉破碎了,又重聚成一个更小、更凝练、更炽热的烘炉,要炼化这柄剑,也炼化这个人。
乾坤世界的道同样没有成长到完善无漏的地步,这魔焰汇聚了魔渊诸魔的一切欲念、汇聚了他们从乾坤修士身上窥破的一切破绽。双文律同样在修持乾坤世界之道,方拂歌不信他的道心没有破绽。
双文律斩出这一剑已是勉力,否则他的剑不会泄力削去一座山头。
于内于外,他都没有再逃脱的可能。
可是,勉力斩出这一剑的双文律却仍是平静的。
一个习剑的人,无论他是否镇定,在他没有后路的时候,身上都一定会有孤绝的气质——那是拼尽一切在绝境中闯出一道前路的信念。
但双文律身上并没有显出这样的气质,他还有什么手段呢?
“我已没有什么手段。”双文律好像轻易就看破了魔主云遮烟锁的心,“可我知道你的破绽在哪里。”
他的剑被魔焰融化,他的眼却含着世间最锋利的剑光。
没有人知道魔主的烘炉中发生了什么,人们只见这涛涛魔焰所化的绝地轰然炸碎,星斗动荡,雪亮的剑光携无数焰光,像一场浩大的火雨,一路坠到了魔渊深处。
时隔一千二百年,这道剑光再次掠过一场大雨,穿越了血染的赤砂海,进入魔渊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