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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芒告诉约瑟夫,他的《斯巴达克斯》最近准备要在巴黎上演了。
“怎么,你的那首战歌准备好了吗?”约瑟夫问道。
“没有。”阿芒摇了摇头,“还是没有一支能让人满意的歌曲。但是,大家都觉得,现在是这出剧本上演的最佳时机。错过了这个时期,就太可惜了。所以,暂时就用埃德加的那首。”
埃德加是阿芒圈子里面一位年轻的“作曲家”。和后世一样,这个时代的巴黎漂穷青年自称“作曲家”的并不见得比后世自称“原创音乐人”的少。埃德加就是这样的一位“原创音乐人”。他有几首歌在圣安托万区的小酒吧里面流传,但是为《斯巴达克斯》写一首战歌,还是有些超出了这个年轻人的能力。
“这个时期是最佳的时期?”约瑟夫道,“从引起轰动的角度上来说,的确是如此。不过在这个时候,上演这部作品,也许会给你带来危险的。说不定……”
说到这里约瑟夫伸出指头,向上面指了指道:“说不定,他们会因此把你丢进巴士底狱去的。”
“那怕什么?那我就真的要被载入历史了。”阿芒毫不在乎地回答道,“大不了进去蹲几年。用这样的代价,换取被载入历史的机会,那真是太值得了!”
既然阿芒是这样的态度,而且约瑟夫也知道,在如今,就算阿芒真的被丢进巴士底狱了,他也不会在里面呆多久。因为法国大革命一开始,巴士底狱就被攻克了。而被关押在巴士底狱中的犯人,自然都被放了出来。甚至于,如果阿芒今后要从政的话,进过巴士底狱,也是难得的资历。
“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不劝你了。”约瑟夫拍了拍阿芒的肩膀道,“总之,你自己小心。嗯,你们什么时候彩排?我到时候过去看看?”
“后天,就在彼得森剧场。从早上八点开始。”阿芒回答道。
彼得森剧场在圣安托万区和市政厅之间,距离巴士底狱不远。圣安托万区是穷人们住的地方,靠近那里的剧场,条件自然没法和西边的那些富人区的剧场相比。不过阿芒的这出戏,倒是更适合在这样的地方演出。
“那好,到时候我一定到场。”约瑟夫回答道。
两天之后,约瑟夫带着吕西安一起去观看了《斯巴达克斯》的彩排。彩排进行得很顺利,包括埃德加的那首战歌,但是阿芒却一直皱着眉头,显得心烦意乱的。
“怎么了,阿芒?”约瑟夫道,“不是进行得很顺利吗?演员们的表现也很不错呀。”
“是不错,见鬼!”阿芒说,“要不是你以前出的那个点子,我现在一定非常满意。但是,只要埃德加的那首歌,我总觉得……我就觉得……这就像是去吃大餐,结果,却发现所有的食物都没有加盐。这简直……都怪你,约瑟夫,见鬼,要不是因为你,我这时候一定会和那些家伙一样兴高采烈……不对,我会比他们更高兴的。该死!该死!”
阿芒跺着脚,一口气说了好几个该死,然后又苦着脸对约瑟夫说;“约瑟夫,你的帮帮我……”
“这我能有什么办法?”约瑟夫瞪大了眼睛道。
平心而论,埃德加的歌曲并不差,旋律昂扬,而又不失优美,只是,只是就像阿芒以前抱怨的一样:“它太轻了一点,我需要的是一门轰鸣的乌尔班大炮,结果他只给了我一把小号。”
阿芒楞了一下,接着苦笑道:“也是,要是有办法,这枚长的时间里,早就该有办法了。”
接着他转过头,对一边的吕西安开玩笑似的说:“吕西安,你也在学音乐。要是你能写出一首好歌来该多好。”
却不想吕西安居然回应道:“好呀,看了今天的彩排,我也正想要试试呢。”
这个回答倒是有点出乎阿芒的预料。他愣了一下,然后笑道:“那你可要快一点,要知道,这出戏剧半个月之后就要上演了。”
阿芒没想到的是,四天之后,约瑟夫突然带着吕西安找到了他。
“阿芒,你看看这个。”约瑟夫直接将一张纸递给了阿芒。
阿芒接过纸,低下头,看了起来。接着他便开始用鼻子哼着纸上的旋律,最后他猛地抬起头来,一把抓住约瑟夫的袖子:“约瑟夫,这,这太出色了!这是哪里来的?”
“曲子是吕西安写的。”约瑟夫说,同时瞟了吕西安一眼,“歌词是我写的。阿芒,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这太好了!好得简直就像是我梦中的一样。不,应该说,就是在梦中,我也没听到过这样的歌曲,要不然,我一定记得的。”阿芒高兴得都快忍不住要直接跳起舞来了。
“阿芒,你觉得这首歌能用?”约瑟夫问道。
“当然,当然能。没有比这更好的了。”阿芒眉飞色舞地回答道。
“不过阿芒,如果你要用这首歌的话,我有一个要求。”约瑟夫说。
“说吧,我的朋友。你现在就是让我在大街上裸奔,或者是奉上我那贞洁的屁股我都答应你!”阿芒哈哈的笑着回答道。
“少胡说,把孩子都带坏了!”约瑟夫道。
“好吧,我的朋友,说说你的要求吧。”
“在没有得到我的同意之前,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这首歌的作词者是我,而作曲者是吕西安。”约瑟夫道。
对约瑟夫的这个要求,阿芒倒是能够理解。他不在乎被抓进巴士底去,但这并不意味着约瑟夫也不在乎。他被抓进巴士底去了,只是他自己的事情,但约瑟夫还养着两个未成年的弟弟呢,他要是进了巴士底,那他的弟弟怎么办?况且他也知道,至少是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那就是约瑟夫的人生目标主要在科学方面,他不希望其他方面的事情过多的干扰自己的研究。至于吕西安,他很有天赋,但毕竟这时候他还是个不满十五岁的孩子,这样的可能进巴士底狱的事情,自然不能把他牵扯进来。
“没问题。我以我的人格向你保证,如果没有得到你的同意,哪怕在末日审判的时候,我都不会说。”阿芒非常认真地道。
“我的朋友,没必要这样严肃。”约瑟夫笑道,“我只是想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而已。”
“我知道。”阿芒道,“我不怕进巴士底,但是我并不愿意在巴士底见到任何一位朋友。”
阿芒并没有立刻便将这首歌拿去让剧团排练,因为如果这样做,即使他不说作者是谁,人家也可能会根据他刚刚见过了约瑟夫和吕西安,立刻就有了新歌,从而猜到这首歌可能的作者。要说阿芒其实也是个细心的人。
直到两天之后,阿芒才拿出那首歌,让剧团试着用用,这一次的效果据说非常好,但阿芒依旧不满足。据说他觉得,如今有些台词,似乎称不上这首歌,很多地方还需要修改。而演员们,针对舞台和表演,也提出了很多意见。于是阿芒便又忙碌了起来。
又过了一个星期,阿芒再次来邀请约瑟夫和吕西安去参观他的戏剧的彩排。不过这次,约瑟夫有事情正好要出差去了,便只有吕西安和阿芒一起去看了这趟彩排。几天之后,等约瑟夫回到巴黎,阿芒那边的演练已经基本完成了。至少,按照吕西安的看法,这出戏剧“已经不比莫里哀的那些作品更差了。”
但是阿芒似乎还是不满足,他如今整天的呆在剧场里,反复地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徘徊犹豫,颧骨都高了一大截。约瑟夫知道这家伙钻了牛角尖,心态上出问题了。如果让他继续这样下去,弄得不好,弄出在演出成功后重病,甚至是“蒙主召唤”,啊,不对,考虑到他的作品中的那些隐含着的对基督教的讽刺,他怎么会“蒙主召唤”呢?肯定是“遭遇天谴”被魔鬼拉到地狱里去了吧。
不过约瑟夫并不希望看到阿芒倒在首演成功后谢幕的舞台上——虽然这样似乎很唯美,但是,现在还不是阿芒该倒下的时候。
约瑟夫知道如今困扰着阿芒的那些所谓“问题”,其实都不是真正的大问题,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决断,都不会有太大的差别。只是他自己钻了牛角尖,以至于无法做出选择而已。
“阿芒,你听说过这样的故事吗?有一个人在一头驴的左右两边,相同距离的位置上,放了两堆一模一样的草料。然后你猜猜那头驴怎么样了?”约瑟夫搭着阿芒的肩膀说道。
“我知道,那头驴最后站在中间饿死了。约瑟夫,你真是个坏家伙,你竟然把我比成那头蠢驴!不过,你真的确定两边的草料是一模一样的?”
“驴子呀!如果不是一模一样的,你会犹豫那么久吗?”
“当然不是一模一样的,它们之间是有些差别的。只是我不知道哪个更好。”
“这样呀,那简单呀。”约瑟夫一边说,一边掏出一枚形状不太规整的银币(古罗马银币是打制银币,一般来说,外形都不是正圆形),说:“用这个做判断吧。你看。这一面是巴克斯的神像,这一面是一串葡萄。我的朋友,你知道悲剧艺术来源于对这位神灵的祭祀活动。我们就让祂来帮助我们做出判断吧。你将银币抛起来。如果是头像朝上,就是巴克斯神也赞同这个做法,若是葡萄朝上,那就是祂在否定这个做法。你看怎么样?”
巴克斯就是希腊神话中的酒神狄俄尼索斯的罗马名字,祂的神职中并不包括艺术,但是考虑到古希腊悲剧艺术就源于对祂的祭祀活动。约瑟夫提出让祂来做判断,倒也还是很合适的。
“一枚罗马第纳尔?”阿芒接过约瑟夫手中的银币细细地看了看,“应该是共和国时期的东西,说不定当年克拉苏(古罗马的前三巨头之一,也是最终镇压了斯巴达克斯起义的罗马执政官。)的手,就握住过这枚银币呢。可惜品相不太好,如果不是靠着背面的葡萄,我几乎认不出正面是巴克斯的头像了。不过,这真是好东西。嗯,就按你说的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