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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驰双拳握紧,松开,面上神情又回复到从前的冷峻肃然,牙槽紧咬,最终只淡淡说了一个字出来:“撤。”
夜雪茫茫,寒风如刀卷着碎雪扑面而来,风雪声夹杂在一起,在耳边咆哮不止。
卫驰从前厅走出,两眼凝视前方,孤身立于纷扬雪花之下。倏地利剑出鞘,在夜色中闪出一道白光,剑尖直插-入地,手掌离剑,转而狠握住剑身,卫驰牙关紧咬,直至鲜血从指缝中渗出,方才觉出一丝冷静。
这样一位君王,何尝值得卫家两代人誓死效忠,又何尝值得北地千万将士誓死效忠?
恨吗?
当然。
叶忠苦守秘密十二年,他可以选择将秘密掩埋,悄无声息的死去,但他并未如此,而是选择在死前将当年实情道出,是被逼无奈还是另有所谋?
若他在十二年前得知真相,除了鲁莽行事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还极有可能葬送了自己。可如今不同,如今他已是镇北军主帅,手握兵权,从前不敢想也不敢做的事情,今时今日,已不难做到。
只是那条路若是踏上,便没有任何回头的余地了。
风雪渐大,卫驰将心底因恨而升起的念头强行压下,许久,待近卫将厅内收拾干净,出来禀报,他方才拔了剑,沉声道:“将尸首留给叶家人自己处理,不得为难叶家人。”
“今日什么都未发生过,镇北军中,一切如常。”
长剑入鞘,卫驰大步而出,随即翻身上马,一人一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将军府大门外,福伯听见动静,忙迎了出来,见郎君回府,以为他已知晓圣旨赐婚一事。
福伯快步迈出府门:“恭迎郎君回府。”
顿一下,又艰难开口道:“赐婚圣旨一事,老奴也是没有办法,不得不接,请郎君恕罪。”
卫驰回头,止住脚步:“什么赐婚圣旨?”
“方才宫中内侍来府,说是陛下今日在宫中除夕宴上下了几道圣旨,除了对将军府的赏赐之外,还有一道赐婚圣旨。”
“赐婚何人?”卫驰问。
福伯拧着眉,一脸的苦涩难言,却也不得不说:“是户部陈侍郎之女。”
卫驰沉着眼,没有说话,猜到如此把戏必是出自萧穆之手,连颁圣旨这样的事情,都特选他不在府中的时候,便是让他不得不接。
骨子里到底流着帝王家的血,同那位心思竟如出一辙。
眼色沉了,伴着风雪浸在夜色之中,锋锐尽显。
好,很好,唇角提了一下,眼底神色未变,方才心中的犹豫此刻终是落定。
那条路,他走定了。
作者有话说:
末尾修改了一下,加了一小段,前面没变,追更的小可爱补看后面一小段就可以啦~
第67章
◎我要见他们主子一面◎
叶家, 梧桐小院中,段奚带着手下善后。身后传来近卫的脚步声,一人上前抱拳道:“禀段将军, 西厢房的人醒了,说是想要见您。”
叶府的各院分布来之前早已弄清, 西厢房住得是叶嵘, 眼见此处已收拾得差不多了, 段奚扶了下剑鞘:“我过去看看。”
穿过一道圆形拱, 段奚看了眼不远处与之相对的东厢, 依旧漆黑一片,并无烛火点亮,看来醒来的唯有叶嵘一人。倒还好办些, 叶婉怡那个性子,明日若是闹起来,怕是不得了。
两名近卫持刀守在门外, 见段奚前来, 移步让开。
房门推开, 一眼便看见面色凝重,负手而立的叶嵘。段奚一早追随卫驰左右, 和叶嵘亦是相交多年的旧友, 如今这般,他心里也不好受。叶忠已死, 承受苦难的终究还是活着的人。
“今日之事我早有预感, 知道年夜饭中下了药, 没吃几口, ”昏暗烛火中, 叶嵘低着嗓音道, 语调中听不出情绪,“段奚,我知道做错便该承担,我不怨什么。”
段奚点头,叶嵘是他们三人中年纪最长,也最沉稳理智的。但面对父亲之死,即便再理智的人,能说出这一番话也实属不易。
“将军已下了军令,说是今日什么都未发生过,镇北军中,一切如常。”对于叶嵘,他没什么好隐瞒的,“最多再过半个时辰,我便会带兵撤离,所有一切皆与往常无异,待年节过后,你依旧可以去兵部上职。”
叶嵘点头,若卫驰想要追究,不会只带这么些人手前来,且还是按兵不动地守在屋外,连刀都未拔一下,他担心的并非此事,而是其他。
“实不相瞒,我担心的是婉怡。”夜色中,叶嵘的声音放得很低,即便如此,仍掩不住他语调中的担忧,“婉怡那孩子,性子执拗,怕是得闹上好一阵子,我是怕,怕她会做出什么偏激之事来。”
段奚默了一瞬,此言非虚,叶婉怡的性子闹腾是必然,眼下将军烦心的事情可多,她这一闹腾,且不说根本无用,就怕是闹狠了,惹毛了将军,耽误的是她自己。
“段奚,你我二人相识也有十年了吧,”叶嵘直视前方,抬手搭在段奚肩上:“我今日找你,是想同你说,能否劳烦届时帮着照看一二。”
段奚努了努嘴,这个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是他不想帮,而是叶婉怡的性子他也对付不了,除非直接将人打晕,不然他又如何帮得了?
“其实,我一早便知你对婉怡的情谊,只是碍于她钦慕卫驰,故不敢表达出来。”见对方没有应声,叶嵘开口道。
段奚已是二十有二的年纪,却迟迟不愿成婚,知道他远在家乡的老母亲曾多次催促过他成婚,却都被段奚以各种理由挡了回去,甚至端出个不知从哪来的表妹来做挡箭牌,日日挂着个藕粉色剑穗四处招摇。
“你别瞎说。”段奚被人戳中痛处,忙矢口否认。
叶嵘只当没有听见:“父亲此生最放不下的,一为亡母,二为军中旧事,除此之外,便唯有婉怡了。”
“如今前两件事都已了却,唯有第三件事,是他心中牵挂。”叶嵘说着长叹了口气,“长兄如父,父亲心中所系亦是我心中所系,将婉怡交托给你,我很放心。”
段奚没有应声,是被叶嵘面上的庄重神情吓住了。理智归理智,平日里多数时候,叶嵘都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段奚看着他的眼,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我,我试试吧。”
**
晨曦微微,天未放晴。
正月初一,依旧是漫天飞雪的天气,天边灰紫一片,阴沉沉的显出几分压抑。
将军府内,福伯在祠堂外守了一整夜。昨夜郎君回府后,便一头扎进祠堂未有出来,往常除了老将军和大公子忌日那天,将军从未有过如此反常之举。明明是该合家团聚的年节,近来军中事多,他也清楚,只是不论如何看郎君这般没日没夜的折腾自己,他心里都不好受。
还有昨晚突如其来的那道赐婚圣旨,也是着实令他捏了一把冷汗,如此便是否认了郎君和沈姑娘先前的那道旨意,郎君待沈姑娘有情,他哪里看不出来,如今这般,可如何是好?
思此,福伯在祠堂之外,再次长叹了口气。
福伯正烦恼着,祠堂大门倏然打开,卫驰信步而出,眼底已不见昨夜的黯淡,那股锋锐之势逼人,且比以往更胜。
“将军安好,”福伯赶忙迎上前去,“厨房备了早饭,将军可移步用膳。”
“不必,我还有事,需去军中处理。”卫驰边走边说,顿一下,又道,“昨日那道圣旨,烧了。”
福伯骇然,险些以为自己是因一夜没睡而听错了:“老奴耳背,劳烦将军再说一遍。”
卫驰止步,看向福伯,神情认真:“圣旨,烧了,听清楚没有?”
顾不得心中惊骇,福伯只条件反射地连连点头,待回过神来之时,将军已大步走远,高大背影在阴暗不明的风雪之中,显得尤为坚定。
福伯看着那道背影,呆立原地,那可是圣旨,即便郎君胆大到敢开口直言“烧了”,但他却是下不去手的啊。
不对劲,处处都透着不对劲,福伯不知近来发生了何事,只觉心底一阵担忧隐隐蔓开,偏还不知如何规劝。简直叫人急得跳脚,福伯回身,远远望着房门大开的祠堂,内里香烛冉冉。犹记上回,郎君跪在祠堂,当时是沈姑娘进去规劝的。
沈姑娘福伯泛黄的眼珠稍稍转动,若是能想法子寻到沈姑娘,求她前来宽慰一番,是不是能解开郎君的心结?郎君待沈姑娘的心意是没的说的,连圣旨都敢说要烧,不是为了沈姑娘,还是为了什么?只是不知沈姑娘如今身在何处?
恍然想起西市街尾的那家药铺,府上车夫总去的那家,如今尚在年节,西市未开,待到初六之后,坊市开了……福伯凛了凛神,他风湿的老毛病,也应当去看看了。
……
卫驰一路快马,入了城郊军营。
段奚等人已回,昨日在叶家梧桐小院中,段奚看着将军眼底猩红,拔剑流血的样子,猜到必是牵扯出十二年前的旧事,看着鲜血一滴滴落在皑皑白雪上,却没敢上前劝阻,此时见将军如此快速调整好状态,这才安心下来。
一军之帅,一举一动皆影响着手底下将士的气势,主帅之位,将军真乃实至名归。
帐帘掀开,段奚入主帐,将昨日之事细细禀报,连同叶嵘和他私下所言都事无巨细道出,只关于叶婉怡的那部分略过不提。
禀报完毕,段奚以为无事,正准备退出帐中,却被卫驰开口止住:“抽调一万驻扎北地精锐来京。”
段奚愣一下,镇北军八万大军,其中五万驻扎在北地,三万在京,若无圣命,按理说不得擅自调动兵马……
“分五批南下,尽可能的低调行事,切勿打草惊蛇,这是军令。”卫驰目光坚定,沉声说道。
到底是跟随多年的亲信,短暂迟疑之后,段奚很快明白过来,定是昨夜之事使将军有此决定。他不知昨夜叶忠究竟说了什么,但单从此番军饷一案来看,军中鲜少有人知道那笔近来下发的军饷究竟是如何得来,可他却对此事一清二楚。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和皇子,根本不配令镇北军为他们效命。
段奚抱拳:“属下遵命。”
“还有,先前东宫派来的两名亲信,叫他们回去传个口信,”卫驰顿一下,说话声调不高不低,“我要见他们主子一面。”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末尾加了一小段,麻烦追更的小可爱得重看后半部分。
为了保住我为数不多的末点,还是决定咬牙更新,大半夜地写了一章,啊我的头发!
熬夜伤身,切勿模仿,周一还是照常更新噢~
第68章
◎将军府西侧角门,随时恭候◎
这一场雪, 断断续续地下了三日,直至正月初二,方才停歇下来, 皑皑白雪为肃穆清冷的宫墙又多添了几分冰冷之感。
今年宫里的年节,与往年稍有不同, 可谓喜悲各异。从前最得盛宠的二皇子, 如今仍被软禁在宫中, 多年盛宠不衰的淑妃, 头一次遭了冷落。先前从未得皇帝亲眼的三皇子, 头一次风头正盛出现在新春宫宴之上。太子解了禁足,得到的却仍是皇帝待他不冷不热的态度,若说得皇帝亲眼, 除了解禁足外,旁的什么都没得到,可若说不得皇帝亲眼, 又仍稳坐太子之位。
帝王家的关系, 永远是先君臣后父子, 宣文帝向来讲究制衡之术,不喜一方独大, 只要想明白了这一点, 便没什么不能解释的了。
接连下了三日的雪,上京的天气一下便彻头彻尾地寒了下来, 尤其入夜之后。
寝殿内烧着融融炭火, 宣文帝一身明黄寝衣, 正在殿内翻着一册旧书。
寒风凛冽, 呼啸在窗外, 风声算不得大, 听着却觉分外刺耳。宣文帝将手中书册阖上,转而抬手捏了捏眉心。
听到阖书的声音,站立在殿中一角的明公公连忙上前服侍:“陛下可是要安寝了?”
“眼下什么时辰了?”宣文帝问道。
“回陛下的话,亥时刚过。”明公公双手接过宣文帝手里的书,恭敬回道。
“今日外头的人,跪了多久?”
明公公心里咯噔一下,身为陛下近身服侍之人,他当然知道陛下口中“外头的人”指得是淑妃娘娘。自二皇子出事被软禁之后,淑妃虽未遭罚,但却肉眼可见地收到了冷落。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后妃虽不得干政,但前朝后宫一直以来都是有着某种密不可分的联系,二皇子做了如此之事,其母淑妃在后宫的境遇必然也不会好。
淑妃自己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开始时对二皇子所做之事只字不提,从未在陛下面前开口求过情,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宣文帝未在朝臣面前直指二皇子意图谋逆之事,且处决至今未下,淑妃方才有所动作。
从除夕开始,淑妃便日日脱簪待罪,跪于寝殿之外,一跪就是数个时辰,一连三日,宣文帝都未曾开口问过,直到今日……
“回陛下的话,已然有三个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