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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悦冷眼看着他,说:“妖孽还想要放肆么?”
小孩看着两人,眼中充满着惊吓和戾气,但那不是一个孩子的眼神,反而像是被困的野兽的神色,此时,一直躲在桥另一端的王二见这里已经安静了,而且楚珏又点了那盏灯笼,便朝他们跑了过来,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怪物,又看了看被胡悦压制不能动弹的孩子。他不禁大吃一惊,骇然喊道:“怎么会是爱儿!”
胡悦说:“没错,就是他一直都在袭击孩子,而原因就是爱儿早就已经死了,他的尸体被这只魃鬼所附身。”
王二睁大眼睛,他完全被搞糊涂了:“魃鬼?那么…他到底是什么东西?魃鬼是这孩子,还是那个怪物?”
楚珏手里的尺依然横着深怕又什么意外,他制止王二靠近那个怪物,他说:“魃鬼原本的实体的确就是这个怪物,但是它的魂魄进入了爱儿的身体内,所以爱儿就成了魃鬼的寄体,而这个怪物的身躯则可以供它差使。不过……”
王二问道:“不过什么?”
楚珏说:“魃鬼的确以吸食人血和精气为主,但是……”
楚珏话音还未说完,只见从黑暗中窜出了一个人影,胡悦第一时间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王二,只感觉白光一闪,手上就多了一个极深的伤口。
楚珏快速地抓住了孩子的手臂,只感觉孩子另一个手臂被扯住了。两人较力,居然楚珏还处于下风,王二见状大吼一声也帮忙拉住了孩子。
胡悦见状大喊:“小心!”
忽见又是一刀破风而过,楚珏手里只有那把怪异的玉尺,他毫不犹豫得用此一挡,玉尺居然没有断裂,而那把怪异的刀却被震飞。
胡悦冲了上去,把那个躲在黑暗中的人一把揪住。众人发现在黑暗中躲着的是一个蓬头乱发的女人。
在月光下这个不算年轻的女人喘着粗气,像是恶鬼一般的盯着三人。三人也为之错愕,前面那居然的力量居然是从这个看上去如此单薄的女人发出的。
王二此时已经连话都没办法说完整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爱儿的娘亲,林二嫂子。
林二嫂子还想要再使力,乱吼乱叫的像是发疯一样,胡悦身上有伤,本就使不上多大的力气,被她这样冲撞之下,伤口裂开,他咬着牙拉着女人。眼看林二嫂子就要挣脱开来的时候,大批的官府衙役已经冲了过来。
林二嫂看着桥两端已经被封死,此时几个精壮衙役冲了上来,代替受伤的胡悦一把制住林二嫂,直接把她按倒在地,林二嫂整个人趴在地上只能不停的喊叫,而爱儿则像是痴呆一般看着自己的母亲拼死挣扎。
林二嫂一边挣扎一边喊骂:“放开爱儿!放了我的爱儿!”
胡悦看着像是母虎一般被人压制的林二嫂,继续开口道:“魃鬼不会杀人,但是会把那些吸走精血的孩童当做傀儡,就像爱儿一样……”
王二睁大着眼睛看着林二嫂,他说:“那……那她……”
楚珏走到胡悦身边,他扶着胡悦关切地问道:“伤势如何?”
胡悦朝他笑了笑,虽然有些吃力但是还是拍了拍楚珏的手希望他放心,他继续对王二说:“杀孩子的不是爱儿,而是林二嫂。我们昨夜听到那诡异的啃噬声音其实就是魃鬼在吸食孩子的精血。但是直到那个诡异的声音消失之后,我们才听到孩子的惨叫,说明在那怪物离开之后,孩子才被杀害。”
胡悦补充道:“所以尸体上才会出现那一刀毙命的伤口,是林二嫂尾随爱儿,等爱儿吸食完精血之后,在杀害那些被吸食精血的孩童。而绣珠极有可能就是看到了林二嫂或者是爱儿才夜间徘徊在金水桥希望能够确实,却没想到被抓了。”
王二大脑一片混乱,他问出了官府也想知道的问题:“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人?”
众人看着林二嫂像是母兽一般的挣扎,最后气空力竭的倒在地上,她开始笑,笑得像是低吼一般,接着开始哭,她看着爱儿朝他伸出手,但是却马上被官府压住。
她抬头环视着众人,仿佛要用眼神来诅咒在场的所有人一样。
她的声音因为嘶吼变得非常的沙哑,她低语道:“当然要杀……如果不杀爱儿就没了!我带爱儿去老家,但是在途中闹了旱灾,当地人说在闹旱魃,要我特别小心男童,但没想到爱儿还是被那个怪物给吸食精血的,怪物上了爱儿的身,那原本的躯体就被怪物给舍弃了,我亲眼所见那个孩子半个时辰内就腐烂化为白骨,爱儿虽然现在不能算活着……但至少还在我面前,如果那个怪物舍弃了爱儿的身体,那么爱儿也会死啊!”
王二睁着眼睛,他说:“那你可以阻止爱儿去吸食其他孩子的血啊!”
她抬头看着王二,哈哈大笑说:“当然是因为爱儿肚子饿啊……他没有血会饿死啊……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挨饿吧?”
在场所有人看着这个女人,又看着那个像是傀儡一般的孩子。在昏暗的桥上,只有女人痛苦的吼声,众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胡悦冷漠地开口说:“这就是你杀人的原因?为了一个已经成为傀儡的孩子?”
她发疯似地喊道:“爱儿没有死啊!没有死我怎么能不为他着想!杀人!杀人算什么?算什么?我这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孩子!我没有第二个选择!”
胡悦平淡的眼神中又划过了一丝神色,但很快那神色便化为死灰般的冷淡,他抬起手捏住林二嫂的下巴,强行让她的眼睛看着自己,胡悦面无表情得说:“原本是有第二个选择的,如果你采取其他的办法,你的儿子能在没有吸食人血的情况下清醒过来,但是只要一吸血,你的儿子就已经是死了。明白么?他是被你给害死的。”
一句一句说的极其平淡,像是陈述事实一般,但却像是箭一样刺向林二嫂,林二嫂眼神变得无光,她动着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浑身颤抖的匍匐在地上,胡悦放开她,站了起来看着那个孩子。
他走到孩子面前,伸出了手,就在即将要触碰到孩子额头的时候,楚珏伸手拉住了他,他说:“可以了,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而已。”
胡悦依然丝毫没有任何的表情,看不出愤怒也看不出悲哀。平淡的点了点头,说完便往回走。楚珏却看着那个被定住的怪物,他手里依然抱着一个刻刀一般的佛像,而眼内居然留下了泪水。
楚珏开口对林二嫂说:“爱儿是不是非常喜欢他爹亲雕刻的佛像?”
女人已经没了神,她木然的抬起了头,机械地回答道:“是啊……爱儿说如果长大了就做最好的木匠,不会再让娘亲受苦……”
女人的泪水像是决堤一般落了下来,但是却再也哭不出一声。只能这样无声的落泪。
胡悦一直往前走,他没有再回头看,楚珏快步跟上后说:“你也发现了?”
胡悦走了很久,只回答了一句:“但可惜太晚了……”
与此同时,在这个无月的夜晚,忍受着丧子之痛的女人,木讷得坐在灵柩边,烧着纸钱,但是他们的心也想黄纸一般被燃烧殆尽,化为灰烬。
女人时不时得抽泣着,但是却再也没有办法想刚开始那样嚎啕大哭,哭对她来说已经太累太难。她只是看着孩子生前的衣物、玩具。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什么,但具体内容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就在黄纸燃烧完最后一张的时候,忽然一阵风灌入屋内,原本紧闭的门被推开了。灵台上的蜡烛像是感应到什么似得,不停的扭动。
女人想要起身护住香烛,但此时身后却传来了女童的声音“你想要让你儿子复活吗?”
女人猛然回头,之间两个穿着白色衣衫的女孩站在她的面前,女孩年龄不大。但是眼神却非常的苍老,像是看透了一切似得。
其中一个女孩开口道:“我们可以帮你的儿子还阳哟……只是想要你答应一些东西。”
第17章 偷生庙(上)
偷生存世,非轮回相,不在五行,不在三界,永存世间,如在无间,不生不死。
时间过了很久,观情斋内却依然烛火未灭,时不时能够听到棋子敲击桌案的声音。楚珏看着棋局笑而不语,时不时为面前两人倒茶。
一子落定,胡悦的眉头为之一舒,他语调有些兴奋地说:“看来还是我棋高一着啊,老道。”
一直保持着端正坐姿的楚珏轻笑一声,仿佛对这场对弈的结局早就有所预料。他从衣襟内掏出了一盒小匣子,放在了胡悦的面前。匣子内隐约传来一阵阵清冷的香气。他语中含笑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玄冥子皱着眉,叹气道:“哎,可惜啊…一子之差,看来我和它是没有缘分呐。”
胡悦开怀一笑,他说:“急什么?待我用完此物,再借于你也不是不行,不过你算欠我一个人情,自然是一物换一物。”
玄冥子不乐意得理了理袖子,他挑眼看着胡悦说:“老狐狸算盘打得真精啊。你还指望我像楚珏这样包养你?”
胡悦瞟了一眼玄冥子说:“你这是恼羞成怒,我有手有脚何须他人包养?倒是你这个假道士到底要当到何时?”
玄冥子伸出手指晃了两下道:“天机不可泄露也。所以现在老狐狸你可别管我叫残梅,该称呼我玄冥道长。”
胡悦哈哈哈大笑起来,楚珏也打趣地说:“那么玄冥道长现在在那个仙山道府修行呢?”
玄冥子伸手抓了一个棋子,眨了眨眼说:“我云游道士一个,哪个道观都可以住。别看我这样,修道以来我名山古刹可是去了不少呢。当然,嘿嘿好东西也没少順。”
胡悦的眼神为之一亮,楚珏此时喝茶的手微颤一下,他轻声嘀咕道:“两个人在这方面的秉性真是一模一样,真是一对损友啊……”
胡悦说:“难道还有这等好处?”
玄冥子敲了敲桌子,像是传授经验一般的开口道:“那是自然,首先你得搞到官府认证的度牒,随后参加几次中元节的布道大会,混个脸熟。接下来一般的小道观那是不在话下,而我走的都是传说中有奇珍异宝的地方。”
楚珏越听越觉得不妙,他插嘴道:“难道你去偷……”
胡悦故意的往后扬了扬身子,玄冥子马上解释道:“当然不可能,我是什么身份,需要用偷么?我是和他们换!用一句自古没有出现的词儿,那就叫‘双赢’!”
胡悦嘴角微微一抽,他说:“莫非你把那本……给换了?”
玄冥子嘿嘿一笑,抿了一口茶,忽然说:“你说到那本书我倒是换到了了一个好东西,不过我想起来一件事,你可认识一个叫灵石长老的道者,俗名叫作蒋泸的人?”
胡悦见他提起此人,他开口说:“认识,他入道修行年数也达一甲子矣。”
玄冥子凑近胡悦,但是眼睛却瞟向楚珏,他压低声音说:“此人怀有六甲了!”
楚珏说:“他是个女子?”
胡悦摇头道:“不,他肯定是男子。”
玄冥子嘿嘿一笑道:“怪哉怪哉,的确如此,他是实打实的男人,但是却怀有身孕,因为此事他没办法在原先的道观内继续住下,只能以修道辟谷之名,跑到了青云山内躲避。但是修道之人不可杀生,他……”
胡悦难得语气有了变化,他道:“莫非他准备把孩子生下来?”
玄冥子说:“你个老狐狸还真是……够直接的。难道你们一点都不诧异么?男子生子啊?”
楚珏没接话,反而继续问道:“他准备如何生产?”
玄冥子眼角跳了几下,心想:只有我一个人纠结他一个大男人是怎么怀上的吗?
他看着楚珏,憋了半天说:“阁下也不遑多让啊……”
玄冥子调整了情绪,他把棋子推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这个就不好说了,因为我手里的这半颗凝神珠就是从他手里换来的,这人说来也奇怪,浑身冰冷,就算到了夏天,他也不会出一滴汗。整个人像是……一块石头。看不出年岁,外表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的摸样,这人本就是一个怪人,现在这怪人居然要产子了,你们说这是不是奇闻异事呢?”
楚珏说:“莫不是邪物作祟?”
玄冥子摇头道:“也不像……”
玄冥子想了一下:“如果是凶煞之物,那么肯定不会那么安静,但是本人现在一点都没有戾气。所以也不像是什么凶物作祟。连他自己也安静的太过分了。而且这个人根本没有什么接人待物的自觉,虽然言语谈吐之间也算是饱学之士,但是感觉没有什么感情,是一个和老狐狸倒是很相像的人。”
胡悦说:“那虽然是奇事,不过……我没什么兴趣。”
玄冥子不解道:“为什么?”
楚珏一边沏茶,一边幽幽道:“因为没有美女啊。一个大男人生孩子我有什么好看的?”
玄冥子一时语噎,他看着屋外说:“好了,既然你们都没兴趣,那么这事也就听听作罢吧,时候不早我就告辞了。”
他起身看了一眼棋盘,在那空盘之上落下一子,开口道:“这世上可是真的有偷生庙啊。”
两人为之一愣,但是玄冥子并未作解释,他拍了拍衣服,不打灯,却一点都没有犹豫,大摇大摆地在走向了黑夜,随后消失在了巷子的深处。
待玄冥子走后,楚珏收着棋子说:“其实你不必如此,那半颗凝神珠我本来就是想要给你的。这种珠子对于普通人是没有作用的。而于你来说,只要有我在,也没有要用这个东西的必要。”
胡悦勾着嘴唇笑道:“莫急莫急,因为我要让残梅欠我一份情。别看他这模样,手里的宝贝可不少。”
楚珏拦住胡悦的腰说:“那你欠了我那么多情,怎么不见得还呢?”
胡悦依然是淡然的笑容,只是那笑显得有些苦涩,他说:“因为还不起啊,所以现在这样是我们最好的状况。缘起缘灭,没有过多的干涉和牵扯,那一天你不见了,我不会去找你,那一日如果我不在了……”
楚珏凑近胡悦,吻了吻他的脖子说:“我必定会找到你,你觉得你能走到哪里去呢?”
胡悦眯起眼看着手里的珠子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呢?”
楚珏微微一愣,他用手抓着胡悦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说:“生死在我眼里也不是问题。”说完便吻上了胡悦的唇,胡悦依然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任由楚珏吻着,眼神却闪烁不定。楚珏放开他说:“你在想玄冥子最后说的话?”
胡悦微微笑着,他没有回答楚珏的问题。楚珏见他只笑不语,闭着眼吐了一口气,他坐回了位置,为胡悦倒了一杯茶,换了一个话题说:“你们口中的蒋泸是何许人也?”
胡悦看了一眼桌上的匣子,喝着茶,仿佛陷入了回忆,他说:“那是在十年前的事情了……”
胡悦那个时候和现在一样是一个穷书生,以卖字写曲为生,只是那时候更加穷,连观情斋也没有,只能借住在一间道观之内,借宿的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秀才,那便是蒋泸。
蒋泸,字留逸。是金陵人士,来京便是为了参加科举考试。但是和胡悦一样,出身寒门,只得借宿于寺庙道观之中。
平日里除了读书便就只能和胡悦一起闲聊,幸好胡悦虽然整日和三教九流混在一起,但却也精通诗书论语,所以二人时常会有所讨论,说起来也算半个同窗之谊。一来二往之间交情也比别人深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