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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你这宫婢还是不知长进。”低沉的声线透过厚重的帷幔,淡淡传来,“你家主子都发了话,作何还杵在这?”
“陛,陛下饶命。”芙柔不敢大声,跌跌撞撞一骨碌从软榻坐起,连滚带爬地跪在帷幔前,不停地磕着头,“陛下,奴婢知错了。”
“错了?”帷幔后递来几声笑。
这声音,不久之前还温存的很。如今,却好似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地倒向容妃,浇得她透心凉。
更犹如一把把寒风做成的利剑,直直从前胸穿到后背。
她怔怔站在原处,“陛下,您不是——”
不是该沉沉睡着么?
容妃艰难地咽下后半句,这些日子,沉水香都是她盯着万松点燃,就今一时偷了懒。她蓦地盯住僵在地上不敢动弹的芙柔,
“万松。”天家挥手,示意身后站着的总管拉开帷幔,那双凤眸沉静如水,哪里还有半分痴迷。
“这更深露珠的,爱妃是从何处归来?”他略一伸手,万松立马递过温好的清茶放在他掌心。
玉做的杯盏,被长指轻轻敲了敲,震得其中茶叶打着旋转起了圈,“孤醒来不见爱妃,可是担忧的很。”
“陛下。”容妃腿下一软,勉力跪直身子,才低着头道,“臣妾去哪,您还不知晓么?”
她娇滴滴地抬眸,似怨非怨地看向眉目俊朗的天家,“早前您不是说想玩些新鲜的,臣妾便想着扮做林间仙子。方才特意去寻了僻静的地,好在明日给陛下一个惊喜。”
“哦?”天家悠悠颔首,“想法的确新奇,却不知爱妃可寻到了妙处?”
“臣妾不敢欺瞒陛下,后山之处,有池天然温泉,期间林业茂密,隐蔽的很。”
她微微红了脸,“可保陛下尽兴。”
容妃暗示的明明白白,万松听得心里一咯噔,忍不住又退后的几步。天家依旧是笑模样,“爱妃有心了。不过既是探路,又何须鬼祟前行。”
他微微挑眉,起身将玉杯搁在万松手心,长指一挑,勾起美人下巴,容妃姿容本就娇弱,那双眸子时时都似有一捧清泉浸染,水水润润,我见犹怜。
“你呀,还是改不了这说谎的毛病。”他的手指轻轻划在美人脖颈,“可惜汪将军为国战死沙场,他的热血忠心,亦只能保你一次。”
“陛下,您,您已经知道.”
容妃磕磕绊绊说不出话来,可转瞬,她又觉得是自己犯傻,这天下都是他的,要查一个人,又有何难。
“嗯。”天家惋惜地点了点头,手指触在那一段雪白的颈子,指腹下蓬勃的脉动,像是一声声无言的求饶。
容妃哀哀用手臂护住小腹,她唇角动了动,却也不知再说些什么。
“不过。”天家叹了口气,轻轻覆上她的眼,“孤可再给你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陛下!”容妃心下一怔,忙不迭道,“此事是臣妾一人所为,臣妾愿意以死谢罪!”
她宁肯一死,也不能做他的剑。
“死?”天家目色冷了下来,勾唇笑道,“孤且问你,你肩上有几个脑袋?”
“谋害一朝天子,便是汪将军在世,也救不了你。况且你若真的没有自己的心思——”
他瞥了眼被她护住的小腹,“怎么?想要以退为进?”
天家的目色向来温和,此刻却好似一柄利剑,穿破层层迷雾,轻而易举地便察觉到了她小心藏起来的念头。
容妃后背阵阵发着冷汗,攥着衣袖的指尖发白,半晌才又俯身贴地。
“她人都以为你是个好摆弄的,孤却觉得,爱妃比这宫里的老人看得更清更准。”
天家含笑,“你既然替自己选好了护身符,可知今夜里是何光景?”
“臣妾只知道,今夜里陛下睡得安稳。”容妃恭恭敬敬,不敢再有丝毫糊弄隐瞒。
她亦不敢多问。
天家既然要将这戏做下去,只怕那位也是凶多吉少。
“爱妃跪了许久,叫孤如何舍得。”伸出的手臂虚虚扶起娇弱的美人,天家眉目冷峻,语气却一等一的温柔,似是醉人的酒酿,让人沉沦不复醒。
容妃颤巍巍起身,眼神落在一旁的芙柔身上,就被她脖颈处一圈圈红痕晃花了眼。
“陛下。”万松躬身上前,“这宫女.”
“孤记得你早前说老来无伴。”天家微微转眸,“世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既有这种福气,你且收用了。”
万松伴驾二十年,如何能听不出天家言下之意。他阴恻恻地睨了眼正抖成一团的芙柔,露出个会意的笑,“奴才谢过陛下!”
内殿里的沉水香,丝丝缕缕散开,犹如捉摸不透的命数一般缥缈。
*
启龙山祈福庙会的第三日,惯例要迎长者。天家为敬太后,特行大驾卤簿恭迎。
是以今个儿天才蒙蒙亮,山道上便有金辂缓行,五色九龙华盖交错,映着山石上泛起的微微金光,倒真如冯小小几年前瞧过的那副天宫壁画一般奢华。
她随着裴衡止跪在山道两侧,余光里皆是世家贵胄。少女眼眸微顿,忽得想起一桩闲话,京都里能说得上话的人可都聚在了此处,若是此时山降灾祸,遇着水火,当真是要毁去大晋半壁朝堂。
那场景,光是想想都叫冯小小后背一寒,她慌忙将这残酷的念头彻底撵出思绪。
耳畔,钦天监官吏的声音一板一眼,宣告着昨日狩猎吉凶。
她偷偷往跟在天家身侧的皇子中瞟了几眼,刚刚看见顾珏,就被扭头递祈福红绳的云澄抓了个正着,少年似是一夜都没睡好,眼下乌青不说,过往总是拿着的折扇,也不知丢去了何处。
他面上的神情复杂,压低了声,“一会你跟我去个地方。”
“我?”冯小小有些迟疑,“云公子可是有话要说?”
云澄唇角紧紧闭成一道线,只道,“你跟我去便是。还是说,你信不过我?”
自打相识,少年甚少这么固执。
冯小小不说话,云澄眼眸便越发黯淡,“放心,你既是裴兄的人,与我便是朋友。”他顿了顿,等周围吟唱声起,才偷偷在冯小小手心写了个「阮」字。
阮雨霏?
少女心下拒绝之意渐起,她此生可再也不想与这姑娘有什么牵连。左右是裴衡止自己的桃花,她坚定地摇了摇头,“云公子,我是侯爷的小厮,出行都该与他禀上一声,万不能擅自做主。”
“那这个呢?”云澄偷偷从袖里晃出一块玉佩,祥云纹路,极为眼熟。
见冯小小惊讶,他瞥了眼四周,又道,“你也识得这玉佩?”
“那你可听说过早前御前奉茶的阮姑姑?”
冯小小正欲再问,就见刚刚去御前行礼的裴衡止转身看了过来,郎君双眸含笑,却在瞧见她身侧凑来的云澄时,生生变了脸色。
他一会可得跟云大人好好说说云澄的亲事,免得这少年时时惦记着他的小兔子!
裴衡止微微皱眉,等行了礼,再一转身,人群里哪里还有那两人的身影。
第61章 奉茶宫女 她便以报恩之名,留在了云府……
可他这会受命伴驾, 哪里能走得开。
繁冗的仪仗一套套走下来,周围的朝露早就没了影,枝叶蔫蔫地耷拉。也不知她跟着云澄又去了何处。
裴衡止眉心一阵一阵的跳, 眼下坐在上首的母子二人,正寒暄的起劲。
随侍的一众世家贵胄, 都含笑陪着。一时之间,往来温和。
“玉璋,听闻你昨个得了头筹。”太后与天家笑笑,随手理了理鬓发, 小手指上的金丝玳瑁护甲微微翘起, 透着股慵懒,“还猎着了虎?”
她一点名, 众人都聚了目光过来,说不心羡都是假的。谁人不知太后出自西岭沈氏, 乃安庆侯之姑母。
昨天家已经赏了一诺,今太后再提起, 多半还是要再赏。一旁伺候的万松略略偷看了眼天家的神色。
平静、淡漠, 嘴边倒还有笑。
他伸手端起玉杯啜了口清茶,入喉微涩继而生甜, 更难得的是这回甘, 竟然还有股淡淡花香。
天家微微扬眉, 又品了一会。齿颊生香, 倒不枉它一两就六十锭银的价钱。
这茶, 他若是没记错,好似是娴妃带来的。天家面上依旧含笑,看向起身应礼的裴衡止。
一堂之内,尤以这郎君相貌最为出众, 那一颗殷红泪痣,似是多情的春风,柔和了眉眼中的凌冽,看着便舒坦。
更难得,他虽是一副美人相,却无半点脂粉气。无论行军打仗,亦或狩猎纵马,都是个中翘楚。
这样的人物。
天家眼中笑意渐歇,到底不能配太高的姻亲。
裴衡止垂首,“回太后娘娘,臣能得此头筹,全赖陛下皇恩庇佑。”
当时猎虎的惨状,在场之人大部分都亲眼瞧见过。更别说那些不顶事的羽箭,若非裴衡止艺高人胆大,他那小厮又肯豁得出去,哪里能降得住猛兽。
“阿弥陀佛。”太后微微阖眼念了声佛号,她轻轻转着手间的佛珠,“启龙山这些年都由专人打理,狩猎场中的活物更是精心饲养,怎得会无故出现一只真的老虎。眼下可差人去查了?”
“母后放心,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也亏得安庆侯勇猛,才绝了后患。”天家淡淡接道。
“他身为人臣,护主本就是分内之事。哀家只是担忧陛下。”太后微微摇头,伸手拍了拍天家搁在桌上的手臂。
“陛下,你是一国之君,此处不比宫中,他们守卫如此不尽心,依哀家之见,严查失职之罪是少不了的。”
“母后之心,儿子明白。”天家面上似有动容,“这事儿子已经派给了云大人细查。”
下首候着的云贵立时起身,“请太后娘娘放心,臣必然不负所托。”
“这就好。”太后略略松了口气,带了笑意,“无论如何,陛下才是我大晋命脉,尔等务必谨记。”
“至于玉璋。”太后招了招手,示意裴衡止再近前些,才转头与天家道,“这性子还跟小时候一样顽劣,陛下平日里可得好好训着。”
“母后这话,可是要伤了玉璋。孤瞧着他稳重的很。”
天家瞥了眼恭敬垂首的裴衡止,笑道,“不过,他与珏儿差不多大,再过几月珏儿都要外出开府,玉璋的亲事怕也该定一定。”
“陛下这么一说,珏儿开府的日子可是定下来了?”
太后赐了裴衡止近前落座,又道,“这时间过得真快,在哀家眼里,珏儿昨还是个小娃娃,如今——”
她欣慰地长叹一声,看向正乖顺的皇孙,“珏儿,过来让哀家瞧瞧。”
三言两语,不经意间便推掉了裴衡止的议亲。
天家唇边噙笑,这西岭沈氏到底并非自己生母,终究还是隔着难测的人心。
顾珏依旧是副软弱拘谨的模样,问了安就低着头说不出半句话来。一点也不像其他皇子皇女有股子活泼劲。
其实,顾珏也并非一早便是这么胆小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