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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禧帝语气不明:“宇文早与成国公府有了婚约。不过一个小小胡姬,身份有何不能议的。”

司徒钊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泰禧帝这样的态度,使他接下来的话显得尤为重要。若是因他一番话,而令陛下对木木生出不好的印象,实在是有愧于宇文。

斟酌片刻,正欲开口,宋衡却突然出声轻讽:“臣不知,陛下连臣子娶妻纳妾这样的小事也十分关心。”

司徒钊以为这句话虽有冒犯,但因说出的人是宋衡,便显得有些平淡无奇。可不知为何,泰禧帝听了,就将威压的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沉默不语。又过了片刻,仿佛是与他们说话说得累了,对他们挥挥手,略有些疲倦地让他们退下。

宋衡与他一前一后地走着,直到宫门两人都不发一言。

司徒钊正在犹豫是否要礼节性地道别,宋衡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平视着他。

“你身上有杏花的味道。”

司徒钊愣了愣,很快笑道:“我昨夜去了杏春馆。”

宋衡淡淡道:“你连着去了几夜。”

司徒钊觉出一丝怪异。眼前这位铁面无私,辩口利辞的宋御史,是在盘问他的私事?

宋衡嘴角露出些许不屑,转身不再看他:“你身上的杏花味很浓。”

司徒钊啧了一声,忍不住将手臂抬起来,凑到鼻尖。却只闻到了紫笙身上的茉莉花香。他想了想,朝宋衡离去的背影喊道:“不若宋御史今夜与我一道去杏春馆吧。馆主不久前作成了一首曲子,叫作《杏春》,我这个粗人虽听不惯这类曲子,但也觉得还不错。”

宋衡脚步一顿,却很快复又抬步,对司徒钊的话充耳不闻。

司徒钊收回目光,低头理了理袖口,笑道:“倒是有趣。”

宇文凉抵达雁城的小院时,覆着满面风尘。

院子不大,进去几步就是中庭。庭中有一枇杷树,是宇文凉的父亲少时所种。果树因不适应北方的气候,无法结果,枝干的生长亦很缓慢。但随着年岁的积累,已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木木就在那树下。

她抚着小腹,在树荫里慢慢走动。方嬷嬷则在她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

这座小院的婢女小厮因为宇文凉之前可有可无的态度,侍奉算不上尽心,是以此刻并未及时告知木木他的归来,倒让他能停下来,好好看看她。

她的脚步不大,每走一步似是很累,可她的侧脸却透露着娴静,唇角更隐有向上弯起的弧度。那双翠绿的眼眸,正映着漏过树叶间的、淡黄色的光,闪现着他以前未曾注意到的明亮。

方嬷嬷的身子稍微向前倾了倾,应当是在和木木说些什么有趣的事,惹得她咯咯直笑。

宇文凉闭上眼睛,侧耳以听。此时平地恰好吹了些微风,将她的笑意携来,直达耳底。

他也忍不住地笑,心想,他的木木,就应当这样。

方嬷嬷惊喜的声音忽地传来:“是将军回来了!”

宇文凉觉得面上一热,下意识地睁开眼,恰好便撞进木木的绿眸里。她先是呆呆的,恍若不敢置信。待反应过来,她立时就将眼帘垂下,目光四处游走,唯独不看他。两只手本规矩地放在小腹上,此时却十指交缠,显得有些无措。

方嬷嬷对宇文凉全了礼,然后微微侧身,对木木道:“您不是一直想见到将军吗?”明明是很平淡的语气,内容亦只是简单的事实,却愈发令木木不好意思起来。

宇文凉掩饰着内心的忐忑,一步一步,缓慢却又着急地,走到她的身边。他甚至忍不住默数着脚下的步数。

一步,两步,三步……不多不少,正好三十步。不过五十丈的距离,他却走了三十步。他想他或许过于小心了些。

但又或许,他能走到她的身边,不仅仅需要这三十步。因为他们之间还隔着千里的湘城和昌邑,还隔着四十一年的大梦与生死。

看着眼前熟悉的娇颜,闻着那似曾相识的气息,宇文凉忽然鼻尖一酸。

但他不会哭。他从小就不爱哭。课业出错被夫子责罚时他没有哭,老父战死沙场时他没有哭,母亲病逝时他也没有哭。既然过去不会哭,现在也不会哭。他只是想让鼻尖酸一酸。

他张嘴时似有些吃力,嗓音中带着低沉的喑哑。

“木木。”

方嬷嬷低着头,嘴角噙笑,不动声色地退到暗处。

木木嗯了一声。

宇文凉又凑近她些,盯着她发红的耳尖低低笑道:“你往日见了我,也是这样,只嗯一声就了事?”

木木还不能分辨他话中深意,只好就着最表层的意思去理解。她抬头看着他,笑容中有小小的畏惧。

“不是的,将军。”她以往总喊他将军,却不同于军中的武夫。他们这样称呼他时,他只感受到冷冽与庸常。

宇文凉还想靠她更近一些,却突然想起自己还未洗浴换衣。天气已回暖,他又一路奔波,汗气腾腾。所幸方才在角落处立了会儿,加之雁城春寒余威犹在,使他尚能近人。

他注视着她长而密的睫毛,认真问她:“你在信里唤我什么?”

木木脸一红,只是笑:“那是方嬷嬷教我的,说熙国人书信时都称呼对方的字。”

宇文凉不置可否,重复道:“你在信里唤我什么?”

木木见拗不过他,不满地撇撇嘴,咬出的字却很轻柔。

“既,旻。”许是担心说错,她的声音不大,语速亦较慢。

宇文凉故作淡定地点着头:“说得不错。再说一次。”

木木抬头看他,目光疑惑:“寻常我念对了字,方嬷嬷不会让我再念第二遍的。”

宇文凉淡笑道:“她是她,我是我,我的方法和她不一样。”

木木哦了一声。

“既旻。”这次没有停顿,唤得很顺畅。

宇文凉嗯了一声,以示满意,然后便再不说话。他时而注视着木木,时而又似不好意思般,将视线放到她身后的树枝和树叶上。

树叶虽密,但他已能看到新生的嫩芽正在渐渐取代旧叶,想必不久后,这枇杷树便会成光秃秃的一片。

这样胡思乱想着,宇文凉终于慢慢平静下自己的气息,并努力使之与木木的融合在一起。他仔细观察着她鼻翼的细微张合,好似在欣赏一幅名画,专注而动人。

良久,他又问她,目光里放着小心和珍视:“那你可还记得,我在信里唤你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有一更(时间不定),但是会比较短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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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临盆

木木眨了眨眼,嘴角泛起了笑,这笑容有些大,带出了她脸颊两侧浅浅的酒窝。宇文凉微怔,继而想起,这是她不好意思时所特有的笑。

于是低头,注视着她将手伸进袖口,拿出了一封信来。

信封平整光滑,难以想象它曾被信差装着,走了那么长的距离。但许是木木的衣袖不宽,信封的右下角折了一个小角。她有些懊恼地用脚踩了踩地,然后小心地用手按住那小角,想要将它抚平。可信放在袖中的时间过长,她按了许久都不能抹平那道折痕。

当宇文凉看清信封上的字迹时,便心动难止。转而又见她愤愤的可爱神情,眼角都是笑。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制住了她的动作。

“这折痕不深,待会儿我们回屋,用镇纸压一压,明日就好了。”

木木点点头,略有些害羞地动了动手腕,示意他放开,她好取信。宇文凉一笑,顾自地问道:“怎么把信放在那里?”

木木以为宇文凉的问题有些傻,但记得他不喜欢别人的非议,忙收起了情绪,语气自然:“因为这是将军第一次给我写信。而且嬷嬷说了,书信是一种礼节,要认真对待。”

宇文凉恩了一声,见她没了别扭的神色,悄悄又朝她走近了一点,使手上的力道稍稍减轻。

“你是前日收到的信?”

“前日下午。”说着想到什么,朝宇文凉抿嘴一笑,“我看到您说这月二十二日回来,还有些意外呢。昌邑不是该有很多事吗?”

宇文凉看着她:“昌邑无事。”顿了顿,“眼下你最重要。”

木木听着他的话,呆了呆。宇文凉之前对她虽不算差,但还不至于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想自己会不会理解错了什么。

皱了皱鼻尖,慢慢道:“我听说,熙国人都很重视——”想了会儿才记起那个词,“重视子嗣。将军您也是这样的吧。”

见她会错了意,宇文凉暗自懊恼自己言语的含蓄,说出的话便有些急:“我不……不是,我在意,但是……”

木木不解地望着他。

宇文凉呼了一口气,简洁道:“我想说的是,我在意子嗣,是因为那是你和我的孩子。”神思渐渐平稳,宇文凉低头看着木木,他的木木,一字一句地说着,“我以后只和你在一起,只要你的孩子。”

他虽是武将,但也曾荒唐过,听过街巷间四处流窜的艳曲,览过风花雪月的淫词,甚至兴起时,还能写些爱慕的佳句。然后从风流欢场里片叶不沾身地走过。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记不出其中的万分之一。

他能说出的,不过这么一句。

木木惊诧于他的话,拿信的手指已有些僵硬。她下意识将目光落在信上,似是找到了可说之事,磕磕巴巴地抛出了别的问题:“您写给我的信里,我还有几个字不会,问了方嬷嬷,她说她也不会。”

宇文凉一哂,意识到自己似有些操之过急。木木此时还不够了解他,而他,甚至连她的喜恶都不知晓。

他想起那日他走遍了湘城的市铺,却寻不到一件称意的礼物。

心上一时漫过愧疚与自责,便也就依着她的话头接了下来:“是什么?指给我看看。”

熟料木木指出的第一个字便令他失语。方嬷嬷不会不知道这个字,她不对木木说,或许是好心,以为那只是他的一时兴起……却让他有些郁郁。

他握着她的手指,带着她在纸上一笔一画地写着。木木的手并不冷,是春日正好的温暖。且指骨分明,修长得恰到好处,是他那双武夫的手所不能比的。

木木渐渐适应他突然的好意,心无旁骛地跟着他的力道。

字的笔画算不上复杂,但宇文凉将速度放得很慢。他带着她将字写了两遍,却没有打算放开她的手,他甚至还轻轻按了按她饱满的指腹。

“这个字念‘妻’,意思是我娶了你,你就是我的妻子。”

解释之后,宇文凉郑重地望着木木,准备念信上的称呼。他一早就想亲口念给她听,因为担心她会不懂,会看不出那些简单字词后的思念与克制。

他低柔地唤她。

“木木吾妻。”

……

方嬷嬷见木木一人坐在榻间,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昧傻乎乎地笑。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您不要将心思表现得太明显了。”

木木收了收笑,侧头看着她:“我知道的。”

宇文凉不曾许诺过她什么,她自然也从未奢望。可眼下,他至少践行了他的归期。因为尽管身边有方嬷嬷,她还是希望孩子出生时,父亲可以在孩子的身边。

至于他对她说的话……木木淡笑着摇了摇头。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男人和女人最好的相处方式,她只知道这令她很舒服,好像不必很累,就能过得很好。

方嬷嬷看她是真的高兴,不愿坏了她的心情,笑了笑便不再提起。尽管将军的举动令她这个老人都有些惊异。不说平日的寻常,就连木木怀孕时,他也未多有什么关心之词,后来更是领兵到了湘城,几月没有音信。

她清楚熙国对妻妾的态度,而木木这样的身份,或许连妾都算不上。可将军却在回信时称她为妻,甚至提前赶回了雁城。方嬷嬷不由困惑,但又偏偏找不到任何的解释。

“嬷嬷——”木木的声音有些紧张。

方嬷嬷忙回神,知道这几日便是产期,面色一肃,走到她身边,发现羊水已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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