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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上感动得想哭,人生唯一一次暗恋,竟然没有以失败告终,老天爷真是待她不薄。也正因如此,她忽然多了几分勇气,含羞道:“给谏,我阿兄邀你来赏画,殊不知纸上的墨宝,哪及这夏日光景绚烂。给谏不觉得园中景致,更加殊胜美好吗?”

简直一语双关,如果陆三郎曾经留意过她,应当知道殊胜就是她的乳名。

陆观楼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都是聪明人,怎么能听不出她的隐喻。

画儿再高明,不及眼前真景,尤其这景中还有活生生的美人……

他终于也赧然了,视线轻柔如水般从她脸上划过,笨拙地附和:“小娘子说得很是。”

不多不少正好,点到即止,心照不宣。

这时药藤也领着婢女送糕点和饮子来了,一一在他面前摆放好,药藤道:“都是我们小娘子亲手做的,请给谏赏脸。”

陆观楼垂眼看,糕点半透明的外皮下,隐现出嫣红的内里,暗藏的,是女孩子玲珑的心思。

他尝了一个,赞不绝口。

吃了她的点心,就是半个她的人了,居上浅浅一笑,“阿兄应当快回来了,给谏稍歇片刻,我先告辞了。”

美人翩然而去,臂上挽着的披帛随风流转,像个绮丽的梦。陆观楼望着她的背影愣了会儿神,心头激跳半天,到现在都没有平息。

若是平心而论,辛家娘子名动长安,但离他很远。别人都说他洁身自好,其实自己知道,是自视过高,并且有奇怪的自尊心作祟,才到今天都没有谈婚论嫁。细想想,自己还不如女孩子勇敢,如果她没有话里藏话,他还敢肖想吗?

正唏嘘,见辛重威从外面进来,老远就就招呼:“我那里忙得焦头烂额,想尽办法也脱不了身,让你久等了。”进了凉亭看桌上糕点,纳罕道,“这是我家大娘子的手艺吧?全家只有她爱吃透花糍。”

陆观楼并未接话,意味深长地调转了话锋,“令尊升任右仆射,我还没来得及当面道贺,等过几日我备些薄礼,专程来拜访。”

辛重威立刻会意了,笑道:“这个简单,眼看六月初十了,正好有旬休。我提前与家君说一声,那日等着你来就是了。”

待得晚上喝完酒回来,忙把消息告诉了居上,居上听得直蹦起来,拽着他问:“阿兄,他说来拜访阿耶,真的会和阿耶提起那件事吗?你保证?”

辛重威被她缠得头大,一迭声说是,“我保证总可以了吧!晚间喝酒的时候,他还问起过你,以前可从来没有过。看来你的透花糍和酪饮见了成效,把人给收买了。”

居上很会顺竿爬,骄傲道:“这不是收买,是叹服。厨艺好的姑娘,向来能俘获人心。”

辛重威失笑,“厨艺好?这透花糍是你做的吗?”

居上咂了咂嘴,“目前我是不会做,但只要我想学,难道还有学不会的?”

这倒是,不过做个点心,手到擒来。

反正他把话带到了,接下来就剩居上告知父母了。

阿娘是知道她心思的,她上回就说过,心悦阿兄的朋友陆观楼,作为母亲,因她前面的婚事不了了之,对接下来的郎子人选,已经放低要求了。虽然心里还是盼着她能和凌氏结亲,但这种事强求不得,得看缘分。既然缘分偏移到了熟人身上,总比嫁个不知道性情的好。况且陆观楼年轻有为,二十二岁便进了门下省,可说是仕途坦荡。照着这个态势,再过上三年五载的,未必不升迁,将来官居一二品不是难事。

“嫁个官员,过平实安稳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阖家女眷坐在一起饮茶时,杨夫人已经完全接受了。

可二婶不这么认为,抱憾道:“先前可是要入东宫的,现在找个寻常官员,岂不是低嫁了吗。殊胜是长姐,底下还有两个妹妹呢,若是不起个好头,将来妹妹们的姻缘也受阻。”

居上却不以为意,“各有各的命,日后两个阿妹要是嫁得好,就帮衬帮衬我嘛。我虽是长姐,但我不怕丢脸。”说罢龇牙笑了笑。

大家顿觉无言以对,看来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还有什么可说的。

但天底下总有这么凑巧的事,原本说好了初十旬休,登门拜访阿耶的,结果那日他并没有来。问了阿兄才知道,他家中母亲得了病,他赶回弘农侍疾去了。

也好,婚姻大事总要问过父母嘛,居上也有这个耐心等他回长安。

夏日天气燥热,午后不时会变天,她坐在窗前看外面暴雨如注,居安则看着她,小声问:“阿姐,陆给事什么时候来提亲?”

轰隆隆,天顶雷声闷响,十来日又过去了,居上的信心受挫,已经不那么肯定了,咬着绣带的一角嘟囔:“其实……人家没有明确说过要来提亲。”

一切都含含糊糊,没办法,谁让泱泱大国崇尚含蓄之美。

居安陪长姐一起卖呆,半晌道:“阿姐,要不你别等了。”

居上转头瞥了她一眼,自尊心使然,寒着脸道:“谁说我在等?”

居安立刻就蔫吧了,“没……没在等,我说错了。”

看得居上泄气,苦恼道:“我也没欺负过你啊,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怕我?”

居安缩了缩脖子,“可能因为小时候我不听话,阿姐捶过我。”

说到这里就想起来了,居安小时候又拧巴又爱哭,她母亲都管不住她。居上呢,很讨厌孩子哭个不休,讲道理没有用,就干脆武力镇压了。

所以居安很害怕她的拳头,挨过两回打,就再也没哭过。居上顺势开导她:“小孩就要打,不打长不大。”

但现在不是忆苦思甜的时候,居上的心情并不好,叹了口气,转头看窗外。暴雨倾盆过后,天亮起来了,不一会儿雨过天晴,鱼缸上方甚至出现了一座小小的虹。

后来居上赶走了居安,心事重重地睡了个午觉,连白日梦里都是陆观楼来提亲的场景。

正梦得香甜时,感觉有人推她,勉强睁开眼,发现药藤偌大的脸盘子戳在面前,吓了她一跳。

“做什么?陆给事来了?”

药藤说不是,“刚才阿郎带来一个消息,娘子猜是什么?”

居上的瞌睡一下醒了,支起身问:“陆给事向阿耶提亲了?”

药藤继续摇头,万分沉痛地说:“圣上给沛国公主选婿,选了好久,今日终于定下了,娘子猜是谁?”

居上隐约有了不详的预感,却不敢往那上头想,“谁?九兄?”

药藤简直有些不忍心了,捺了下嘴角才告诉她:“是陆给事……娘子你可千万要挺住啊。”

第12章 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浑身无力,居上一下子倒回了榻上。

没想到自己的眼光居然这么独到,她看上的人,陛下也看上了,说不上来是幸还是不幸。

药藤说:“怎么办?陆给事要做驸马了,怕是不会再来向小娘子提亲了。”

居上心里有股说不出的难受,终究还没死心,下榻提起裙裾,一口气跑进了上房。

正在饮茶的爷娘抬眼望过来,阿娘也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叹息着拉她在交椅里坐下,温言开解道:“想是没有缘分,就算了吧!”

居上沉默了下,转头问阿耶:“这消息可靠么?”

辛道昭说:“已经拟准了,只等颁布恩旨。”

居上呆怔了半晌,表情泫然欲泣,看得爷娘都十分无奈。

“罢了。”辛道昭说,“咱们和凌家不能比,既是要招驸马,咱们只管恭喜人家就行了。”

杨夫人也如居上一样怅惘,倒不是羡慕陆观楼有多好,是觉得自家女儿的婚事未免太坎坷了。

“上回要定亲,大庸亡了。这回等着人家来提亲,结果又被截了胡。我真是不明白,老天爷怎么如此不公,又闹得我空欢喜一场。”

辛道昭蹙眉道:“不成便不成,我家大好的女儿,难道还愁嫁不掉?若果真嫁不掉,我养活她一辈子,怕什么!”见母女两个一样愁眉不展,愈发觉得气恼了,“皇命难违,再说人人都有登高的心,迎娶了公主平步青云,起码少走二十年弯路,换了谁不心动?你们快醒醒吧,做什么都哭丧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家下出什么大事了呢!”

杨夫人被丈夫这么一喝,勉强振作起来,但见居上还是怏怏不乐,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

还是辛道昭,直白地问女儿:“你很喜欢陆给事吗?”

这下居上有些答不上来了,想了想道:“要说喜欢……有一点喜欢,却也不是那么喜欢。”

“这不就成了,既然没到要死要活的地步,天下好男儿多了,你辛居上何患无夫?”辛道昭也有些烦闷,毕竟盼着人家来提亲的不单是居上,连自己也作了好几日准备,结果弄成了这副模样,如何不懊恼。

居上伤感过后,又陡然生出火气来,不快道:“我觉得自己被人愚弄了,他要是改了主意,直接和阿兄说明白不就好了,何苦借口回乡侍疾,让我白等了十几日。我这十几日不宝贵吗,做什么要花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我最恨就是欺瞒,他要是真有结亲的意思,前几日定下了,难道陛下还能棒打鸳鸯吗?”

辛道昭被她说得头疼,“快别聒噪了,我反倒庆幸没有结亲。你也不想想,上回差点许了存意殿下,已经满朝皆知了。这回要是再抢先一步定了陛下看上的人,那我就要成热锅上的蚂蚁,不等捏死,自己也烫死了。”

话是这么说,可居上还是转不过弯来,气得两天没能吃下饭,不明白自己不过想找个平常的郎子过日子罢了,为什么喝水都要塞牙。

家里人知道了她的境遇,纷纷都来宽解她,李夫人相较之下更高兴,“那日姑母临走说的话,谁还记得?她盼着有生之年能再回长安,这个愿望若是想靠咱们家的男子完成,我看是不能够。咱们还是现实些,靠几个女孩儿吧,嫁得好郎子,枕边话比建功立业可简单多了。正好陆给事那里不成了,那就再觅佳偶,有什么不好。”

居幽很为长姐抱不平,“读书人原来也捧高踩低,一说尚主,把什么都抛到脑后了。”

居上经过了两日的纠结,心倒是不伤了,就是不服得很,咽不下这口气,但又无可奈何。

这日大家坐在亭子里纳凉,顾夫人恰好从外面回来,坐进凉亭后先喝了一盏茶,才提起今日的见闻,“我在东市上遇见了尚书右丞的夫人,她与中书令家沾着亲呢。上月烧尾宴上,皇后殿下不是十分中意中书令家四娘子吗,令公府上都预备起来了,只等宫中发话。结果等了这么久,竟是半点消息也没有,令公夫人着急,托梁国公夫人进宫探听消息,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大家不解地望着她,杨夫人道:“别打哑谜了,究竟怎么样,说呀。”

顾夫人高深地笑了笑,“据说那位太子见过了四娘子,并不十分中意。皇后殿下追问,太子说不爱这种惯会温情小意的女郎。他在军中多年,更喜欢飒爽果断的女孩子,所以中书令家这门亲事算泡汤了,为此令公夫人还气病了呢。”

众人听后长叹,“这位太子殿下真是见解独到。”

居安啧啧,“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吃硬不吃软的人。”

此话一出,十来双眼睛齐齐望向了居上。

顾夫人道:“大娘子,你可有什么想法?”

居上一脸茫然,没闹清她们希望她有什么想法。

也可能是在陆观楼那里受的打击太大了,带了点赌气的成分,居上心想他能尚公主,那自己不能嫁太子吗?就是这一时的冲动,脱口道:“天下还有这等好事?碰巧我不是四娘那样娇滴滴的女郎,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大家终于松了口气,顾夫人说对嘛,“我家大娘子合该就是这样的命,若是随便找个人嫁了,怕郎子接不住这么大的福气。”

李夫人附和不迭,“原先就是要嫁太子的,纵是改朝换代,也不能委屈自己。”

话虽这么说,居上其实没把握,豪言壮语一时痛快,过后可怎么办?

思及此,她尴尬地笑了笑,“就是……我还没见过太子,就怕人家看不上四娘子,也看不上我。”

顾夫人大手一挥,“开玩笑,不说旁的,就凭你这人才样貌,是中书令家小娘子能比的吗?当今太子若是看不上你,那他只好去九天上娶仙女了。这门婚事不成,到时候咱们眼光再放低些,嫁个亲王郡王的,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全家对她满怀希望,仿佛只要她答应,东宫大门随时向她敞开似的。

居上却犯了难,自己和高存意是从小一起长大,朋友处着处着,被乱点了鸳鸯谱,也算顺理成章。但和当今太子,可说是八竿子打不着,就算自己夸口有手段,没有途径,也施为不开嘛。

怎么办呢,回去后在屋里背手转圈,几个婢女也为她突来的豪情壮志感到为难。

“要不我想办法打探一下太子的行程,在他马车前装中暑晕倒?”

药藤说:“晕倒了可是要掐人中的,上回伙房的昆仑奴厥过去,管事大力掐他,他脸黑虽看不出红,可鼻子底下肿得被蜂蜇了一样。小娘子,你想想,到时候面见太子殿下是那个模样,太子殿下还愿意多看你一眼吗?”

说得也是……居上仔细琢磨了一下,再次计上心来,“点两个家仆装成强盗劫持我,怎么样?”

另一个婢女候月说:“太子驾前都是悍将,逮住强盗,不由分说捅上两刀,就算不捅刀,怕是也会抓进官衙严刑拷打。到时候他们再把娘子供出来,那娘子的脸可就丢尽了。”

啊,言之有理,面子这种事很要紧,丢什么都不能丢脸,这是作为辛家人的气节。

再说太子居于东宫,没什么事也不会在街市上瞎晃,上哪儿能碰见他?除非再冒一回险,再去一趟修真坊……

她忽然想起来,上回那个逮住她的人,不就在东宫任职吗。那么巧,还都姓凌,就算不沾亲,起码是认识的,只要自己头子活络些,通过他求见太子,这一来二去的,不就见着了嘛!

她高兴地一拍掌,主意是臭了点,但行之有效。之前是偷着去见存意,犯了忌讳,这次事先通禀,不答应至多不去,不算罪过吧!

主意打定了,但真正要实行,又拖延起来。忽然有些后悔,不该在家里人面前夸口,不该和陆观楼较那个劲。现在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居安那傻子还总来问她:“阿姐,你打算何时去见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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