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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了他买凶残杀阿瑶,我只让他拿这条腿来还,已是留情。”陆湛偏头看向陆英,语气淡然,眼神却沉冷如刃,“往后别再踏入京城半步,否则,我要他的命。”
陆英愣住了。
阿瑶?阿瑶是谁?
见她想了好半晌也没想起来,陆氏觉得悲哀又可笑。她走到陆湛身边,讥讽说道:“几天前才发生的事,这就想不起来了?那我提醒你一下吧。桑瑶,那个你为了给陆成安出气,花钱请了白虎帮的人去糟践杀害的姑娘,她是阿湛已经成婚的妻子。”
什么?!
陆英瞳孔剧烈一缩,整个人都傻了。
倒是陆成安在震惊过后,哀嚎着大吼道:“不可能!那个姓桑的贱人明明是贺兰玦的未婚妻,怎么可能是他的妻子?!”
第76章 留做贵妾
“阿瑶确实就是之前与玦儿定亲的姑娘, 但因为换嫁一事,她阴差阳错地和阿湛走到了一起——阿湛就是那个桑玉妍原本要嫁的人,阿瑶被设计换嫁去了陆家, 与阿湛日久生情,两人刚于日前结为夫妻,我也是因着阿瑶才找回阿湛的。”
换嫁一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在场众人无有不知, 所以陆氏这么一解释,大家就都明白了过来。
只是世间竟有如此巧事……这莫非就是天意?
陆成安不敢置信地哑住了。陆英也是后悔不已,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是败在随口答应陆成安的一件“小事”上。
早知今日, 她说什么也不会依着陆成安啊!
“几天前阿瑶与蓉儿出城踏青,遇上了一群假扮成劫匪的杀手,逃跑间阿瑶不慎从山坡上滚下,受了重伤。所幸阿湛来得及时,才没让阿瑶遭受更多伤害。事后阿湛和玦儿通过当日那几个劫匪找到了白虎帮,从他们老大王彪口中得知, 花钱请他们去残杀阿瑶的人是陆英。而她这么做, 仅仅只是因为前些天在玉梨园,陆成安调戏阿瑶不成,反摔下了楼梯。”
陆氏又冷声解释了一下几人之间的恩怨, 而后才冲父母欠身道,“阿瑶虽险险逃过一劫, 可因为伤了右腿, 至今不能下床, 阿湛是太心疼她才会当着父王母妃的面动手,还请父王母妃勿怪。”
陆靖和姜氏怎么会怪陆湛?两人心疼都来不及。
尤其对妻子也是一心一意,护如珍宝的陆靖, 更能理解陆湛的愤怒。再一想陆英母子的所作所为,他惊怒厌恶之余心里最后一点不舍也没了,直接沉着眉眼厉声道:“为妻报仇是为人夫者该做的。这畜生欺男霸女,草菅人命,便是被当堂打死也是活该!来人,即刻把这两人送出京城,若他们再敢踏入京城半步,打断他们的腿!”
姜氏也闭上眼睛,彻底不愿再看那两人了:“派个人把今日之事告诉刘昂,让他今日就搬离王府。”
刘昂就是陆英的那个赘夫,他是陆英生下陆长安三年后才找的,对此事应该并不知情。不过不管他知不知情,姜氏都不想再看见他和其他任何跟陆英母子有关的人了。
他若要恨,就恨陆英去吧。
“不!不!父王,母妃,我不走——”
陆成安哭嚎挣扎着被人带下去了。
已经彻底绝望的陆英倒是没再哭闹,只是流着眼泪,死狗一般,任由侍卫将她带走了。
庄严富丽却又不失温情的家,对她疼爱有加的兄嫂,自幼便视她为心肝的母亲……一切的一切,终是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化成再也看不见的泡影。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明明年少时,她也是真心感谢兄嫂对自己的疼爱,将他们视为自己最亲近的家人的……
陆英心神恍惚,有些想不起来了。
最开始,好像是一念之差吧。
她丧夫回家,心情抑郁,只觉得事事都不如自己的意。可同样怀有身孕的大嫂却每天都心情很好,还有那段日子刚好回京办事的大哥全心呵护。
再一想两人月份差不多,大嫂肚子里的孩子却一出生就是金尊玉贵的小世子或小郡主,她肚子里这个却还未出生就没了父亲,且就算出生了也只能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活,她心里便无法自控地生出了一个念头:如果当初她没有一意孤行下嫁给出身寒门,家中糟心事多,人也靠不住的第一任丈夫,如果当初她也和她大嫂一样,嫁了个出身尊贵又疼爱她的丈夫,如果她的孩子也能一出生就拥有一切……那该多好啊。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收不回去了。
再加上当年她不顾家人反对非要下嫁给第一任丈夫时,是姜氏不忍她日日以累洗面,帮着劝了长辈们几句,才使得长辈们同意了那门婚事,陆英心里就更是为自己找到借口般对姜氏生出了恨意——如果当年姜氏没有多管闲事地劝她父王母妃,如果当年她也能和其他人一样再多拦一拦她,她也许就不会沦落至此了……是姜氏,是姜氏害了她!
自此她的心开始扭曲,最终彻底被贪欲蚕食。
你要问陆英后不后悔,她当然是后悔的。但就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后悔当初不该这么做更多,还是后悔自己一时心软留下了陆湛的性命,没有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更多。
但无论如何,世上都没有后悔药,她只能咽下自己种的苦果,在痛苦和煎熬中度过余生。
事实上,陆英的后半生也确实过得极为凄惨——事后陆靖第一时间上表陈情,求皇帝褫夺了她的郡主封号,让她从高贵的郡主沦落成了庶人。她自此失去一切荣华,成为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还有她的丈夫刘昂,这人当初会顶着世人异样的眼光选择入赘,就是为了攀附权贵走捷径。得知陆英做的“好事”后,他生怕被镇北王夫妇迁怒,当即就追上陆英逼得她跟自己和离了。
陆英自是愤怒不甘,但她和陆成安被赶出京城时身无分文,连吃喝都成问题,刘昂抓住这一点加以利用,最后用一百两银子换来了和离书。
因为这一百两银子,狼狈不堪的母子俩终于在一个距离京城不远的小镇上找到了栖身之处。身受重伤又遭到灭顶打击,因此大病了一场的陆成安也险险保住了一条命。但他的腿却因为一路颠簸又没有得到及时医治,就这么废了。
变成瘸子之后,陆成安的性格越发阴沉暴戾,动不动就对陆英拳打脚踢,粗言辱骂,对她也再没了从前的孺慕和依赖——因为他恨陆英牵连了自己。
陆英终于尝到了多年疼宠和满腔真心被人狠狠践踏的滋味。
而刘昂给的那一百两也很快就被大手大脚的陆成安花完了,最后陆英不得不在陆成安和生活的逼迫下,放下所有的尊严去给人做洗衣洗碗的粗活。
陆英养尊处优半辈子,哪里做过这样的事?心里每天都如烈火焚烧,痛苦不已。但她又没法抛下陆成安,最终只能和陆成安相互折磨着过下去。
至于老太妃杨氏,她当然有暗中派人给母子俩送过银子,但姜氏派了侍卫守在母子俩附近,杨氏派来的人根本到不了他们面前。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说回眼前,陆英和陆成安被带下去后,堂上就只剩下了陈氏一个外人。
对于陈氏,不管是陆靖两口子还是陆氏,心里都很是歉意。毕竟换子之事虽非他们所愿,可确实是镇北王府的责任,而阮柔也确实因为此事遭到了不可磨灭的伤害。
“阮夫人,”姜氏已经疲累得无力说话,最终是陆靖起身将那封和离书递过去,“柔娘与陆成安之事,是我镇北王府对不住柔娘。你若愿意,本王可以收柔娘做义女,等她身体大好后,再另给她挑一门好亲事。你放心,本王与王妃会视她如亲女,绝不会再叫她受任何委屈。当然,夫人若是有什么其他要求,也尽可以提。”
事情发展到现在,陈氏早已冷静下来。她起身接过那封和离书,没有马上开口,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般抬起头道:“收做义女就不必了,王爷王妃若真心疼柔娘,就叫她留在府中,给新世子做个贵妾吧。”
什么?!
这话实在有些出人意料,在场众人皆是面露愕然。
“当年与小女定亲的人本就是新世子,只可惜天意弄人,叫他们俩阴差阳错各自有了姻缘。”陈氏看向陆湛,先前哭肿了还没消下去的眼睛再次红了红,但声音却很平静,并没有冲动之意,“如今世子已经娶妻,柔娘也没了清白身,我自然不敢奢望柔娘能继续做世子妃,只求世子能留她在身边做个贵妾,给她个容身之所,如此也不负两家当初的情谊。”
“抱歉。”她的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因为这话眉头微拧的陆湛已经断然开口,“我心中只有内子,此生都不会纳妾。”
没想到他会拒绝得这样干脆,陈氏先是一怔,而后就愈发坚定了自己的念头。
她没有看错,眼前这个青年是个和陆成安完全不一样的人,他承袭了镇北王正直忠义的品行,也承袭了镇北王铁血柔情的一面。柔娘若是跟了他,就算他心里没有柔娘,以他的人品和责任心,也一定会善待她。
至于那个姓桑的姑娘,她相信能被他这样的人看在眼里,放在心上的姑娘,不是那种心思恶毒会磋磨妾室的人——就算她想错了,那姑娘并不是个好相与的,她也相信,对她家柔娘心有愧疚,人品也足够忠正的镇北王夫妇不会由着那姑娘乱来。
所以,与其被镇北王收为义女,顶着个只是听着好听,实际上并不能保证从此以后可以一帆风顺的名头出府另嫁,还不如留在王府里做个贵妾。至少在这里,她家柔娘再如何也不会过得比以前更差。不像嫁去别家,除了担心丈夫是否靠得住,她还得承受流言蜚语,重新操心婆媳姑嫂等关系。
至于给人做妾是一件不光彩的事……
陈氏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只希望她年纪轻轻就受尽苦楚的女儿,能从此轻松顺遂,再不要遭受任何伤害。
且世上男子少有不纳妾的,便是另嫁旁人做正妻,对方难道就不会纳妾了吗?
到时她家柔娘还是得和别的女子分享丈夫。加上婆媳关系、妯娌关系、妾室庶子等各种问题,即便是顶着个正妻的名头,日子也不见得能过得松快,还不如在王府里做个无人敢欺,生活清净的贵妾来得舒坦。
想到这,陈氏没再对陆湛说什么,而是起身冲陆靖和姜氏跪下,决然拜倒在了地上:“妾身无意为难世子,我家柔娘也绝不会与新世子妃相争,我只求王爷王妃能让她有个容身之处,叫她余生能过得安稳顺遂一些。若连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王爷王妃都不肯答应,那妾身也只能带着我那可怜的女儿自我了断在王府里,免得她日后再受苦楚了。”
第77章 父母之心
“有话好好说, 你这是做什么!”率先开口的陆氏。她实在没想到陈氏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反应过来后当即就上前一步想将她扶起。
可陈氏却快速避开她的手,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对准了自己的喉咙:“王爷王妃给妾身一个答案吧。”
陆氏:“……”
陆氏尝试着跟她讲道理:“阮夫人, 阿湛已经说了,他并无纳妾的心思,你这般以命相逼,是在为难我父王母妃, 也是在为难阿湛。都是当娘的人,我能理解你疼爱柔娘的心, 可姻缘之事讲究的是你情我愿, 你这般强求,即便是成功了,双方心里也落下了芥蒂,日后如何能和睦相处?且这事事关柔娘,你也总该先过问她的意思……”
陈氏是个老实人,可老实人钻起牛角尖来才最叫人头疼。她没有理会陆氏, 只是执拗地看着陆靖和姜氏, 等着他们的表态。
陆氏:“……”
陆氏心生气恼但又怕刺激到她,只能停下劝解,用眼神示意丫鬟去请阮柔过来。
陆靖和姜氏见此也不好再沉默。
“阮夫人, 你有任何其他的要求,本王都可以答应, 唯独这件事, 很抱歉, 本王不能应允。阿湛自幼流落民间,本王与王妃没有养过他一日,没资格勉强他做任何事。”
陆靖率先开口。姜氏也撑起身体, 微喘着气道:“王爷说的是,且不说我们老两口没资格勉强阿湛,便是有,我也不会……不会为了陆英母子做下的孽,去逼迫我的儿子。柔娘那里,确实是我们镇北王府亏欠了她,身为这王府的主人,我与我家王爷不会逃避责任,可这事与阿湛无关,夫人若是……若是执意不愿接受王爷的提议,非要以命相胁求个公道,那我也只能做一次以强凌弱的恶人了。”
没想到她宁愿违背自己的原则,不要自己的名声,也不愿答应这事,陈氏愣住了。
陆湛也有些怔然。
他没想到陆靖和姜氏的态度会这般强硬坚决,他本以为他们多少会觉得为难……
这一刻,他终于脱离一直以来的旁观者感官,对眼前这两个人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这件事有了真实的感觉。
说不出心里具体是什么滋味,但这种被人全力维护的感觉并不坏。所以陆湛回神后,很快就压下心头那股陌生的胀意开了口:“当年与阮姑娘定亲的是镇北王府的世子,阮夫人若实在不愿改变主意,非要阮姑娘以世子贵妾的身份留在府里,那我可以不做这个世子。”
陆靖和姜氏皆是脸色一变,陆氏更是忍不住沉了脸:“阮夫人,你当真还要强求下去吗?此事原是我们王府对不住你们阮家,我父王母妃也是真心实意想补偿柔娘,可这不代表你可以无理取闹!且补偿的方式那么多,你偏要这样为难人,你这么做哪里是在给柔娘讨公道,分明就是心怀怨气,故意想给我们一家添堵!”
最隐秘的心思就这样冷不丁地被人戳破,陈氏回神看着陆氏,面色青红变幻了片刻,终是忍不住恨声抬起了头:“是,我就是想叫你们不好过!都是无辜的受害者,凭什么你家的孩子可以高高兴兴地带着美娇娘回王府做世子,我可怜的女儿却只能以残花败柳之身在世人的指指点点中黯然离开?!这世道对女子何其不公!对我家柔娘何其不公!我……呜呜,我不甘心,我心里疼啊……”
陈氏说着忍不住落下泪来。其实她何尝不知陆氏说的那些道理,可陆英母子下场再惨,她女儿的人生也已经被毁了,这是再多补偿也无法补不回来的。一想到这,她心里就烈火烹油般难受得厉害。
理智上她也知道,对不起她家柔娘的是已经受到惩罚的陆英母子,镇北王夫妇愿意补偿她家柔娘已是善良仁厚。可是情感上,她无法不迁怒养出了陆英和陆成安这两个人渣的他们,所以她才会忍不住提出这样一个对女儿好,也能让他们跟自己一样难受的要求。
“娘!您这是在做什么?快把那簪子放下!”就在陈氏情绪正激动的时候,前世子妃阮柔被人抬来了。
阮柔今年二十岁,长得白净清秀。她容貌算不上很美,但很耐看,是那种让人觉得很舒服的长相。
因为刚小产没几日,身体还虚弱着,她这会儿身上裹得很严实。看见手握金簪对着自己脖子,哭得泪流满面的母亲,她脸色大变,忙撑起身体扑过去扶住她,从她手里抢过了那支尖利的金簪。
“柔娘,我苦命的柔娘啊……”陈氏看见她,顿时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阮柔已经从陆氏派去的丫鬟口中得知所有真相,也知道了她娘对镇北王夫妇提出的要求。见此她眼睛一红,也是忍不住滚下了泪来。
但她是个性情坚毅的姑娘,只是失态了一小会儿便重新稳住心神,擦去眼泪看向了陆靖和姜氏。
“我娘只是心疼我太过,才会一时糊涂钻了牛角尖,还请父王母妃不要怪她。事情的经过我也都已经知道了,多谢父王母妃宽厚待我,我愿意做父王母妃的女儿,往后继续孝顺您二老。”
陈氏听了这话哭声一滞:“柔娘!”
“娘,造成今日这局面的人是陆英,有负于我的人是陆成安,与父王母妃没有任何关系。自我嫁进王府以来,父王母妃一直待我如亲生,您怎么能因为陆英和陆成安犯的错去为难他们?还有世子兄长,他也是陆英阴谋下的受害者,今日才刚刚回府,您纵有再多怨气也不该撒在他的身上啊!您这么做,看似是为了我好,可其实却是在陷我于不义,我日后还有什么脸面面对他们?!”
陈氏其实就是心里还堵着一口尚未完全发泄出来的气,对着众人哭闹了一通,又被女儿好生劝说了一番后,这口气就散了出来。
半刻钟后,终于彻底冷静下来的她肿着眼睛,神色羞惭地冲陆靖和姜氏行了个大礼:“方才是我失态了,还请王爷王妃莫怪。”
可怜天下父母心,事情既已解决,陆靖和姜氏自不会怪她。双方在缓和下来的气氛中客套了几句,而后阮柔就以“累了想休息”为由,带着陈氏回自己的院子平复心情去了。
堂上终于只剩下了他们一家四口。
“总算可以好好认亲了。”陆氏松缓下来,转头冲陆湛露出笑容,“还不快上前喊父王母妃。”
陆湛有点不自在,但还是在顿了片刻后,于陆靖和姜氏期盼的目光中,上前冲两人行了个郑重的叩拜礼:“孩儿陆湛,拜见父王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