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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下这九转月虫丸。闫肆从怀中掏出一个黑瓶,倒出一粒灰黑色的药丸,递了过去。
九转月虫丸不算剧毒,不过要一直服用九个月的解药,且时间必须在满月,如若不然,往后每月中旬都会痛不欲生,骨髓中好似有万蚁蚕食。
沈飞云精通医毒,一听便知其用意,闫肆是怕他拖延时间,以伺逃脱,于是想用九转月虫丸留下他。
有何不可。沈飞云哂笑一声,接下药丸,凑到鼻尖嗅了下。
十年以上的咸水紫藻,九次转生的毒虫芭蠕,剩下的是减弱毒性的良药,对方的确没有欺骗他,是九转月虫丸。
判定完,沈飞云不假思索,直接往嘴里扔。
他先是摊开双手,示意手上没有藏着药丸,又伸出舌头,舌尖上俨然一粒灰黑色的药丸。他吞咽完,张开嘴,里面空空荡荡。
闫肆点点头,致歉一声,心中却想着等到月中再看,如果沈飞云毒发,那才算他真的吞下药丸,没有隐藏欺瞒。
沈飞云做完这一切,弯腰拾起地上的烛台,问:我能进去了吗?
还望沈公子好眠。闫肆道。
话音刚落,一阵寒风吹过,吹得旁边的红旗猎猎作响。
沈飞云漫不经心地抬头瞥了一眼,心中有了猜测,面上却含笑不语。
他倚着墙,好一阵也不见闫肆离去,因此好奇道:你们不走?
只用了一口棺材,闫肆低头,抬手随意往身后一指,我们在等第二个死人自投罗网,以慰教主亡灵。
一句话说得平淡,听来却阴恻恻,叫人不寒而栗。
沈飞云晓得苏浪不会轻易死去,是以放心笑道:我也好奇,死人如何能够自投罗网,还请闫长老允许我留下,好看个真切,一睹究竟。
请便。闫肆声音平平。
等到他手中长长的白烛燃尽,又快等到天光落下,远处终于现出人影。
他们是什么人?沈飞云懒懒问道。
圣火教另一半人。闫肆站得笔直,手中的大刀已然出鞘,圣火教有五位长老,前天晚上死了扈二和刁三,如今伍航也去,只剩下我和林壹。
沈飞云立即回想起来,湖水老人杀了十多个人,死的人里就有两位长老。
看莫无涯的态度,死去的扈二和刁三并不服他,剩下的三个人里面,只有伍航和闫肆服从他。
沈飞云远眺天际,长叹一口气,收敛笑意,郑重道:来人不少。
他们安土重迁,早已习惯草原上的生活,不思复国,根本不愿回到燕国遗址上去。
闫肆恨声道:这些鼠目寸光、贪图享乐之辈,早晚有一日要败光教主的心血,叫圣火教几十年经营付之一炬。
可我觉得他们这样,并不算坏事。沈飞云若有所思,叫我选也是如此,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何要背负上一辈的血海深仇,放弃眼前的人生,为远大而虚幻的想象奔波劳碌。
你懂什么!闫肆大为光火,放弃过往,无异于自绝,谁能做无根的浮萍?
沈飞云心中一沉,笑了笑,不再争辩。
此刻一大拨人来势汹汹,他却置身事外,心里想着另一件事。
闫肆说得不错,谁能做无根的浮萍?
他不禁想到养母石莉萍,当日明德殿前简亦恪所言一一浮现,据对方的话,石莉萍与许清韵是师姐妹,而许清韵与莫无涯、辛含雪师出同门。
换言之,石莉萍应当也是燕国人,而沈照曾带兵清剿过燕国余党,不知她又为何愿意嫁给沈照。
难怪石莉萍要他远离纷争,劝他享乐游戏人间。
此刻,沈飞云开始怀疑起莫无涯的话,对方说他是卢初之子,可倘若真是,沈照又岂肯收养他。
想到这里,再没有更多头绪,他只好收敛心神,问:你们双方要打架么?
闫肆沉默片刻,沉重道:或许。
这就叫我不解。沈飞云抿了抿唇,长叹一口气,你们既然准备复国,我还以为你们要齐心协力,一起对付中原的人,可竟先要自相残杀一番。
闫肆冷笑道:可见并非同胞就一定同心同德。
沈飞云颔首赞同,又问:他们若是胜了,会杀我们么?
你应该可以活。
闫肆说完这句实诚的话,沈飞云对他印象大为改观。
这种情况下,按照常理,对方应该直接说会杀了你们,好叫沈飞云帮他杀敌,可竟然没有。
闫肆接着道:伍长老和教主已死,如今别雪酒肆的机关只有你能解,里面藏满金银珠宝,也只有你能取出。
沈飞云微微蹙眉,这可真是无妄之灾,莫无涯是教了他酒肆的机关布置,可并未告诉他有金银珠宝,他也从未见过。
他不住思考,这木屋由卢初建造,又经伍航改造,如果要藏宝,这两人会藏在何处?
还没等沈飞云想出答案,闫肆已经领人冲上前去。与此同时,一句自信笃定的话传入他的耳朵。
你大可放心,我们绝不会败。
沈飞云闻言,很是动容。
此刻,天刚破晓,冷冷的日光落下,照在那一口剩余的棺材上。
沈飞云终于明白,这口棺材是为谁准备的。
第53章
兵刃交接的铮铮声,受伤将亡之际的哀厉哭嚎,以及凄风阵阵刮来
沈飞云听得惊心,眼前的一切更胜秋末皇城中那场硝烟,当日在城外,还有母亲作陪,今日只要转头,就能瞧得一清二楚。
天光冷冷地洒落在黄沙上,黄沙饮血,看来有一种妖冶凄惨的美感与恶感。
沈飞云不去看,却不能不去听,听了一会儿后,直接将烛台搁在门前,进屋去看苏浪。
关上门的那一瞬间,绝大部分声响都被隔绝在外,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心跳。
沈飞云忽然有所领悟。他耳聪目明,即便在木屋之内,隔着很远的距离,这些响动也能听清,可一进屋却忽然断绝。
这不是一座单纯的木屋,就像他之前乘坐的那辆马车一样。
马车应当由许清韵设计,共由三种材料组成,最外面是木质,夹层为铁与磁。在马车内。他执扇都要花费一些劲道,免得扇子被墙壁吸附。
既然这木屋被称为别雪酒肆,且高悬的旗帜由许清韵提笔而成,虽不知这酒肆是否有她手笔,想来建成之日也应早于她离别之日,所以她定然知晓木屋的构造。
因此判断,木墙的夹层没有磁铁,但应当有铁。
沈飞云如是想,于是迈入长廊,集中内力,用扇面划开一道木板。
扇面没入半片后,再不能更深,除非他运起更多内力,才能用墨冰玄铁所制的扇大骨划破夹层。
沈飞云收手,好似有些明白,便不去管,直接拐入苏浪的屋内。
从门口走入卧室,需要绕过许多关卡,因此他倒也不必焦急会有人进来,对苏浪不利。
桌上的白烛,还有床头的油灯,都早早燃尽,这间屋子除了门,其余都是封闭的,因此尽管外面已经日出,室内却仍然漆黑一片。
沈飞云翻箱倒柜,给灯添油,重新点燃。
苏浪经他清理,面上干净清爽,惟有头发里夹杂着泥沙和血块。
你早知莫无涯一开始点我,不是为了杀我,是么?沈飞云抚摸苏浪的脸,动作轻柔。
昨日天未亮,伍航带我离开,你同我告别,意味深长,说但愿不久后还能再见,是怕昨日过后,再见不到我
说到后来,他不忍继续,可思绪却愈发清晰,往日种种翻腾上来,在脑海中搅动,令人后怕不已。
你怎么不说?你怎么不同我说清楚?
沈飞云恨恨咬牙,喃喃问了几遍,可床上之人眉头紧皱,神色痛苦至极,睡得很不安宁,又如何能听见他的问话,清醒着做出回答。
又不知日后要经历些什么沈飞云叹息一声,我此刻深感不宁,觉得有大事要发生,这天总归要变。当日劝你全身避雨,来我这边,可好似我也自身难保,又如何护你周全?
可无论如何,怎样的计谋都有终结之日,届时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只需耐心等待,又或者干脆主动出击。
沈飞云垂眸敛容,摊开掌心,露出之前那一粒九转月虫丸。他冷笑着用两指碾碎,在油灯上烧去。
他不想咽下去的东西,又怎会出现在肚子里。
他静静地在床沿上坐了许久,又伸手替苏浪把脉,确认对方即便危在旦夕,情况也有所好转,不会轻易死去,估量着时间差不多,这才重新走了出去。
走到半路,沈飞云听见有人大声叫骂,声音熟悉,是湖水老人。
沈飞云变了方向,朝右手边走去,七拐八绕之后,果然看到湖水老人正在发狂,冲着墙壁拳打脚踢。
木屑纷纷扬扬,木板被打落后,露出里面的精铁。
沈飞云淡然道:没用的。这是座铁屋,从上至下,只有两道出口,便是通往红旗的前门,与通往湖泊的后门。你耗费再多内力与工夫,也无法赤手空拳打破这铜墙铁壁。
湖水老人听完,发狠叫嚣:快带我找宝藏,事成之后,我七你三,保准不叫你吃亏。
我锦衣玉食,又何须强取?沈飞云失笑,而后好言好语规劝,你随我出去,等到暮春时节,我们一道回中原。我帮你去金钩赌坊取出一千两赌金,从此往后,你好好过日子就是,别再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湖水老人早已下定决心,这几乎是他活着最后的信念,又岂会因为沈飞云的三言两语而松动。
我要圣火教这几十年来的不义之财!他声音粗哑,我拿了这些钱,也算替天|行道,是我的本事。等我有了钱,自然好好过日子,和涵娘一起
沈飞云收起笑意,冷言打断:你还是认为涵娘爱财。你却不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她如今在山下开着酒馆,每一两银子都是她自己赚来的,绝非你的同类,恨你还来不及,又怎会跟你走。
他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锋刃,犀利地扎在湖水老人心尖,将人捅得鲜血淋漓。
湖水老人年过半百,早年犯下大错,看惯人情冷暖。后来又在赌坊充当打手,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心中通透,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到底看不穿自己,也改不了脾性。
他又怎会不知涵娘为人,不知事已至此,恩情已绝,再无可转圜?
他自欺欺人,想要做出最后的挽留,思来想去,当日因钱害得涵娘家破人亡,如今就还她一个金碧辉煌的庄园。
他几乎怀着破釜沉舟般的信念,当被沈飞云点穿时,霎时间发了狂,害了癔症,大吼大叫。
你骗人!你小子不怀好意,没安好心!你就是只赖皮□□,还相充当振翮高飞的枝上凤凰。
沈飞云摇了摇头,笑看对方叫骂。
你他娘的一生,就活该被人算计,被仇人收养,被仇人教会武功,替仇人复国,你还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你认许清韵为师,知不知道她是你的仇人?这个贱女人,要不是她护着涵娘的野男人和野种,我早就
沈飞云心中一凛,长舒一口气,心想终于能够听几句有用的话,开口问道:我的仇人?这又从何说起?我二十年来坦坦荡荡,从未与人结仇。
湖水老人嘿嘿笑了两声,恶意道:你的父母原是沈照手下副将,在讨伐燕国余孽时,因沈照判断有误,被孽畜杀死。你以为石莉萍和许清韵是什么人,是土生土长的中原人?
是燕国人,沈飞云耸了耸肩,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他们同莫无涯一样,师出同门。
湖水老人瞪大双眼,见鬼一般盯着沈飞云,接下来的话顿时咽在嘴里。
这又如何?沈飞云眉目间露出疑惑的神色,给我金钱,让我吃喝无忧的,难道不是石莉萍和沈晚晴;教我学会绝世武功的,难道不是许清韵?
况且,听你所言,我的父母死于战场,难道真是她们亲手砍下我父母的头颅,因愧疚而善待我?这不能够吧。
杀你父母的是燕国人!湖水老人声嘶力竭道,那两个贱女人也是燕国人!她们能有什么好心,当然是想要利用沈照和你,你怎么就执迷不悟?
沈飞云敏感聪颖,这些话还用湖水老人和他说明?
他嗤笑一声,故意激道:我就是执迷不悟。我和她们二人相处近二十年,对她们的为人再了解不过,这两人又能有什么目的,难道还真有能耐和计谋颠覆江山?
她们和湖水老人立即开口,等说出几个字后,才反应过来,猛地住嘴。
他怪笑两声,道:差点上了你小子的当你这个人心思深不可测,冷血无情,又怎会在意区区两个女人。
你真不了解我。沈飞云忍不住感慨。
他在意的事物太多,因太在意,所以只好并不在意,这样才活得潇洒自在。
少说废话!湖水老人粗声粗气,走到沈飞云身旁,伸手就要抓他,还不快带我去藏宝的地方。我引得圣火教的人自相残杀,现在正是趁乱夺宝逃脱的好时机。
沈飞云一昼夜没歇,乏累得很,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也懒得废话,直接开扇,朝着湖水老人的手挥去。
他没有留情,内力澎湃激荡,出手时,带起一阵袖风,吹得墙壁上的铜罗刹开始嘶吼。
等一招挥出,他才想起莫无涯和他说过,湖水老人在金钩赌坊待了十多年,跟随高人学习,精通机关数术。
他一开始见老人对着墙壁拳打脚踢,还以为对方无法找到出口,可现在想来,应该是对方能解开机关,却无法找到金银财宝,所以才会发狂。
如果湖水老人也找不到钱财,他又要从何去寻?
复国不止搬迁这么简单,更需要大量金钱,还有得到皇帝的允诺,不再攻打他们。
钱这一点,估计莫无涯和莫听风两父子已经攒够,而能与中原相安无事才是真正的难题,不知又要如何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