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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他是怎么了,他说众人瞧不起他,都在俯视他,他要扬眉吐气,他要所有人只能仰视他,他说他要抓住这个机会,他要立威天下!他当时的表情可怕极了——我不理解,我很害怕,我问他是什么机会,他并不告诉我,不告诉我……”
“夜里他不知从何处拖回来一口棺材。那棺材的材质极好,一看便是贵重子物,我们家向来清贫节俭,这绝不是我们可以承受的。我问他从何处得来的,他……”离娘闭了闭眼睛,在缓和情绪,很是艰难道,“他第一次动手打我。他让我别管。”
林泓静静倾听着,不置一词。
林红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什么话语蛊惑了吴牛,把他内心深处扭曲的自卑激发了出来,让他变得暴虐,变得为达目的不近人情。不知是本性暴露无遗,还是根本变了一个人。
那个棺材很有可能也是林红给吴牛的。
没想到林红帮他竟然做到这步田地,连棺材都要为他准备好,再运上永岁山给他送去。
平白无故?
“就在这口棺材出现的第二日清晨,我亲眼目睹,他……”离娘声音哽咽,“他杀了他的父亲!他杀了我的恩人!”
“我不理解,我不懂,吴爹对他很好,凡事都记挂着他,时时都在惦记他,好东西都舍不得自己吃要等着他回家、要留给他,多么好的父亲……多么慈祥的老人……对谁都慈眉善目的……他很安静很豁达,他也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我不理解……我不理解……为何要……”离娘声音颤抖着,神情悲切到了极点,她捂住自己的脸,泪水止不住流出来,她不愿回想当时的场景。
小七感受到了母亲情绪不对,他扬着脸扯了扯母亲的衣角。
离娘的手放在他头顶,他又“咯咯咯”笑起来,全然不为这发生在他家里的祸事所影响。
姜氏双手拄着杖,好像全身的力气都依赖在这一根粗劣的木拐杖上了,离开了它就随时都会倒下。她脸上每一条皱纹都充斥着悲伤,干枯的手抹了一把脸,像是在抹眼泪,但泪腺干瘪衰老她根本流不出泪来。
林泓也被感染得很是悲恸,连寒风裹着他他也全然不觉了。
虽然他们也猜到很可能是吴牛动手杀了自己的父亲,但得知事实当真如此时,却仍觉难以置信,不可理喻。
吴牛如何下得了手?荡平天下,登上龙椅当真如此诱人?权力、名誉、金钱让他连人的本性也不要了吗?
亲手弑父,牲畜弗如!
“他把爹放进了那夜的棺材里,几乎把家里所有的布料都放垫进去了,好多血……好多血……染成了血红色……”离娘在努力平缓呼吸,“我们三人当时都害怕极了,却也不敢告发他杀人,怕他对我们也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他杀了爹,更不可能给爹守孝,当日便把爹安葬在了一片竹林里,我壮着胆子跟过去看了,他把棺材泡在水里……我不理解……我不理解……”
“我觉得他疯了,疯得彻底!趁他还未回来,我赶紧收拾了东西,带着小七和娘逃走了。”离娘搂着小七,扶着姜氏。
老、幼、妇三人在夜色里显得羸弱不堪,像风里摇摇欲坠的枯树。
“我们逃亡了六日,居无定所,忍受寒冷幕天席地;食不果腹,钱财不足,有时只能捡些东西吃,我们三人弱小,还经常受人欺侮……我……——我们明明是有家的啊!”离娘一双眼睛在月光里有些亮,反着光,似乎满含泪水,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林泓神色黯然,心头火起。
可这三人都逃走了,又怎会罹难?要遭受剥皮酷刑?
“六日。抓住我们的不是吴牛,而是官兵。”离娘呼吸变重,“他们说吴牛意欲谋反,要诛九族!”
林泓一怔,吴牛失败他早就知道,可他是如何败露的?六日,阴兵并未成型,而且在现世当真有阴兵存在吗?他哪来的兵力和能力叛变?
“呵。”离娘冷笑了一声,笑得无奈,笑得绝望,“他?谋反?真是天大的玩笑!”
“诛九族?我难以置信。”离娘咬牙切齿,“我不知这些官兵是如何找到我们的,是何人泄露了我们的行踪!我不知道!”
“我们被扒光了衣服,蓬头垢面,拷着铁锁关在铁笼里,穿过集市!围观的人群带着嘲讽的笑,他们朝我们扔东西、吐口水,砸得头破血流,满身污垢,还要忍受他们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离娘浑身发抖,“我们被剥皮时,吴牛在场。他被官兵押着目睹了整个过程!
“我们忍受着剧痛,忍受着对死亡的恐惧!我害怕!我害怕!我让他们不要动我的小七……不要动!我要疯了!他们按着他,在他头顶割肉……他还那么小……他尖叫着……他叫得那么惨烈……他那么痛……他还那么小……啊!!!!!!!”
离娘爆出了一声尖叫,似乎想宣泄心中压抑的情绪。
小七吓了一跳,似乎不明白他的母亲为何突然如此,很害怕很担心,他抱住母亲的腰,仰着头看着她,他会说的话不多,但有一个字他说得最是擅长,他最喜欢这个字:“娘……娘……娘……”
离娘抱住小七,呼吸急促沉重,胸膛猛烈起伏着,似乎在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眼睛是充血的赤红,“他们剥下我们的皮,我看着自己完整的皮……我看着……自己的皮……呵……还有我儿子的……我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手……你能想象吗?看着自己浑身的血肉和脉搏……鲜血淋漓……我好痛……好痛……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谁能相信?相信自己快要死了……”离娘目光发直,人都在摇晃。
一旁的姜氏老妪全程紧闭着双眼,她也在忍受着回忆起那一切的痛苦。
离娘在抖,嘴唇发白,“他们把我们的人皮缝在一起,我一直看着……我们的皮……缝在一起……他们把它们装进盒子里……”
人皮的脚缝在一起,所以他们的脚步声重叠在一起,他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离娘的眼底充满憎恨,布满血丝,“吴牛……他都在场……他在看着……都是他的错!都怪他!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不得当时就扑上去咬碎他!!”
“吴牛……吴牛……”离娘咬牙切齿重复着这个名字,想和着滔天恨意把它在嘴里碾碎了。
林泓的表情和这风一样冷。
吴牛。他是有多大的自卑和贪欲,家庭已是和美,他还不知足,他要为了华而不实的梦亲手毁掉自己的桃花源!他如此愚昧!
他一人的行为却害得家人受此酷刑!
他在目睹家人剥皮时是否有一丝一毫的悔意?
林泓知道他没有!
——这个鬼方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甚至把三人的皮藏在最深处,忽视它们的存在,不去面对,他抹去了妻儿和母亲的存在,忘记他们的存在,他要继续做他的春秋大梦!
何其可笑。
“他死了。我知道。”离娘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我血肉模糊,但我还没死,我看着他身首异处,我看着他的头和扭曲的身体挂在城墙上。他扭曲的灵魂也被剖开来昭告天下!他活该!他毁了一切!他毁了我的家!”
这是吴牛的下场,身首异处,为世人唾弃。
就是死他后做鬼他也还是没有放下,他觉得他就快成功了,他可能登上龙椅,坐拥天下,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所有人都要对他俯首称臣,所有人都要仰视他,没有人可以轻视他,他是天下共主。
林红给他下了一个圈套。
“夫人,你认识林红吗?”林泓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离娘草:古代称玫瑰花
第145章 周朝末年群雄逐鹿
“林红?”离娘皱眉思索片刻,“并不认识。”
都不认识林红?
这个鬼方除了吴牛再无人认识林红?
林泓继续问:“你们当时是何朝代?是何年号?”
这个鬼方的朝代——越朝是吴牛假想的,林泓想知道在现实中他们究竟生活的是何年代。
离娘不知他为何问这个,却也认真答道:“南周道封十八年。”
道封十八年。
林泓明白了。
难怪。
南周道封十八年是七方势力割据的伊始。
周王朝暴虐荒淫,苛捐杂税,民不聊生,天下苦周久矣。
正当时,朝廷有内臣祸乱朝纲,民间亦有英雄起于草莽,封地地主武装镇压起义,逐渐形成军阀割据,多方势力蠢蠢欲动。
大大小小的教派仗着信徒众多也要分一杯羹。
那时,世人极其相信巫术、鬼神之说,民间有不少巫医,各家也皆有供奉的神龛。
诅咒和祝福皆是大忌,风水阴阳之说风靡一时,百姓不跪皇帝只跪鬼神,香火缭绕不绝,似乎求神拜佛就可以刀枪不入,长生不死。
一个腐烂的年代。
在这样的背景下,难怪吴牛相信林红的阴兵之说甚至到了弑父也在所不惜的地步。
林泓想着,如果这里没有一个人认识林红,那很有可能是他用了假名,借了假身份。
“那夫人是否知道一个仪容俊美、气质冰冷的人?”林泓问道。
“公子是说赵丞相吗?”离娘的表情很是阴冷,语气也是恶狠狠的,“就是他关押了我们,下令剥了我们的皮!他当时也在场!之后也是他下令砍了吴牛的头挂于城墙之上!就是此人!”
“赵丞相?”林泓心头咯噔一下。
这个时期的赵丞相还能是谁——赵奕。
史书中赫赫有名的权相,一代枭雄。
赵奕是当朝三公“司徒”之子(注1),借了父亲的名与势,年少时也调任过不少官职,可也皆是无关痛痒的闲职。
可时势造英雄,周王朝局势混乱,他等来了自己的机会——他在镇压起义中带兵护驾有功。
当朝皇帝只有八岁,格外依赖他,再加之兵力压迫、时势动荡,他挟天子令诸侯,得满朝文武拥护,垂帘听政的太后也被他压了一头,周朝之事出谋划策的皆是他赵奕。
他在朝堂中权焰渐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久而久之,赵奕从朝堂内架空了周朝,后来,更是在军阀割据的局面中占领一角,自封“齐国”。
七方势力对峙,他本该是最强有力的一方,奈何天下英雄辈出,他抵不住各国合纵连横,风云变幻,他齐国在猛火中败下阵来。
陈国崭露头角,一统七国,天下尽归陈。
虽然赵奕最后失败了,但他依旧是一代英雄。头角峥嵘之辈,事迹流传在诗文里,褒贬不一,却也震古烁今。
林红是赵奕?
这样的人物是如何同吴牛扯上关系的?
林泓推算了一下,现下这个时期,该是赵奕护主有功,带兵入驻皇宫,官至丞相,正在拉拢各方势力。
一个丞相为何要假扮成风水大师找上山野农夫的吴牛,要让他杀了父亲培育阴兵?
最后还在七日之约未到时以反叛之名逮捕吴牛及其家人,处以酷刑,昭告天下。
林泓思忖。
这很显然是赵奕给吴牛下了一个杀局,诱骗他谋反又以谋反之名杀了他。
可山野农夫于当朝丞相来说有何可忌惮的?莫不然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林泓又问:“夫人之前认识赵奕吗?家中是否与他有渊源?”
离娘叹道:“能有何渊源?在此之前我们一家人皆是安守本份,鲜少出山,又怎会与如此大人物牵扯上关系?”
这样一说,林泓也暂时想不出原由来了。
所以那日在永岁山遇见林红——赵奕,他是来确认吴牛是否照他说的来办了,自己的奸计是否得逞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