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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贺锦营帐的次日,张雄飞引前部军马折向南行,穿过终南山进入镇安、洵阳地界。一路上并未遭遇大股官军,偶有少量官军在部队周边打转,但也只是距离很远观望着,并不敢轻举妄动。
从蓝田到镇安不过百里,沿路却有大批人马不断投奔入回营,仅仅张雄飞一部,就吸收了千把人。他们之中有好些是被打散的流寇,杂七杂八,也不知原属何处,穷苦百姓也有些,然而所占比例不多。
赵当世也借机招揽了些人,一举将手下人马扩充到五十人,人虽少,也得按规矩来。便提拔侯大贵补缺当了队长,从金岭川到蓝田这一路,他多有效力,升他一级也在情理之中。
侯大贵地位骤升,瞬间便威风起来。他早看杨成府獐头鼠目的模样不顺眼,只不过碍于职位差距,未敢动作。如今二人地位相当,他便理所当然开始对杨成府颐指气使,稍有不如意,即破口大骂。好在杨成府脸皮也厚得很,畏惧侯大贵,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整日一口一个“哥哥”叫着,如此,两人之间也并没有闹出太大的龃龉。
过不多日,有消息传来,勋阳巡抚卢象升为防流寇入侵湖广,特与川中援兵配合,调石砫总兵秦翼明领两千川兵前往蛮川、丰阳关一线布防。又差湖广总兵许成名领筸兵三千六百由宝康、房县移驻竹溪。
且不说这三千六百的筸子兵是有名的剽悍之兵,那两千川兵也是早先由前总兵邓玘所带,在京畿、辽东多处历经战火的强兵。两支军马人数虽少,但提前控扼险要,以流寇的战斗力,要强行击败之,难度甚大。
因此,张雄飞带着前部抵达兴安、平利一带后,并没有继续前进,而是原地踏步四处打粮,老回回等则基本屯驻在终南山沿麓,攻击堡寨、招徕游民以及积累粮草。更闻近日邢红狼等部流寇先一步窜入了商洛,老回回这么做,未必没有观望的意思。
一开始,赵当世只能伏在马上随部队移动,经过多日休养,他的伤逐渐好全,已然可以如以前般纵横驰骋。
眼下陕西流寇已经多达二三十万,自临洮、巩昌至西安,二三千里连绵不绝,声势虽大,然全都困在关中一隅,受官军步步紧逼,难以发展。赵当世有预感,过不了多长时间,流寇就将会有大动作。
一连数日淫雨霏霏,这日晌午,赵当世与往常一般哨完粮,带着几十号人躲在一破庙中避雨,上炕头忽至,给他带来一个重要消息:去平凉、庆阳一带联系闯王、西营八大王等部,并带去老回回与这些人的事先约定的暗语。
赵当世初听之下,有些疑惑,要说此事事关重大,自己又非回营嫡系,何以当此重任。上炕头则三言两语令他豁然开朗。
原来老回回将此事交给张雄飞负责,张雄飞亦有点主意,在派出嫡系的同时也派出了数支杂牌,目的不言而喻:此去庆阳等地沿途官军环伺游寇遍地,可谓极凶险。往好了说,多派出几支人马,成功的可能性大大提升;往坏了说,派出一些非嫡系的杂牌掩护,成功最好,不成功也可混淆官军的视线,为真正的精锐争取空隙;再说的难听点,派赵当世出去,就是让他当炮灰。
“哥哥也被派出去了?”当下赵当世见上炕头面有愁容,便问。
上炕头红着脸,哀叹一声,突然扯住赵当世道:“赵兄弟,外头官军恁多,咱这一去,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老哥晓得兄弟你向来有板眼,就想和你搭个伙,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赵当世沉吟不语,未几,紧紧盯着上炕头,目光如炬:“你照实说,张先锋指派的人马中究竟有我没我?”既是重任,何以会派上炕头代为传话?他感觉其中有些蹊跷。
“这、这,我、我……”上炕头心里有鬼,被他看得慌张,低首嚅嗫着说不出话来。
“唉。”瞧他这般做派,赵当世已知真相,甩开上炕头的手站起来,面向庙外,“我当老哥是亲兄弟,老哥你却与我耍心眼。”
他冷冰冰抛下这一句,庙内的气氛刹那间凝重起来,双方人马无人敢大气呼吸,几个心急的甚至都暗暗拔刀。
“兄弟呀!”
正当大伙都绷紧心弦之际,这上炕头却不知怎地,哇啦一声哭将出来,同时一把抱住了赵当世的右腿。此情此景,饶是见惯了阵仗的赵当世也是措手不及。
“姓张的指下这差事,便是让老哥将脑袋别腰带上往火坑里跳。老哥别人不熟,能求的只有你了,你若帮老哥这一次,老哥日后当牛做马孝敬你!”上炕头说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张老脸皱得如同槐树皮一般,在一众手下面前完全不顾自己百户的形象。
赵当世皱着眉头,几次想将右腿抽出,无奈上炕头猴子上树也似将腿抱得死死的,死活不撒手,无奈之下只能温言抚慰:“你我袍泽多年,凡事都好商量,何需这般。”
上炕头涕泪四流道:“你不助我,我便死了。今日你要么拿刀砍了我,要么答应我,陪我一道出去。”
“放屁!”侯大贵不知从哪跳出来,怒不可遏,“你自个要去送死,还想拉上咱们垫背?当家,甭听他的,赏他一刀便了。”
此言一出,庙内立刻躁动起来,赵当世与上炕头两边人都拿起兵器剑拔弩张,时刻准备火并。
“贼你妈,怎敢对老哥如此说话,还不滚一边去!”侯大贵的话并没得到赵当世的共鸣,反而遭了骂。
侯大贵一愣,但见赵当世面有杀气,晓得他是动真格的,嘟囔两句不敢再说话,灰溜溜地躲到了一边。
赵当世好容易扶起上炕头,与他一块坐下,和颜悦色道:“老哥话说的见外,咱兄弟之间,哪有什么死不死的。你的事,便是我赵某的事。”
上炕头闻言,立刻收了哀容,喜上眉梢:“这么说兄弟答应了?”变化之快、之从容,完胜赵当世曾见过的所有演技派。
其实就在这片刻之间,赵当世心中便生出个大胆的想法,这个想法倘若实现,前途大有可为。如此一想,这上炕头倒并非是个瘟神,还算是个送财童子。
“说答应也答应,说不答应也不答应。”赵当世面无表情,淡淡道。
上炕头听得云里雾里,有些急眼:“兄弟你就别再卖关子了,答不答应明说吧。”
赵当世睃他一眼,用指轻敲泥地,缓缓道:“去也可以,不过……需我替老哥去。”
“替我?”上炕头呆若木鸡,想这畏途人人皆避之不及,这姓赵的怕是脑袋进虫了说胡话,“兄、兄弟说清楚些。”
“此去传信,老哥便不必劳身,全权由小弟代行。此事小弟会去知会那姓张的,想那姓张的并无拒绝的道理。”张雄飞瞧赵当世不顺眼,若非贺锦罩着,必是不容他在回营。如今赵当世自趋凶险,他定是一百个同意。
“不过老哥你得答应小弟几个条件。”
“啥条件?”
翌日天刚肚白,赵当世便带着手下出营而去。果不其然,张雄飞见他主动请缨,满口答应,高兴之余还允诺这趟来回若是成功,立升赵当世为麾下千户。
这些对空画饼的话赵当世并不在意,口头感激两句,拍拍屁股便走。待出了营,看着身后那五十骑手,嘴角才由衷扬起微笑。
不得不说,上炕头这厮打仗不行,却着实是个大混子。他在张雄飞手下待的时日并不算长,却每每能分上一杯羹,手下不但人丁颇众,马匹不管好赖也有个几十匹。昨日赵当世与之相约,可以替其去冒死,但作为补偿,必须给予自己些人马作为报酬。
人马没了还能再抢,命没了可就啥都没了。上炕头这点想得很通透,自己终归也不打什么硬仗,只要腿脚麻利些,别人打胜了仗,多捡些漏子,打输了,跑快些逃命,所谓精兵猛将都是浮云,赵当世这二愣子喜欢,那就给他些无妨。
赵当世细选了自己手下的五十人,留下一些,又从上炕头那里挑了一些,最后组成了一支相对算是“精锐”的马队。有了这样的硬实力,他才有联系别部的底气。除了人马,他顺带要了些银钱。这种身外之物,上炕头更不在意,爽快给了五十多两,有了这些,带足了干粮,赵当世才心满意足。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小小家底固然有了,但这素质良莠不齐的五十骑和动辄成百上千的各方势力而言无疑微不足道,赵当世有自知之明,故而此行的重中之重乃是路线。
没有舆图并不妨碍赵当世挑选路线。他手下多是陕西人,来源也颇庞杂,其中不乏汉中、西安等地土著。将他们召集起来,每个问问,大致就能勾勒出陕西局部的地域。
为集思广益,赵当世叫上王来兴、侯大贵和杨成府三人,一起参详。说是叫来三个,实则杨成府在侯大贵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唯唯诺诺而已。王来兴年纪小,见识短陋,也没啥主见。赵当世知道侯大贵有能耐,便主要和他商议。
对于赵当世自告奋勇揽下这份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侯大贵其实是很反对的,然而眼下木已成舟,再瞧自己这个百户又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他便也只能按下怨言,专心筹划。
一番商定,先往西北过马岭关入石泉,再偷渡洋县,进入傥骆道,穿过秦岭,进凤翔,最后从凤翔绕到平凉、庆阳。这样行路,貌似兜了个大圈,但无疑是最稳妥的做法。回营人马扰乱汉中东南的兴安、平利,左近石泉等地的官军早就望风而逃,往汉中孙显祖处收缩,穿过此地当无大碍。而选择走傥骆道而不走子午道,则是考虑到不久前西安大战,洪承畴曾令贺人龙、刘成功、王永祥等部分截子午谷南北,现下很可能依然遗留有官军在那之间游弋,相比之下,稍远的傥骆道更加安全。至于凤翔方面的情况,以赵当世等人现有打探得知的消息,难以窥见全貌,也只能等到那里再见机行事。
如此定计,赵当世、侯大贵等才稍微心安,而其余杂兵见领头的一副处之泰然模样,自也不会担心到哪里去。
借着马速,只一日,至迟暮,一众人达到马岭关。马岭关,古称方山关,明代改称,离关口不远还有个马岭驿,不过和关卡一样,早已是人去楼空。
众人拾掇了驿站,便将就着在大堂卧下休息,才闭眼一小会儿,却听得驿外人沸马嘶,竟是来了一票兵马。
杨成府当即吓得跳起来,赵当世一把将他摁下,同时沉声令大伙不得惊慌。先前他为防着这类突发事件,下令将马匹全都栓到了驿站后方的空地上,此刻驿站前的那些人应当不知这驿中有人。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目下黑灯瞎火的,对方来历不明,在不知对方虚实之前,赵当世并不想轻举妄动。他给侯大贵使个眼色,又朝院中看看。侯大贵心领神会,小声招呼一半人悄悄撤到院中左厢房中,赵当世则带人躲入右厢房中。掩好了房门,透过小孔向外边偷瞧。
不多时,院外人马进来,当头几个举着火把,借着火光,赵当世发现领头的眼熟,乃是张雄飞的一个亲信。这亲信目测也是被派出往庆阳一带传递消息的,不消说,定然就是需要赵当世等炮灰“掩护”的“精锐”了,不想他们竟也走了这条路。
领头之人举着火把在院中转了转,显然对这个露宿之地还算满意,正想走进大堂,从院门外匆匆赶来一人,面带焦急与他附耳交谈片刻。那领头的脸上顿显惊惧之色,只见他边往回走边大声道:“快走,驿里有人!”
看来驿站后的马已经被他们发现,赵当世思忖片刻,做出了一个令所有手下惊讶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