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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把柳叶刀,在那姑娘手上飞快翻转;她刀势凌厉,形似猛虎,走起刀法时,那身黑衣与刀上银光恰成对比,更显森冷无情。

刀花灿灿,季苓俐落翻身,步伐轻移,变幻莫测;而两把刀使来瞻前顾后,毫无窒碍。俯身弓步,双刀上刺,前后挥砍;令人不禁讶异,那纤细身子,竟有此等勇猛无畏的气势;惊若翩鸿、宛若游龙,季苓双刃反握,屏住气息,缓缓的收刀入鞘。

正当屏气静心,调匀气息的时候,不料身后却传来一串掌声;她陡然转身,这才发现,原来是那小姑娘,正一脸惊奇的,站在厅堂门边喝采。

「姊姊好厉害!」天色昏暗,现下时辰已近傍晚,使刀的姑娘又是一身黑衣,但静韜耳聪目明的,犹能仔细瞧清她脸上神情。

季苓瞇细了眼,将原本缠绕在颈间上的辫子拨回身后,举袖抹汗,缓缓的走向她,「要回去了?」现下天色已经晚了;平常她并不会留到这么晚,偶有几回接近晚膳时分,庞统怕她一个人走在街上危险,因此曾让她陪静韜回家去。

坦白说,这个小姑娘到她家里来学艺,她是没什么意见;虽然在家里头,她似乎处处主导,将庞统这个养父管得极为严格,但说到底,作主的多半还是他,她亦是听而从之。

她敬爱着庞统,只因庞统对她恩重如山,而且对她疼爱有加,视她如己出。平常她对庞统的决定或要求大多不会表示些什么意见,但就陪静韜回家这件事,令她感到有些不耐。

就算有时候静韜晚归,并不全然是她的错;可要她跟一个鬼灵精似的小姑娘同行,她就觉得有些不舒坦。问她为什么……只能说,这个女孩儿,没她的缘吧?

「不,今儿个师傅晚上说要教我些星相的基础,要我留在这儿。」静韜套上丝履,笑容满面的迎了上去,「姊姊那刀法真俐落呀!看到你呢,不免让我想到我家里那个姊姊,她也好武,可那全是因为我阿爹的缘故;但师傅可不会武啊!像姊姊这样的人儿,为什么也学……」她天真的看着季苓,牵起了韞卿的话题后,不自觉的,就想探究起她的事儿来。

「不关你的事。」苓冷然开口,盯着那张无辜俏脸,「你来这里,只是学艺,不是来关心我的过去。」见静韜挡在眼前,她悠然侧身,闪过了她,逕自往里头走去。

静韜楞在原地,只看着她拾起回廊上的刀衣,将之扎在刀柄上,便甩着长辫走远了。

庞统似乎碰巧从里头出看,「哟,苓ㄚ头,我肚子饿了……」看见女儿练完了刀,时候也不早了;他活像隻嗷嗷待哺的雏鸟,笑嘻嘻的,就要跟她讨吃食来。

「我这就去煮。」季苓拋出腰间双刀,头也不回的窜入回廊;苓长年习武,步伐飞快自是不在话下,但也鲜少像现下这样,颇像是想甩开什么讨人厌的事物似的。

庞统有点惊讶,赶忙伸出双手来接;望着女儿玄色背影,敏锐察觉事有蹊蹺,「怪了……苓ㄚ头怎么回事儿,走这么快……」将女儿的宝贝双刀暂时搁下,他往院子里探了探头,只看见静韜也朝门口走来,脱了鞋,就要入内。

「师傅。」静韜咧开笑来,那双莹灿眸子闪着神采,开朗的模样,彷彿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

庞统望了她一眼,只是搔了搔头顶上的白发,「先进来吧,苓ㄚ头去煮了,等会儿一起用饭。」

静韜入了厅堂,而庞统这才点燃屋内烛火,厅堂内顿时亮了起来。「来,这儿坐。」他指着席子,而自己也在另一头落了座。

看那样子,似乎庞统有话要告诉她?静韜也不笨,乖乖坐下,等着他开口。

庞统看着静韜一脸期待的模样,展了展眉,「静ㄚ头。」他呼了一口气,「刚刚苓ㄚ头跟你说了什么?」静韜是个鬼灵精,脸上表情真能不动如山,但苓可就没这点心思,总是遇见什么就摆什么脸色;他大概清楚,苓ㄚ头的不快,从静韜这儿来的。

「这也没……」静韜脸不红气不喘,毫不犹豫的就想粉饰太平。

「别瞒我,我知道苓ㄚ头的性子。」他瞇细了眼,指节在桌案上扣了两声。

静韜鼓着双颊,心里直犯嘀咕;这一对父女,一静一动,却都是厉害角色。她家姊姊活像她肚里的虫,只因她俩一齐生活了多年,这两人认识她虽不久,但都能轻易地把她看透。「姊姊是说了一些话,我没放在心上的,师傅。」

「说了些什么?」庞统一脸不探究竟便不罢休的模样;静韜见状,也只得照实托出。

「苓ㄚ头的事……」庞统看着静韜,忽然觉得有些两难,一个是他的爱徒,另一个是他视如己出的女儿,他多希望两个人能好好相处,活像姊妹似的;静韜这儿还好说话,苓那儿……可就有些棘手了。「她的事你别多问;你知道的,她对你……印象不大好。」他说得婉转,实际上就是很不好。

苓说他没啥朋友,好歹他还举得出孔明那对贤伉儷出来撑场面;真要说来,苓才是孑然一身。除了他这个养父之外,似乎还真没见过哪个人,能跟她好好说上几句话的。

「就因为那不由衷的一拜?」

「跟那一拜或许没太大关联。」庞统捻了捻鬚,应该说……静韜错就错在,她太机灵了。「总之,让她日久见人心吧。她的事儿,往后我再找机会慢慢告诉你;你偶尔跟她搭个话,她应该还会应你,但千万别提到她以前的事儿,就算撞见了什么,也别问,等她愿意告诉你的时候再说,知道吗?」

静韜闻言,苦着俏脸,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知道了。」唉,只不过想好好认识认识她,干啥这么辛苦呀……

当晚,她听师傅讲了一个晚上,却还是只停留在入门的基础而已;果然星相这玩意儿,就如其他东西的基础,或者套用庞统的说法……「心法」一般,都是只有一种啊。虽是万变不离其宗,只是等到学到了变化之处,那可就没这么轻松容易了,就算大家都说她天资聪颖,不学上些时日,应该还是难以通透的吧。

静韜写註解写到脑子发疼,把那所谓的「心法」洋洋洒洒的写满整张纸卷,总算能歇息了。

只是,想要好好歇下,可没这么容易。

「啊,这下麻烦了,除了我的房间之外,家里只剩下苓ㄚ头的闺房。」庞统有意的,却是漏了那间空空如也的书房;他看着两个姑娘,笑咪咪的转向季苓,「苓ㄚ头,你那儿还算宽敞,就分点地方给静ㄚ头,你们两个人将就将就吧?」

苓闻言,瞥了娇小的静韜一眼,清眸中闪着冷怒,「士元叔,你是故意的吧?」他明知道家里没客房,却还硬要留这小姑娘住下。

「苓ㄚ头,我什么都能给你误会,就是这点不行啊。」庞统早有一番说词,要来面对苓的质问。「你也知道,这个要是不天黑呢,就看不见星斗;静韜要是不留下来,难不成要我一个大男人到她家里去?」

「再说啦,家里有几间房,这本就是铁摆着的事实;静ㄚ头是姑娘家,当然也只能跟同是姑娘家的你睡了……」他笑嘻嘻的解释着,只是那张丽容却是越显森冷。

「你理由最多。」她冷哼,撇头就走。

「师傅,不是还有书房吗……」等苓走远了,静韜才开口发问。

庞统以指要她噤声,赶忙接近她,「她忘了就算了。书房是有,但是ㄚ头那儿才舒服,何况现下天气仍冷,你一个人睡角落的书房,我怕你受寒了。」他拍了拍静韜,催促似的,将她推向回廊,「快过去吧,她方才已经答应要跟你同睡了,你放心过去吧。」

静韜哭笑不得;他究竟是哪隻眼睛、哪隻耳朵听见季苓应声「好」了?不过,现下她看起来是别无选择,除了冒个险,去跟那冷然姑娘睡之外,她应该没有第二条路了。

她步伐迟疑,站在季苓房门外,显然不知该不该进去,如何进去。她摆明就是不欢迎她,静韜自己也明白得很,只是又听说了,季苓虽然拒人于千里之外,却从未忤逆过庞统的请求—不合理的除外。而现下天色这么晚了,确实也只能两个人稍微挤一挤。

抚着自己的肚子,静韜暗自庆幸今儿个晚吃得不多,应该不会造成她的困扰吧?她理了理衣容,正打算敲门时,里头的人儿却像是未卜先知,先行开了口,「进来。」

她暗自咋舌,香舌轻吐,躡手躡脚的窜入她的闺房,「打扰了……」她轻声细语,连大气也不敢喘,无声无息的闔上门来;那模样简直像极了犯了错的孩子,乖乖的站在门前,等着她下一个指令。

这儿就是她的闺房?平时这儿总是房门紧闭,她虽然好奇,却也知道这是她的地盘,她没那个权力,也没胆去一探究竟,不料今儿个,总算有机会光明正大的,瞧瞧这间房。

里头很简单,就是两个柜子、一只木箱,还有已然摊开来的一床被子。东西摆放的整整齐齐,乾净的像是纤尘不染,果然是练武之人,律己极严、一丝不茍。反观师傅的房间……唉,还是不说的好,免得坏了心情;但这不免让她感到疑惑了,师傅那儿据说也是她整理的,她的房间可以整理成这样,但师傅那儿……怎么活像某种动物住的地方?

她虽然很想问,但在观察过整间厢房摆设,最后落在房间主人身上时,哽在喉间的疑问,竟是又给她硬生生的嚥了回去。

苓瞟了她一眼,语调冷然依旧,「看够了没?」她解下刀衣,将刀搁在烛火下端详着,细心擦拭;那两口刀银光灿灿,更显锐利。

看到这等光景……饶是有天大的疑惑,只怕没人敢问了,您说是吧?

苓一语不发,擦拭过后,收入刀鞘,以一条长布巾包好,搁在角落;回过头,发现那小姑娘像是被钉住似的,动也不敢动,她只是瞇细了眼,双手环胸,「你是进来睡的,还是罚站的?」

可以睡,她可以睡了吗?静韜如获大赦,登时眉开眼笑起来,「我、我可以在这儿睡?」哎呀!瞧她兴奋的,连开口都有些结巴了呢,师傅果然说得没错,这姊姊虽然冷了一点,不过还是有她宽容的一面的嘛。

「士元叔都交待我了,我能如何?」艳丽薄唇吐着不情愿的话语;季苓没好气的着手宽衣,准备就寝。

见静韜仍是一脸迟疑,她瞇起眼来,顺手脱下黑色袍子,「你到底要不要睡?过来这儿!」

静韜被她这么一吼,连大气也不敢喘,更衣都免了;娇小身躯一下子跳起来,有如惊弓之鸟,三两下就窜进早已铺好的那床被子,窝在里头,一动也不敢动。

苓看着那娇小姑娘窝在她的被窝里,时不时的颤抖着,真是觉得好气又好笑,偏冷的唇角淡淡扬起,「这是我的床。」她素手一探,掀开被来,小姑娘顿时又见了光,她吓了一大跳,连滚带爬的离开那床被子。

「对、对对对不住,我不是有、有意的。」静韜忙不迭的滚到一旁去,跪坐着,头垂得简直比成熟的稻穗还低,小口囁嚅着,又是一脸无辜。

苓微微轻叹,她真累了,没兴致再陪她玩;玉指指着静韜身旁的柜子,「从里头,拿一床被子来,自己打理自己睡。」她将被子拉进房内,让出空间来;静韜接获指示,立刻手脚并用,三两下就把被子给整好,准备和榻而眠。

苓解下扎在辫子上的靛青锦缎,以及绑着三股细柔发辫的丝带,散着一头如浪青丝;她瞧了身旁的静韜一眼,而后拉上衾被,静静的躺了下来。

静韜解下外衣,将曲裾摺妥,放在枕边;只着中衣的她忽然觉得有些冷,只想赶紧窜入被窝里呼呼大睡,但看着仍然点着的烛火,而身旁的季苓早已敛眼睡下……想了想,觉得亮着烛睡顶不惯,还是决定冒险提问。「姊姊?你……睡了吗?」她坐在垫被上,以被子围住身子,以驱赶寒意。

「快了,有什么事?」苓没睁开眼,整个人只唇儿翕动,淡淡地回应着。

没听见什么火气。静韜心底暗自松了一口气,胆子于是大了起来,「烛火没熄呢。姊姊平时,都点着睡?」她原想直接通报一声,就自己去熄了,只是转头想想,这也有可能,是季苓的习惯。

「对。」苓睁开眼,瞧着两盏仍然点着的烛火,「我都这样。」看着有如豆状的火苗,她若有所思,像是想起了些什么……

「苓儿,快,进去!」一双大掌,将仍年幼的她,塞进一口大木箱里。「没爹的命令,千万别出声!」

「爹!」小季苓哭喊着,还想挣扎的要爬出木箱,但男人紧压着箱盖,并且在外头落了锁。

「好黑!爹,我怕……爹!」木箱又厚又重,以她的气力,根本不能够自行挣脱,她哭着、喊着,直到声嘶力竭、直到泪水流尽,而迎着她的,还是那口箱子里的幽暗……

静韜看着两盏烛火,还是觉得有些不安,「可是姊姊……点着万一翻了,只怕有些危险啊……」

「点着。」她盯着静韜,坚定的重复着。

静韜缩了缩颈子,还想开口深究,「为……」第一个字才出口,她反应忒快,赶忙伸手掩住嘴,避免自己闯下大祸。

庞统的话她可记清楚了;好,她不问,客随主便、入境随俗。她抿了抿唇,欠身鑽入被窝;很没气质的,大大的打了个呵欠,今儿个学得够多、够累了,而且她想,身旁的苓肯让她进来睡,已是天大的忍让,未必会任由她继续喳呼下去,她还是乖一点的好。

翻了个身,脑子里的瞌睡虫迅速向她进攻,她毫无抵抗,转眼间,便睡熟了。

再次醒来时,静韜只觉得全身闷热;她,是给热醒的。

缓缓睁开眼,双臂高举振了振,顺道伸了个懒腰,她只觉得压在身上的被子变得重了,手推了推,这才发现,怎么多了一条?

她左右顾盼,季苓的被子早收得乾乾净净;而她的人,不知从哪翻出一块铜镜,就这样搁在那只木箱上,梳理着发丝。

「姊姊。」她自被窝里鑽出,揉着眼睛;早晨的寒意冷不防朝她袭来,忍住想鑽回被窝的衝动,她抄起曲裾,套上袖子,俐落的往自己身上捲,是穿着衣裳,也为了御寒。

「醒了?」苓散着发,侧过脸来,看着她穿衣;她一手梳理着,清冷语调,亦如早晨寒气,陡然进发。「你睡相很差。」黛眉轻拧,忆起昨儿个睡前她的请求,她总算明白,为何点着烛火「危险」了。

说得更精确些,应该是她危险才对。

静韜为之一窒,绑着锦带的动作顿了顿,而后乾笑几声,「给姊姊发现了。」坏习惯就是坏习惯,从家里睡到她这儿,一点也没变。

「多盖一件,避免着凉。」这小姑娘翻来覆去,也得找个东西「镇」着她才行。

静韜睁大眼,先是瞧了一眼那多出来的棉被,视线再转到那黑衣姑娘身上;原来她这么做,竟是关心着她?

「姊姊,谢谢。」她扬唇轻笑,着手收拾着被子;看样子这个冷姊姊,也不是全然不通人情的嘛。唉,不明摆在眼前了?她若真不管她死活,又哪里会让她进来睡呢?

苓置若罔闻,将发丝梳得顺了,拾起搁在一旁的靛青锦带,先往颈后的发丝缠绕,而后俐落的,将发均匀的分成三股。

静韜收妥被子,回过眼来,看见她这动作,于是缓缓靠近,「姊姊想扎辫子?」不得不说,季苓这头发丝又黑又密,简直不下韞卿,也难怪能扎出繁复的发辫来。

一般人顶多只是扎两条辫子,季苓除了鬓发外,所有头发先以锦带扎紧,而后细分为九股,三股扎成一辫,最后再以细丝带绑紧,快步行走时,三条黑缎似的细辫飞舞轻扬,既是洒脱又带点艳丽。若不是季苓老是一身黑衣,脸上神情又教旁人退避三舍,这样的姑娘哪会没人上门提亲?

苓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双手俐落的扎起辫子来。

「姊姊若不嫌弃,我可以试着帮你扎。」静韜自告奋勇,「不是我要说,我家里的那位姊姊也有这头漂亮头发,她习武,因此虽然那头青丝得天独厚,却总不肯认真梳理。

「她的头发都是我弄的;扎辫子我也会,不如让我来给姊姊帮点小忙,也算是答谢姊姊。」

「不用。你别碰我。」她迅速的扎好一辫,口吻冷然依旧,将静韜推得老远。

静韜鼓了鼓颊,聪明的不再去碰她的冷钉子;踅到外头,忍着天气寒凉,以手掬起盆里的水,随意泼洗了几回做数。俏脸冻得通红,她快速奔回苓的闺房;而此时的苓,已经将辫子扎妥,正要收拾铜镜。

「姊姊先别收,也借我用用。」静韜散着发,可还需要那块镜子整理呢。

将铜镜摆回原处,「用完了就放在木箱上头。记住,房里其他东西,都别动。」她草草交代着,快步出了房间,徒留她一个人在内。

静韜跑到镜子前,又发现没梳子,只能以指代梳;随意梳理妥当,原打算拿出怀里的簪子盘发,却突然灵机一动。她呵呵笑着,将铜镜摆妥,玉指俐落的分起发来。

约莫半刻,静韜步伐轻快的出了房门,而头上顶着的,正是精緻漂亮的三条长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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