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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名大魏的官员微微停步,都看向此处,目光在陈兰桡身上打量,面色各异。其中一名老者哼了声,道:“红颜祸水。”将袖子一拂,迈步昂首离去。另外两人也冷冷地一笑,似有不屑之色,相继离开。
陈兰桡目送他们离开,霜影便道:“这些是什么人,如此无礼?”
那内侍道:“嘘,不可多嘴,这三位大人是我朝重臣,一个也不能得罪。”
霜影撇了撇嘴,便不再做声。内侍看看陈兰桡,见她面色淡淡地并不见愠怒,便笑道:“公主勿怪,请。”
金殿外等候片刻,里头听宣。陈兰桡迈步入内,微微抬头,却见御座上坐着一位面容清癯的男子,鬓间华发丛生,面无表情,目光却炯炯有神,看来极有威严,跟燕归隐隐竟有几分相似,自然就是大魏的皇帝。
陈兰桡行到近前,徐徐行礼,口称:“陈兰桡参见大魏皇帝陛下。”
魏帝凝视着她,微微抬手,旁边的侍臣方道:“陈国公主起身吧。”
陈兰桡站起身来,抬头看向魏帝,目光相对,魏帝看着面前殊容丽色,对上她灵动的眼神,肃然的面色略缓和了些:“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陈兰桡?嗯……果然是个美人。”
陈兰桡眼珠转动,并不出声。
魏帝微微一笑,道:“怎么,你是不会说话,还是见了朕不敢说话了?”
陈兰桡见状,才道:“我早在庆城的时候就听闻皇上威名,大家都在说皇上是位厉害的君主,所以生怕自己说错了话,惹怒了您,才害怕不敢出声。”
魏帝听她口齿伶俐,其实毫无惧色,便笑道:“哦?那今日你见了朕了,朕真的那么可怕么?”
陈兰桡道:“其实本来我是没有这么害怕的,毕竟流言蜚语不可信,要眼见为实才好……但又听说皇上把燕归殿下下狱了,不由地就怕起来。”
魏帝闻听,笑意荡然无存,双眸眯起,道:“哦?你……莫非是想替燕归说话?”
旁边的侍从见状,无端紧张起来,魏帝原本英武开明,一场病后,忽然有些反复无常,这数日来,不知是不是因太子被刺身亡之事受了刺激,越发让他的性情变得变幻莫测。
这几天御前伺候的人,稍有不顺便会被治罪甚至斩杀,弄得众人都战战兢兢,如今这位陈国公主刚刚见面,便提起让魏帝不悦的事,这小公主玉雪可爱,若是被砍了头,实在有些可惜,侍从不由暗中替她捏了一把汗。
☆、第55章
魏帝盯着陈兰桡,神色阴晴不定,他的喜怒翻覆只在顷刻间,周遭侍立的宫人们均都不寒而栗,缩手低头。陈兰桡却像是什么也没察觉,带着一抹轻笑,道:“当然不是呀,正好相反,我是要多谢皇帝陛下的英明。”
魏帝眉头皱起,有些疑惑:“哦?这是为何?”
陈兰桡眨了眨眼,道:“我不敢说,除非……皇上答应不会降罪于我……”
魏帝见她双眸黑白分明,透着一股灵动,心情略佳,笑道:“以朕看来,你倒是大胆的很,竟敢跟朕讨价还价了。”
陈兰桡微微嘟嘴,负手低头,双眼却仍瞄着魏帝。魏帝一笑,终于说道:“好,你说罢,朕不会治你的罪……朕倒要看看,你究竟要说什么……”
魏帝之前召陈兰桡之前被几位大臣围着,说了半天国事,心情本有些焦躁,再加上病体初愈,精神也是不甚好……本来都不想见陈兰桡了,众人都以为魏帝召见这位陈国公主,大概只是看上一眼就会把人斥退。
毕 竟这些日子来,各国有自动来请降的,也有战败国进北都请罪的,什么公子王孙,金枝玉叶,魏帝看得不厌其烦,这些人通常不是哭哭啼啼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就 是一副抑郁不安的困苦之态,一见到魏帝,有被他气势所慑的,当场晕死过去的也不乏其人,多数人都惊惧的结结巴巴,口不能言。
大家都以为这次来的陈国公主大抵也是如此,却没有想到,全然料错了。
而魏帝看着丹墀前的婀娜少女,她穿着白色的素服,却掩不住天生的丽色,孤零零地立在金殿前,细细的腰身透出一股柔韧不折之意,幽静如一朵初开的兰花,雅致如枝头盛放的玉兰。
魏帝面上的疲惫之态略减,双眸中隐隐地透出几分浅浅地光。
陈兰桡听魏帝应了,才又抿嘴一笑,道:“多谢皇帝陛下。”
魏帝淡淡一笑,眼睛一闭复又睁开:“小丫头,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陈 兰桡才敛了笑容,正色道:“不瞒皇帝陛下,公子燕归为大魏先锋,所到之处战无不胜,晋国更因此举国倾覆。公子燕归在诸国内恶名远播,大家都对他恨之入骨, 他更在攻打庆城的时候,重伤了我哥哥,我虽然觉得大魏兵强马壮,皇帝圣明,而我国之败,虽败犹荣,但仍是不免有些怀恨公子燕归,私底下觉得若不是他……庆 城未必就会破的这么快,后来果真给我猜中了……”
魏帝听她夸奖自己,唇角微扬,听到最后眉头又锁起:“哦?什么给你猜中了?”
陈兰桡便把盐谷之战的大略情形说了一遍,提及师神光,忍不住便着实地幽幽叹了两声。
魏帝震动,深锁双眉。他目光沉沉地看着陈兰桡,望着她面上一抹悒郁,沉默片刻,才轻声道:“你、刚刚是说……盐谷之战,是燕归的功劳?不是太子?”
陈兰桡摇了摇头,叹息道:“怎会是太子,太子还是燕归攻破庆城之后才姗姗而去的……难道陛下以为是太子么?那必然也是听了传言,当初我也是听了传言,以为公子燕归是屠灭晋国的凶手,可后来才知道,其实下令屠杀的是太子。”
“什么?!”魏帝脱口喝问,双眼中透出冷冷厉色:“你再说一遍,在晋国下令屠城的,是太子?”
陈兰桡睁大眼睛,天真道:“是啊……晋国被屠城的时候,公子燕归正在晋城之外的小郡……”
魏帝瞪着她,仿佛要从这张玉雪可爱的脸上看出什么说谎的破绽,但是他所见,只是一双清澈如水的明眸,在他眼前的,这像是一个单纯无邪的少女,口没遮拦,不知天高地厚。
魏帝旁边的侍臣这才缓过神来,忙喝道:“大胆!陈国公主,你太失礼了,怎能污蔑太子!之前太子早有战报来,屠城明明是公子燕归所为,另外……攻破盐谷跟庆城,明明也是太子的功劳!你竟敢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
陈兰桡道:“我见了皇上,就知道皇上是个英明神武之人,我怎会冒着性命之忧在皇上面前说谎?我初来乍到,不懂北都的规矩,但我向来只懂得实话实说罢了,在庆城如此,来北都也是如此。”
那侍臣皱眉道:“你、你……”他出言呵斥,乃是意图顺着魏帝的心思而已,说完之后,便看向魏帝,想看皇帝的反应。
魏帝却始终沉默不语。陈兰桡看向他,低声问道:“皇上,你刚才答应了我不会治罪于我的,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魏帝神色极为阴郁,眼神冷厉,听了陈兰桡的问话,看着她担忧的表情,才又笑了出来,道:“好个大胆的陈国公主,着实的伶牙俐齿,胆气过人……”
陈兰桡见他面露笑意,心中才微微地松了松,对上魏帝带笑的眼神,忽然间想到燕归,这是一双仿佛能看破所有的眼神,包括她所用的小小伎俩。
陈兰桡不由地有些脸红:“我哪里胆气过人了,……我说的都是皇帝不爱听的话,当然要先向皇上要一个保证。”
魏帝转头一笑,又问:“你怎么知道说的都是朕不爱听的。”
陈兰桡道:“皇上莫非忘了,我是陈国的公主,我父王喜欢听什么不喜欢听什么,我也是约略知道两三分的。”
“两三分么……”魏帝沉吟着,忽然道:“你明知道朕不爱听这些,还冒险说这些,就不怕……朕真的治你的罪吗?”他说到这里,眼神忽然凶了几分。
陈兰桡嘴唇嘟了嘟,道:“所以我才先求皇上一句允诺,金口玉言,总是改不了的……何况我知道皇帝英明,总不会真的不分青红皂白把我……”她吐吐舌头不再说下去。
金殿内爆出一声久违的痛快笑声,魏帝仰头哈哈大笑起来,浑身发抖,龙椅上的身子也随之下滑,只好换了个姿势。
侍臣们看着,目瞪口呆,几乎无法反应,怔了怔才也忙在脸上流露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魏帝大笑了会儿,才徐徐收了,反而又咳嗽了两声,缓缓地出了口气,才又看向陈兰桡,淡笑道:“好啦,你一连送了几顶高帽子给朕,事先又要了朕的允诺,朕当然不会为难你了……你下去吧。”
陈兰桡的心动了动,忙行礼道:“多谢皇帝陛下。”向后退了两步,却听魏帝又道:“等等……”
陈兰桡停步,抬头看向他,魏帝问道:“你现在住在哪里?”陈兰桡道:“在驿馆,跟王嫂和小侄子住在一块儿。”
魏帝点了点头,这次并不出声了,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一动,示意她离去的姿势。
陈兰桡这才发现魏帝的脸色很有些不正常,应该是方才那一阵大笑的原因,此刻他坐在龙椅上,整个人显得有些儿轻飘飘地,但却仍是一只随时都能够嗜血的老虎。
一直到陈兰桡出了大殿。内侍才上前,正要扶住魏帝,魏帝却一抬手,竟把人扫了开去,那人大惊失色,忙伏身跪地,颤声道:“皇上恕罪!”
魏帝仍是不动,嘴角却一挑,咬牙切齿道:“你们都当朕是病入膏肓了吗……”
满殿的宫人尽数跪地请罪,魏帝盯着面前的贴身之人:“偌大的宫廷,居然没有一个人肯向朕说实话……还要朕从一个异国的公主嘴里听说真相!”
魏帝的近身乃是资历甚深的一个老宦官,也是宫廷内品级最高的,素来最懂得魏帝的品性,见皇帝此刻动了真怒,心中叫苦不迭,便磕头道:“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其实……其实不是奴婢们敢瞒着,只是……”
魏帝道:“只是如何,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敢这样瞒天过海……”
宦官欲言又止,落泪道:“皇上……”魏帝盯着他,忽然之间想到了一个人,他脸色一变,微微俯身,道:“难道,是皇……”
魏 帝的声音很低,宦官却听得明白,身子一颤,含泪点了点头:“皇上圣明,奴婢原本觉得……这是皇上的家事,皇上向来最疼太子,跟皇后也是鹣鲽情深,奴婢虽听 说了些流言蜚语,但,皇后说那些只是流言,是别有用心的人嫉妒太子殿下编造出来的,奴婢也怕这些话流入皇上耳中,会影响您的龙体,所以才瞒而不报……”
魏帝听到这里,长长地吐了口气,倒身在龙椅上,微睁双眸扫着这空荡荡地金殿,没了人,冷意越发明显,龙椅更是如冰椅一样,但是此刻,他却好像只剩下这个了,魏帝想了会儿,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陈兰桡跟着那领路进来的太监往外走,那太监迎来送往,见惯了许多进出金殿的各国王侯贵女,尤其是那些公主郡主,就算硬撑着金殿面圣,此后出来,却无一不是被搀扶着的……多数是吓晕了被抬出来的。
但是今日这位陈国公主,出来之后却依旧的活蹦乱跳,脸色好像都没有变化,太监不由多看了几眼。
但是有多后怕却只有她自己知道,陈兰桡抬手擦了擦额头,自言自语道:“吓死我了。”出门后冷汗才刷地冒了出来,被冷风一吹,浑身都有些寒意,忙打起帽兜。
才走到宫门处的车驾前,就听身后有人叫了声,众人停步,陈兰桡也缓缓回头,却见是个面生的小太监,身后还跟着几个内侍,匆匆忙忙地跑到跟前,冲她行了一礼,然后站定道:“皇上有旨,着陈国公主跟小王子即日起搬入内苑兰和殿居住。”
陈兰桡愣了愣,旁边的侍从们也都吃惊地看着她,还是那接迎太监反应快些,忙拉她一把:“公主快接旨谢恩呀。”
陈兰桡忙跪地接旨,那小太监看她一眼,笑道:“皇上命我协助公主殿下,安排殿下住宿事宜。”
☆、第56章
自今日起,陈兰桡便搬入了宫内的兰和殿,质子入宫而居其实也算平常,都只看皇帝的心情罢了。兰和殿原是空着,连伺候的宫女太监也是新调拨进来的,陈兰桡自也有陈国带来的宫人,幸好这兰和殿甚大,几乎跟陈兰桡昔日的公主殿差不多,安置这些人也绰绰有余。
头两日,倒也平顺,陈兰桡暗中叫霜影留心那些魏人私底下的言谈,尤其留意是否涉及燕归,但是两天过后,仍是没有燕归的具体消息,只是从只言片语里听闻他应该还是在狱中。
陈兰桡心中不免忧虑,暗想:“为什么他还是被关着?难道皇帝怀疑我说的话?还是说皇帝讨厌燕归之意无法开释……按理说燕归身带军功,是个能干的王子,至于脾气……也不算太讨人嫌,怎么皇帝这么不喜欢他?”
陈兰桡胡思乱想,但是却也没有法子,毕竟她初来乍到,身份又是质子,可谓“人微言轻”。只是暗暗祈祷燕归早日化险为夷。
到了第三日上,陈兰桡仍避开侍从,在后殿练剑,正是之前樊淮教她的灵蛇剑,当时在云郡她记住了大抵的剑招,因这些日子来事情太多,又受了伤,所以落下了许多,招式都生疏了。
断断续续练了一个时辰,才觉得手顺,却有些累了,便握着柳条往回走。
因为进宫的缘故,所有兵器等物自然不能带着,连她管用的弓箭都给搜罗了去。幸好柳条柔软,长度亦合适,正好用来做软剑之用。
才到了前殿,就听有人道:“这些不是送错了吧?”似是霜影的声音,另一人阴阳怪气道:“哪里是送错了,就是这些。”
陈兰桡听出是负责伺候的魏国太监,却不知两人因何竟像是口角,她往前走间,就听霜影又道:“这些东西,怎么能给我们公主吃?前日怎么不是这样的?”
太监道:“你也说是前日,前日跟今日怎会一样?有的吃就谢天谢地好了,改日若什么都没了,你们也要受着。须记得,此地不是陈国了,别对我大呼小叫的。”
陈兰桡听这话不对头,便迈步出去,一眼看到那太监袖着手,微微地昂首,白眼看天,一副轻蔑之态。
霜影先看到陈兰桡,便忙出来道:“公主!”那太监见她出现,略站直了些,脸上的轻蔑神情才收敛了些许。
陈兰桡道:“出什么事儿了?”霜影拉着她走到殿内,指着桌上的食物,道:“公主你看,他们送了些什么东西来?”
陈兰桡扫了一眼,见竟是几个粗糙的面饼,并一盘似烂非烂的青菜,一碗清澈的几乎见底儿的米粥,果然是简陋的可以。
陈兰桡转头看向门口的太监,道:“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那太监见了正主儿,倒是不敢跟对霜影似的放肆,但也不像是之前般恭敬了,皮笑肉不笑道:“公主见谅,近来因皇上龙体欠安,为了给皇上祈福,所以宫内各处的吃穿用度都要节俭起来,荤腥们也不能吃。只能用这些东西来招待公主了,须不是我们这些当下人的故意怠慢。”
陈兰桡看了会儿,一笑道:“既然是规矩,那么我们自然要入乡随俗了,公公不必介意。”
太监见她丝毫不恼,倒是有些另眼相看,道:“公主是个明白人,公主慢用,告辞,告辞。”
太监去后,霜影上前道:“公主,难道真的要吃这些东西吗?”在陈国的时候,这些粗糙之物就算用来喂狗,也算简陋了,如今竟要吃下去,霜影简直无法相信。
陈兰桡皱眉不语。霜影道:“就算是给皇帝祈福,也不至于是这幅模样?这魏国的规矩真是离谱的很。”
陈兰桡笑道:“你还真以为是给皇帝祈福啊?”霜影愕然:“难道不是吗?”陈兰桡回头看着桌上之物:“你不觉得这一招有些眼熟吗?”
霜影仍旧迷惑不解。陈兰桡叹道:“亏你还是宫内出身的,罢了,不必想了,想也无用。”她草草地洗了手脸,坐到桌前,拿起一个饼来,端详了会儿后才咬了口,皱着眉咀嚼片刻,只觉得极难下咽,勉强吃了一小半,觉得饱了,便停了手。
陈兰桡心中知道这必然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为难他们。那太监说不是他们“当下人的故意怠慢”,那自然是“上面有人”这般吩咐,所谓给皇帝祈福只是借口罢了,但她只是不知究竟得罪的是哪路神仙,但想来应该不是皇帝,如果是皇帝的话,这手段也未免有些太低级了。
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此这般啃了两日的饼子,陈兰桡倒是挨得住,她不发怨言,底下人自然也要忍着。但王后那边却忍不住了。
先是乳娘的奶水变得稀少,本来要用米汤代替奶水,奈何米汤也如清水一般,思奴自然是吃不饱的,肚子饿了便会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