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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弥愣了一下,他以为蒋蔓可能还会过一段日子才有答复,但不想便这般突然的给予答复了。

他心里奇异的出现几分犹疑,脚步微微凝滞,可也不过片刻罢了,就迅速又被他抛诸脑后。

现在不是该想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的时候,他得想好万无一失离宫的方法。

蒋弥迈步落座于越良对面,还麻烦你帮忙一下了。

越良红唇勾起,眼尾处满是慵懒散漫,你这孩子说什么呢,这么点小事还用得着提吗,我此次在这宫里也呆够了,我准备和你们一同离开。

对于越良也要离宫,蒋弥倒不意外,离宫途中多一个人也好些,他点点头,好,等两日后我便给你计划,最多五日,五日之内,我们便离宫。

越良志得意满的神色顿时拉垮了下来。

她哀叹了口气,她原先还以为今日就能走呢,但以这孩子的谨慎个性,这倒也不奇怪,五日便五日吧,已经等了这么久,不急于这一时。

这么想着,越良重新容光焕发起来,她一撩裙摆,站起身来,双臂间缠着的那条烟紫色披帛随风轻飘,那好,两日后我再过来一趟,现在就先不聊了,我还得回去洗尾巴呢。

蒋弥送走了越良,一个人独自坐在厢房之中,他的长发用一根白玉簪子束起,从窗棂处吹来些许热风缓缓吹拂着垂落的发丝,他垂眸凝视着桌上的青瓷茶盏。

离宫之日在即,但他脑海中却好似没什么清晰的思路,是啊,到了该走的时候了,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的任务只是改变蒋蔓的命运,其他的事情不受他管,也不该他管。

茶盏中的水波纹路漾碎了蒋弥模糊不清的面容。

蒋弥推开茶盏,再抬眼时,眸间已是淡然无波,与往常无异。

在蒋弥先制定好离宫的计划之前,寿安殿那边却传来了新消息。

朝中左相大人似乎知晓了这些日子里程绽暑热难耐,特意派人来告知说前些年里在井山阜新建的避暑行宫已经落成,只询问程绽可愿前往。

井山阜坐落于南下淮江上游处,处于山峦迭起中,林荫四立,周遭满是山湖海泊,确是历任皇帝经常去的避暑圣地,只除了路途稍远了些。

但毕竟是皇家车马,最多也不过三四日的时间就能到地方。

蒋弥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还顿了一下,如果程绽要去的话,自己肯定也会随行,要是出了宫,在行进途中随便找个地方就走,总好过在宫中离开,还要避开巡视的暗卫宫人,很是麻烦。

且随行途中,程绽能带的人手也不会有多少,那时蒋弥走了,程绽一时也是难以搜寻到的。

怎么看,都是这条路子比较好走,蒋弥心中已有主意。

等寿安殿中,程绽问他要不要去井山阜的时候。

蒋弥便没有犹疑,应声答下。

程绽抬眸看了他一眼,墨发披散在肩头,领口大敞,露出白皙纤细的锁骨来。

其实程绽倒是不大想动弹,虽然汴京是酷热了些,但这么舟车劳顿前往井山阜,看起来是更为麻烦的事情。

但看蒋弥这么利落的答应了下来,自己也不好扫他的兴,一个在乡野长大的庶民在宫里呆久了想出宫的确是正常的事情,程绽这么想着。

算了,反正这奴在自己身边呆了这么些日子,也没有主动开口求过一样事情,就答应这么一件也未尝不可。

程绽坐直身子,苍白的脚尖处晃晃悠悠的挂着只软底缎面鞋,有发滑落入领口,清浅的眸子带着些许笑意看着蒋弥,嘴角弯起愉悦的弧度来,好,孤去便是了。

他等着蒋弥溢于言表的喜悦之情。

但看蒋弥只是垂眸,冷冽的眉眼带上柔和之意,声音低缓略哑,奴多谢陛下。

程绽愣了一下,面上戏谑的神情消失不见,偏开头去,耳廓处漫上细微的红意,只让人疑心是热出来的,这有什么好谢的,你且回去准备准备吧。

蒋弥领命退下,回到自己的厢房等越良过来。

越良过来之后,蒋弥把这次即将出宫前往井山阜的事情说了出来,包括他的想法用意。

等蒋弥说完之后,越良像想起来什么一样,指尖在桌面上叩了叩,哎,那井山阜我知道,我曾是在那块游过水的,那儿左傍淮江,你要是能从淮江直接离开,人族的王便是有通天的本事,都寻你不着。

蒋弥心里暗暗记住越良的话,点了点头,那好,后日我便会随行启程前往井山阜,不出意外就会在途中离开,你后日便带蒋蔓出宫,切记小心宫中暗卫,记得避人耳目,万事注意些。

蒋弥对于越良的办事作风还是有着些许的放心不下。

越良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还这么放心不下我,没事的,这宫里我早已摸透了,且我年长你百来岁,能力不会比你差的,便是远处落一根针我都能听见,你要担心这个,还不如担心你自己不要被人发现身份。

说到这里,越良顿了顿,柳眉微蹙,你上次不是说了你对那人族之王使了声惑,但效用不大,你得注意些了。

蒋弥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不到迫不得已还是不要使用声惑,只怕留下更多的麻烦,随行途中便找机会走便是了,不与任何人当面对峙。

两人又就着许多的细节之处,仔细的沟通了一下,确保不会再有什么意外发生。

越良站起了身,瞧着蒋弥道:我走了,我还得回去准备准备,你这孩子也得小心些,我看那人族之王倒也不是那般好糊弄的。

蒋弥心里有些好笑,不是那么好糊弄的都已经糊弄了这么久,还能怎么办呢。

蒋弥送走了越良,其实他自己也没什么好带的东西,除了一些细软罢了。

自从程绽决定前往井山阜之后,宫中就忙碌了起来,实在是要做的准备太多了,而且程绽吩咐的日子也太过紧迫了。

后日就走,很多东西都要下发各地进行告知,麻烦的很。

但等到了后日之后去,却也没什么遗漏了,都也收拾好了。

一排的行进车队,也没有多么的大张旗鼓,御林军随行在后,护着皇帝的车辕左右。

在外人看来,蒋弥似乎颇得圣宠,竟能与陛下同乘车辕。

可这才是蒋弥觉得麻烦的地方,侍从有侍从的车驾,现在他受程绽命令与他同一车辕,很多事情都不太方便了,所幸两三日不沾湖水,蒋弥还能险险忍住,而且便是要跑也是得从程绽的眼皮子底下溜开。

但蒋弥并不准备现在离开,现在还在汴京的地界,要走的话太过麻烦惹眼。

他先前就记下了越良所说的话,可以等到了井山阜地界之后,再做离开的打算,如果能从淮江直接入水离开,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程绽似乎不喜被外人打扰,车辕里面平时除了蒋弥就再无其他人了。

所以扇风,照顾程绽的诸多事宜便全落在了蒋弥的身上。

车辕中比寿安殿里还要闷热不少,便是时时掀窗透风,冰块一盆盆的送来都是热的慌。

程绽眉头皱着,眼尾热的发红,他侧窝在铺着冰丝绸缎的榻上。

蒋弥往他嘴中喂了一颗荔枝肉,再用泛凉的手摸了摸程绽的面庞。

陛下,还是热的厉害吗。

程绽眼睫轻扇,清浅的眸子里面有着些许烦乱,他蹭了蹭蒋弥的手心,还行,你用不着担心。

蒋弥没有说话,其实他倒也没有多担心。

随着这两日的车马行进,现在车队已经入了井山阜的地界。

蒋弥不论如何都得开始寻脱身之法了。

有侍者过来询问程绽,是否要先歇一晚,还是继续赶路,要是继续赶路的话,晚间说不准就能到避暑行宫中了。

程绽耐性渐失,已经不想再等到明天了,便吩咐下去继续赶路。

侍从领命离开,车队便没有再继续歇脚了。

一直到了戌时片刻,车队终于险险到了三庵湖前。

井山阜这地界便是以井山命名的,避暑行宫就建在了井山之上。

要到井山,需得过一条湖,那湖便是三庵湖。

三庵湖是井山阜中最大的通江湖泊,直通淮江,湖水极是宽阔,一眼看不到边,围绕在群山旁。

井山阜这边早已告知好了,特地派人候着,准备了过湖的大船。

有人过来小心传话,蒋弥坐直身体,轻轻喊着已经昏昏欲睡的程绽。

陛下,到地方了。

程绽眼皮半掀,发垂落在面庞处,这几天被蒋弥照顾惯了,他朦胧着眼下意识张开双臂,蒋弥上前整理好程绽压的有些杂乱的锦衣。

程绽眉间微蹙,稍稍有些困意过了会也就清醒了。

走吧。

他垂眸道。

蒋弥应下,扶着程绽下了车辕。

现已戌时,外面已是月上中堂,因今夜无云,所以月芒毫无保留的映在微微掀动的湖水的碧波荡漾之上,更显得波光粼粼,水光潋滟。

远处众人各打了灯笼,倒也不会暗,只让人觉得灯火通明。

井山阜地界的知府也早已候在此处,穿着一身乌纱袍子过来对程绽行礼。

陛下,臣已备好了船,只等陛下过湖。

除此之外,那知府再不敢多说废话了,只白须颤动,点头哈腰着,面上是赔着小心的笑。

程绽没有丝毫与之寒暄的心思,皱着眉道:既已备好船只,那便走吧。

知府连连应下,身子佝的更低,神色隐在暗处,还请陛下先行。

蒋弥陪在程绽身边,迈步上船,这是一只双层楼船,二楼处还有栏杆,各处都挂了灯笼,火光照耀,只让人疑心这是白日。

程绽与蒋弥被已经在此处等候的侍者引到二楼休憩处。

二楼推门便可凭栏眺望三庵湖,两处是可推拉的雕花舷窗,酒水点心一应俱全,船壁上还挂了古画,长剑,可见其用心装点过,生怕陛下不喜。

还有知府安排的侍者想要进来伺候,但却被程绽挥退了。

随行的宫人先行上此大船,御林军另有船只紧跟过来。

程绽看起来神色不渝,也没有再开口说话了,实在是这几天舟车劳顿让他心烦。

蒋弥没有开口扰他,只上前推开一扇舷窗,好使风透进来些,让程绽能舒服点。

他刚推开那窗,手就顿住了,因为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明明湖面上除了船只行进就再无其他,但蒋弥却好似在水中听见了细微的水泡闷闷的呼噜声。

如果只是几处,蒋弥也并不会在意,湖中游鱼虾蟹,一些活物发出声音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围着这湖四面方向都有这种声音,像是绕成一圈,圈起来一般。

蒋弥在水中生活过一段日子,他几个瞬息就能确定,这不是水中鱼虾能发出的声响。

反应过来之后,蒋弥垂眸又迅速掩住舷窗,他抬手把头顶发带系的更紧了些,从墙上拿下那柄装饰用的长剑,转身来到程绽身边。

陛下,起来。

程绽手支着额,他掀开眼皮,略微不解,但看蒋弥这副模样,眉间立时蹙起,怎么了。

有人藏在水下。

蒋弥倒没有惊慌失措,只是声音稍稍压低了些。

现在船已行至中途,再折返回岸是件难事,但御林军的船只便在大船后头,还可以搏一搏,现在就怕那知府就是里应外合之人,要是这样,呆在这船上就更麻烦了。

只是这么一句,程绽就听明白了,他敛起了不渝的神色,虽然不知道蒋弥是如何得知的,但他还是愿意相信蒋弥的话。

程绽有一柄极是喜爱的银剑,便是那把他总是挂在寿安殿内殿床头上的银剑,就是来这避暑行宫,他都把那柄剑带来了。

程绽起身握住银剑,从龙雕玉冠中垂落几缕墨发来,清浅的眸间此时满是寒意。

蒋弥看他一眼,陛下要时刻呆在我身后。

程绽愣了愣,但还是答道:好。

蒋弥伸手推开二楼的门,从楼梯处向下留意,按说底下应有不少的宫人,但此时却只有三两个刻意压低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很低,要不是蒋弥是条不同寻常的人鱼,换作旁的人都听不出来。

这么轻的呼吸声只有是习武之人才会有的。

如果不出所料,现在大船一楼处的宫人应是死完了。

这么狠绝不留后路的手段,似乎完全不把程绽这位皇帝陛下放在眼里的感觉。

蒋弥掩住房门,折返回二楼房中,眉眼冷冽,对着程绽低低道:陛下,此船底下已经不再是我们的人了。

蒋弥话音刚落,从三庵湖四面八方中传来破水之声,还有索钩嵌在船壁上的声音。

后面御林军的船只顿时人声沸腾,乱作一团。

蒋弥听的清楚,立刻便有急促的脚步声从大船一楼处大踏步上来,直冲二楼便来了。

是两个人。

蒋弥一个手势示意程绽后退,自己则持剑站在门边,彻彻底底屏气凝声起来。

那两个人根本注意不到蒋弥。

其中一人首当其冲破门而入,面上蒙着黑纱,持着一把细长的马刀,脚尖点地,身形很快,就要朝程绽直逼而去。

蒋弥眉目俱寒,站在破碎的门后,立时反手横剑,迅速上前刎了那人的喉咙,血甚至高高溅到了船壁挂着的古画之上。

那人没有自然不会一下子气绝,只两眼瞪大,铿锵跪地,双手痛苦的扼住冒血的喉咙,向后仰躺倒下。

突生此变故,后一个蒙着黑纱的人脚步一顿,眼中极是惊愕。

打斗过程中,最忌下盘不稳,心思散乱,在蒋弥一条人鱼面前出如此纰漏,那人便已再无反胜的可能了。

几个来回,两具尸体便就叠加在一起,汨汨的血渗入船板之中。

星星点点的温热鲜血溅在蒋弥的眉骨之处,蒋弥往程绽那边大步走去,行进过程中,他持剑的右手反垂长剑,混不在意的用手背擦掉面上鲜血。

此时,一只箭矢穿透舷窗只逼面容迟愣的程绽而来。

蒋弥眉间皱起,左手下意识握住那支迅疾的箭矢,接着他丢开箭矢,在程绽面前站定,冷声道:陛下,现在不是愣神的时候。

程绽清浅的眸间此时满是怔然,面颊旁垂落的墨发被裹挟着血腥气的夜风轻轻撩起,他手掌微微蜷缩却又紧握住,张张嘴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喉间仿佛被扼住般的滞涩起来。

三庵湖面上刀剑厮杀声不绝于耳,浓重的血色在湖水中漾开接着便又迅速被水面吞没。

远处船壁上灯笼摇曳的火光连带着蒋弥的碧色双瞳映入程绽的眸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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