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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术馆附近找了家环境清幽的咖啡厅,各自点了一杯热饮,两人就此落座。
虽是自己首先提出的要求,但对于揭人疮疤这回事,叶月多少有些心有戚戚然,是以一直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汤匙,并不怎么愿意看裘洁美。
反倒是理应忐忑不已的裘洁美,却表现得悠然自得,甚至低低地哼起了歌,彷彿这是一个期待已久的闺蜜聚会,而非教人尷尬的坦白大会。
「那么……该从哪里说起呢?」
安静并未持续太久,裘洁美很快便放下了搅拌的汤匙,转而托腮看向叶月。
虽然道出的是疑问句,但她显然没有要让叶月回答的意思,马上便移开了目光,望向窗外来来往往的路人的同时,她的嘴角也悄然勾起了一抹微笑。
当叶月不经意间抬头一瞥,不由就是一怔。
只见裘洁美唇畔带笑,怀缅的眼神里却恍然浮现起几许哀伤,似乎下一秒就要落泪,然而因着那抹浅笑,竟又透出了无限的繾綣温柔。
「果然,还是从那时候说起吧。」
叶月尚在怔愣之中,那边厢裘洁美却全然没察觉到同伴的失神,驀然挑起了话头:
「你知道吗?当年考大学时,我的第一志愿其实并不是医科。」
这个开头委实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叶月当即便回过神,眨了眨眼,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
裘洁美倒是没有卖关子的意思,只是呷了一口已稍微冷却下来的咖啡,再度开口时,语气竟仿若玩笑般轻松。
「高中时代,我是唸音乐科的。」
她闔上眼睛。
「……和我当时的男朋友一起。」
*
裘洁美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在人前谈起顏君哲的事了。
倒不是说他对她来说是个耻辱,甚至也不是因为提起他,自己心里还会隐隐作痛,只是她始终接受不了别人听到这个名字时,那满含同情的视线。
自顏君哲离开她的那一天起,转眼已是十年光阴。可是直到今天,当她闭上双眸,眼前依然能清晰勾画出他的脸容。
他笑着的样子,他闹彆扭的样子,他不知所措的样子……
还有,他拉小提琴的样子。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全省高中的小提琴演奏会上。
和普通的比赛不同,这种演奏会并不会有一个明确的制度,来分别参加者的水平高低;不过无庸置疑,就连各校的老师们都不能否认,即使放眼全国,顏君哲亦无疑是音乐科的学生当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
平心而论,裘洁美知道,自己的水准完全不能与这位音乐名校出身的天之骄子相提并论。但不知为何,在场的尖子那样多,顏君哲偏偏在演奏会结束后,单单找了她谈话。
后来他们在一起了,她问起这事儿,顏君哲看了她一眼,竟是笑了。
「你的音乐很温暖。」
这个答案教她困扰了好久,连连追着他要解释,他却只是笑,半句话都不肯多说。
现在回想起来,就连那些互相打闹的无聊时刻,都彷彿透着幸福的微光。只是那会儿太过年少的她不懂这个道理,直至伤慟遽然临到,一夜之间,夺走了他们曾觉得触手可及的未来。
大学一年级,明明该是最意气风发的年纪,可顏君哲甚至还没上够一个月的课,便被一场车祸送进了医院,从此展开了他和医生长达七年的拉锯战。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俩都满有信心,还谈笑着说等他康復,定要合办一场演奏会,让眼下那些对顏君哲的伤势冷嘲热讽的人大跌眼镜。
然而渐渐地,随着治疗时间的拉长,两人愈发地沉默,最后几乎完全不再提及这个话题了。
神经性肌肉痉挛,分明只是简简单单的七个字,却毁掉了顏君哲原先前途无量的人生。
裘洁美不懂,为什么一场车祸而已,反反復復治疗了这么多回,顏君哲却全然不见好转?到底是什么样的心结,拦阻了他的痊癒?
多次缠着医生,依然不解其意,只得回好些「每个人状况不同」、「人的大脑构造很奇妙」……诸如此类的官方回答,末了,她也不追问了,直接在大二下学期时,提交了医学院的转系申请。
这真是个太不容易的选择,暂且不论从音乐术科转到医学相关科系的难度,光是顏君哲的强烈反对,便让两人争执了无数次。
最后在某一次争吵后,裘洁美拿出了自意外发生后,一直被顏君哲尘封起来的小提琴,作势要把它摔到地上,结果顏君哲当即脸色丕变,连力度都没控制好,一头就撞向了自己的女友,用力将小提琴抢回了自己怀中。
裘洁美却没有生气,只是静静地看着顏君哲,心平气和地下了结语。
「你看,你还是很重视小提琴。」
顏君哲颤抖着,没有回应。
「君哲,我的天分没有你高,比起我自己,我更希望能看到你再次站到舞台上。」
她一边说着,一边蹲下来,右手轻柔地抚上男友的后背。
「所以,没关係的。」
眼前的男人脆弱得活像三岁小孩,空洞的眼神里,丝毫未见半分对她伤势的关注。然而,她的神色却始终温和,不见半分嫌弃:
「我一定会治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