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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前问过赵绪,新帝登位那年,他于帝京脚下三拜而归时,想的是什么。
他说,大盛。
若是他先来回答先帝,大约说出的也不过是与长公主同样的一番话罢。
大盛用他,则可胜。
她甚至可以想象到,即使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少年,一定也是面容镇定,气势巍然,所见处,是大盛的安定与强盛。
然而长公主珠玉在前,赵绪一定是收回了自己的答案,大盛已有良将,一将得功成,二将败相争。
长公主说过,小秦氏秉性不争,赵绪养在她的身边,心性多少也随了母亲。
“三弟不肯回答,父皇发了怒,打了他一巴掌,罚他跪在承明殿外头,想清楚了该如何答再起身。”
先帝察人于微,明知赵绪秉性,却要逼他至此。
这是赵缨第一次在她面前称呼赵绪为三弟,沈羡垂着眼睛没有说话,心底里思绪复杂。
赵缨微微眯起眼睛,淡淡道,“孤向父皇求了情,不料父皇却斥责了孤,父皇斥孤,未亲临之,先思用之,学而不致用,纸上谈兵耳。”
“父皇命孤与三弟一道跪在外头,没有他的旨意,不准起身。”
沈羡低低劝慰道,“先帝爱之深,责愈切。”
赵缨笑了笑,也不知是不是将沈羡的客套话听进了心里。
“那时候正值初冬,地面结霜寒冷,孤与三弟跪在外头,须臾便要将人冻成冰块,旁人皆不敢触怒天颜,是皇姐,亲手端了许多的炭盆,围在孤与三弟的身边取暖,又握住了孤与三弟的手呵气取暖,想要替我们驱散一些寒冷。”
沈羡静静听着,心里头莫名涌上一阵心酸之感。
“父皇瞧见皇姐与我们一道在外头的天寒地冻里,一边强作发怒,一边命人将皇姐送进承明殿后头的暖阁里头。”
“孤记得父皇斥责皇姐胆大包天,皇姐笑着攀住父皇的衣袖,说道父皇只是下令不准求情,没说道不允旁人陪着一道跪。”
赵缨缓缓背过身,“孤瞧得很清楚,父皇那时候的面上,毫无欣慰之情,竟然只有悲意。”
“那时候孤便明白了,天家的亲情,要不得。”
这一声要不得实在是冷淡,却又令人无法反驳,沈羡低垂着眼睛,没有应声。
谁又会想到,到了如今,赵绪与赵绎,盛华与赵缨,竟走到了这样一步。
她轻轻摇了摇头,先帝那时候,也许已经瞧见了有朝一日的结局。
“那是崇武十四年,次年的时候,父皇果然带了皇姐去了北境灵川,崇武十八年,皇姐封了征北将军。”
赵缨回过身来笑了笑,眼底也瞧不出是骄傲还是惆怅。
他缓缓道,“我大盛的女儿,天下知其英勇。”
沈羡亦是缓缓道,“陛下圣明。”
赵缨收起了面上所有的神色,淡淡道,“走罢,重芳宫要到了。”
“是。”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好几个小天使下注啦,渣作者拿小本本都记好了,暂时不揭晓是谁,现在可能线索还不够多,往后多看几章就会越来越明朗了,小天使在最后答案揭晓前可以更改答案啊哈哈哈~
关于丹凤眼是谁这个问题好像难度有点大,小天使盲猜吧哈哈哈哈
渣作者昨天又没分到好一点的榜单,刚上毒榜就掉收,心里苦tot
最后爱你们~谢谢善水小天使昨天的专注,感动一万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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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宫灯
玉拂先行候在了重芳宫门口, 见沈羡与新帝一道过来,跪地行了礼。
赵缨未进重芳宫, 行至一丈处,便轻轻颔首, “去罢, 到了。”
“是。”
沈羡平和地应了一声, 回身行了礼, 一路踏进了重芳宫的宫门。
赵缨打量过她朝朝朗朗, 如同清风的背影,唇角动了动,缓缓回过身, 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他想他与沈羡,果然还是背道而驰。
外头起风了, 沈羡与玉拂一道去了撷英殿,听到里头盛华的声音传过来, 正唤道,
“绿川,去将灯收起来。”
玉拂闻言瞧了沈羡一眼, 沈羡摇了摇头,取了揭杆将檐下的宫灯勾了下来, 绿川几日未打理,上头已经有了一层浮灰。
沈羡提着宫灯进了撷英殿,玉拂替她阖上了外头的大门。
盛华坐在榻上,隔着屏风瞧见进来的是沈羡, 静默了片刻,方才低声道了一句,“是本宫糊涂了。”
沈羡温柔地笑了笑,将那盏有些旧的宫灯放在窗下的小案上,仔细擦拭过,见它原本的木质灯架有几处已经有些腐朽的模样,回头向着盛华轻声道,
“长公主,灯架有些老了,不如重新漆上一回?”
那头久久未有回音,隔着一道水墨的屏风,沈羡仍然能够感觉到周围的风声静了下来。
“那是阿衡送我的灯。”
这是盛华头一次没有在沈羡面前自称本宫,也是头一次,对她提起卫衡。
沈羡便应道,“那不如,臣替长公主重新上一些桐油罢。”
见盛华未出声,沈羡便放开了手中的宫灯,走过去推了门,向玉拂吩咐了一声,去内务府要一些桐油来。
玉拂恭声应承了,沈羡阖上门,回过身来瞧见那盏宫灯向着一头倒向了小案的一侧,便走过去,重新将它扶了起来。
不过是须臾,那盏宫灯依然执着地倒向另一头。沈羡伸出手,想要将它扶正。
“不必了,”盛华淡淡开口道,“是它老了。”
沈羡眉眼柔和,回话道,“长公主风华正盛。”
“崇武十八年的初冬,我封了征北将军,那年北境下了一场大雪。”
“沈女官可听过雪中盲症?”
沈羡点了点头,“听闻遍地积雪,反照日光,视之则盲眼。”
盛华笑了笑,低声道,“北境苦寒,寸草不生,春风不近,冰雪也难抵,我在灵川三年,头一次见到这样大的雪。”
“沈女官觉得雪是如何的?”
沈羡垂着眼睛,低声道,“无光而寒冷。”
那是陵州的雪夜。
“那是我头一次感觉到,这场大雪之后,兴许春天也会到了。”盛华仰起头,淡淡道,“我一个人,站在雪地里许久,到了暮色将至时,也不曾回营帐。”
她忽然笑了笑,“因为我的眼睛,瞧不见了。”
沈羡手中扶着那盏宫灯,依稀间似是瞧见了它亮起的模样。
“陵州雪夜,沈女官觉得害怕吗?”
“怕。”沈羡轻声应道。
隔着一道屏风,盛华似乎仍是打量了沈羡的面孔许久,方才缓缓应道,“我也觉得害怕。”
“征战三年,没有什么能阻挡住我的长剑,大盛公主剑之所向,皆是披靡,这天下,无人敢阻大盛的公主,无人,敢阻我。”
“可是我的眼睛瞧不见了,突如其来的黑暗令我感到惊慌,我站在原地,不曾动一步。我害怕,一步踏出去,就会踏上与大盛截然相反的道路。”
“是卫统领来寻的长公主?”沈羡低声问道。
“卫统领?”盛华反复念了两声,语气似是喟叹,又像是怀念,“已是三年未曾听到有人这样称呼阿衡。”
“听闻你常去崇文馆,你可知道阿衡是什么样的人?”
沈羡回道,“卫氏忠心,乃大盛元帝时从龙之臣,元帝有意分封卫氏异姓王,卫氏坚拒之,求归隐,帝不忍允之,设立护京骁骑营,卫氏世代袭统领一职,以彰元帝之恩,显功臣之达。”
沈羡顿了顿,接着说道,“史记记载,卫氏子息单薄,到了第三代统领卫衡一辈,仅存一子,后来......”
盛华淡声一笑,“卫氏忠心,领受了这样厚重的皇恩,如何敢再子孙昌盛,家族繁荣。”
沈羡一怔,默然了片刻,方才应道,“长公主说的是。”
“阿衡从小跟着他父亲长在宫中,他不愿意承袭统领一职,困于帝京,便自请北境从军,想要建一番功业,他的父亲自然是不允的。”
盛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有了些浅淡的笑容,“他是个痴人,旁人若是要瞒着家里头去从军,自然是要改换了名姓,他却还是用了卫衡的名字,被老卫统领知道了,一路追到灵川,当着父皇的面差点要打折他的一条腿。”
“他跪在父皇面前受了他父亲几十军棍,我父皇问他为何,他说,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断了一条腿,他也是叫卫衡。”
“老统领闻言弃了手中的军棍,抱着他老泪纵横,一言不发。父皇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便留他在灵川,待平了北戎,再回去领了骁骑营的职务也不迟。”
盛华笑了笑,“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阿衡,应该说,第一次记住他。”
沈羡恳切道,“卫统领与老统领,皆是千古忠贞之臣。”
盛华面上生出悲色,“可是他们将阿衡诛成了叛臣!”
她敛起了眉目,冷冷道,“裴怀懿。”
沈羡亦是敛目不言。
盛华狠狠拂开了榻上的物什,寒声道,“先帝遗诏,为了父皇的一道遗诏,为了永远困住本宫,裴怀懿!她裴氏布局引了赵经逼宫,裴怀远地处南方,离得这样远,却比阿绪还要更早到京勤王!荒谬!裴氏,裴氏这是在谋反!”
她以手撑在水墨屏风之上,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量说完了余下的言语,“阿衡死了,死在了裴怀懿派去的人手里,一路撑到灵川,死在了阿绪的面前!”
她将目光投向沈羡手中的宫灯,缓缓道,“他出宫前,来了重芳宫,他要我等他,他会找到阿绪,解我出困境。”
“就像他在雪地之中寻到我,引我寻到前路一样,他赠我宫灯,允诺我永为路引,他应承我,大盛的公主守着灵川,他便守着大盛的公主!”
盛华跌坐在榻上,以宽大的袖摆掩在面上,隐隐的啜泣之声消弭在花纹华丽的的袖摆之下,只能瞧见她微微起伏的肩膀。
沈羡垂下眼睛,长公主一生好强,竟连片刻的脆弱都不愿示于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