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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末,我独自飞到了伦敦。
把所有工作都往后挪,该推的推掉、该请的假也请了,也许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疯狂的事,但我不介意为了梁雨禾疯一次。
徐婷说伦敦时常下雨,伞要带在身边。
但今天的伦敦,天空是淡淡的蓝色,衬着几片灰白渐层的云,没有想像中的那种阴雨天气。
梁雨禾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的吗?
从小就盼望能到欧洲旅行,因为徐丞他们也曾经在这个地方待过几年。随着他们的脚步,我也来了。
音乐会晚上七点半才开始,我把行李搬进饭店后,在附近遛达一会儿,才慢慢走向演奏地点。
在走进演奏厅的途中,走廊的两旁贴满了各个音乐家要演奏的宣传海报,在最靠近演奏厅的那一区,贴的全是梁雨禾的。
我停下脚步,站在其中一张面前,深深凝视。
身穿白色西装的他,弹着同样洁白的钢琴,修长的手指放在琴键上,宛如他本人就在我眼前弹琴,他闭着双眼,长睫毛让他整个人散发着异于常人的魅力,海报上印着大大的「y.h」,一旁还有些称颂的语句像是「样貌才华集聚一身」、「年轻却散发成熟魅力的钢琴王子」之类的。
我伸手拂过海报上他的睫毛、鼻子、嘴唇、下巴,拂过他的脖子、肩膀、手臂、手指,彷彿这样就真的触碰到他一样。
在我心里,他一直像个天使,完美无瑕。
演奏厅的灯光昏暗,我几乎是摸黑找到自己的座位。望了望四周,如果座无虚席,那就是一场大规模的音乐会了。
一小时过后,观眾席的灯光忽然熄灭,然后我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明明不是我要表演,为什么我会这么紧张?
黑暗中,前方有钢琴声悠然响起,轻轻的,缓缓的,像要诉说一段好长的故事,随着琴音渐弱,台前布幕也慢慢拉开……
掌声四起,柔和的灯光下,这场音乐会的主角在钢琴前舞动着十指,像海报上的一样,一身白色西装,女孩心目中的王子,正式出现在大家面前。
而我不敢相信,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他,竟变得如此光彩夺目。
他和其他钢琴家不一样的地方是,他没有过多的炫技,而是以悠远温婉的旋律抓住听眾的心,时而清亮悠扬,时而低沉哀伤,他的音乐会不着痕跡地流入灵魂深处,抚平每一道曾经的伤疤,然后就能暂时忘记悲伤,沉浸在这场音乐盛宴里并享受着。
我专注听完每一首,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听到身旁一男一女的交谈,他们说的是中文,但带着点腔调,应该是从中国大陆来的。
「现在是倒数第二首吗?」女人问。
「好像是。」男人回答。
「听说y.h巡演的最后一首至今未公开,只有买票来听的人才听得到,曲名好像也是保密的。」
「是要给听眾惊喜的意思吗?」
「可能吧,反正我是很期待了。」
曲毕,台上的钢琴王子凑近旁边的麦克风,像是要说什么话。
「……接下来这些话,我想用中文说。」听到那温润的低沉嗓音,我感到莫名激动,「最后一首,其实是我六年前创作的。」
台下一片寧静,而我则下意识停止了呼吸。
「每个人都在追逐着自己的梦想,包括我自己,而我的梦想,就是看到一个人过得幸福,过得快乐。」停顿了半晌,他接着说:「她是一个我喜欢了很久的女孩,我希望能写出只有我和她听得懂的曲子,所以六年前,我为她完成了一首……即便她不在现场,我也想弹给她听。」
然后他重新将手放到琴键上,一段熟悉的旋律便倾洩出来。
他在弹〈themusicofthedream〉。
那深深烙印在心里的旋律,那些日子弹着弹着脑海便浮现出他的脸,就算他不对全世界公布这首的曲名,我也清楚他在弹什么。
我闭着双眼也能弹出这首,但每个音符透过他的手指都彷彿被赋予生命般,整首曲子承载着丰富的情感,逐渐占满我的胸口。
他成功了。
他说他想写一首只有我和他听得懂的曲子,当其他听眾一脸享受而只有我在强忍泪水时,我知道他已经做到了。
此刻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希望他不是流着泪弹的。
因为我听到了,梁雨禾,我亲耳听到了。
钢琴王子下台一鞠躬,台下掌声雷动,音乐会完美落幕。
各家媒体早已在外面守着,看着梁雨禾被人群簇拥的样子,我悄悄起身,离开现场。
找了一个角落坐下,突然感到一阵疲惫,我撑着头发起呆来。
现在我也不能随心所欲见他了,这六年来,到底都改变了些什么?
直到人潮开始疏散,我才移动身子,捶了捶有些发麻的双腿,等在长廊的尽头。
我想让他明白,只要他愿意抬头,就会发现我一直在等他。
不知道经过多久,一抹熟悉的身影绕过转角出现在长廊另一端,他手机贴在耳边,貌似在跟人通话,但下一秒他忽然望向前方,我们的目光瞬间对上。
他停住脚步,双眼慢慢瞪大,脸上写满错愕。
时间彷彿凝结了,几秒鐘的对望匯集成永恆,各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铺天盖地袭来。
还是记忆中的他,只是更加成熟俊朗,白色西装将他的身形塑得更加匀称且修长,五官轮廓比在电视上看到的还要精緻、立体。
还是记忆中的他,只是长大了些。
「sorry,i'llcallyouback.」他对着手机另一端的人说完,便掛了电话。
无数次想像过我们重逢的画面,但却从未想过我会这样目不转睛望着他,说不出半句话。
「你怎么……在这里?」似乎刚才的惊讶还未缓过来,对于我的忽然出现,他仍一脸不敢置信。
「来找你的。」我说,微微一笑。
他眼神一闪,「你是来听我的音乐会吗?」
「嗯。」点点头,我忍住要拥抱他的衝动,语气故作轻快:「很成功,恭喜你。」
「所以刚刚那些话……你都听到了?」他的表情略微尷尬,说话也吞吞吐吐地。
我当然知道他是指他在台上讲的那些煽情的话。
「嗯。」我回答。
但为什么他的眼底仍旧闪过一丝惆悵?就算我来到现场听完他的音乐会,我在他的眼里仍看不到任何喜悦。
只有满满的悲伤,占据他那双漂亮的眼睛。
「我们去外面走走好吗?里面有点闷。」我向他提议。
「好。」
于是我们在户外的空地并肩走着,慢慢的步伐,让我有回到学生时代的错觉。
他率先问我:「你跟谁来的?」
「我自己来的。」我说。
「自己一个人?」他的语调上扬,眉头微蹙,「太危险了。」
「你忘了我就是喜欢一个人到处跑吗?」我抬高下巴,「而且来这里找你,我就没打算让人跟着,只有徐婷知道我的行程。」
「为什么?」
顿了顿,我让自己的声音溶在空气里,「有些话,我想单独跟你说。」
夜幕低垂,路灯将我们俩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都鼓起勇气飞来伦敦堵他了,那有些事我也该勇敢地问清楚了。
「这么多年,为什么你都不联络我们?」
我想,这个问题,大概不只有我一个人想知道原因。
他也清楚终究躲不过,所以乖乖摊牌,「学音乐心里真的不能有太多杂念,我为了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只好断开会让自己分心的人事物的关係,但是感情确实没有想像中那么好克制,我原本以为我能调适得很好,其实内心还是会忍不住。」
「你后悔吗?」我拋出一个连自己都不确定希望得到何种回应的问题。
身旁的他半边脸庞被阴影笼罩,这副模样竟好看得过分,他淡道:「曾经后悔过。」然后,我听到他很轻很轻地说,声音几乎快被风吹散,「……但现在不会了。」
馀光瞥见,浅浅笑意逐渐在他唇边扩散开来。
「但你都要开始巡演了,为什么不主动联系我们?」我半埋怨地说:「还是我看新闻才知道的……」
他叹息一声,有些委屈,「我想说之后会办在国内,到时候你们也会知道的。」接着,他的表情很快就黯淡下来,「而且我觉得,我还是没勇气面对你跟徐丞……」
「喀」的一声,我的内心彷彿有什么断裂的感觉,「所以,你觉得高中毕业后,我跟徐丞就在一起了?」
「……不是吗?」他转头看我的眼神温柔而悲伤。
又是这种表情!
他总是这样,明明心里比谁都在乎,又什么都不说,表面上做出一副淡漠的样子,其实所有情绪全放在眼里!
那样的表情抽得我心一阵一阵地痛,我咬牙,大步向前一跨,然后挡在他面前,「梁雨禾,为什么你明明很聪明,有时候却又笨到让人想哭呢?」
他倏地愣住,看起来有点慌。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一个人来找你,为什么连飞来英国这件事都瞒着徐丞?」说着说着,莫名一把怒火就衝上来,「你别老是自己决定我感情的去向好不好?六年前你一声不响地走了,就留下一份谱,断了所有联系,在这里学你的音乐,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你有想过那些年我是怎么去适应你从我生活中抽离的日子的?」
他秀长的双眉微微蹙起,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再度刺痛我。
「我来找你就是希望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可是你却认为我跟徐丞在一起了,又想要推开我。」视线忽然模糊一片,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觉得深处最柔软脆弱的地方被什么拧了一下,「我好不容易忍住了抱你的衝动,希望我们可以回到过去那样,这些话,我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说得出口你知道吗……」
我在他深情的凝视下哽咽了,他抬起手替我拭去眼角的泪水,轻声说道:「但有些事就是回不去了,不管是徐丞,你,或是我,你们互相喜欢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他真的是要彻底把我逼疯!
「我对徐丞的喜欢是像对一个偶像那样,我真正喜欢的是你!」我把手掌贴在左胸的位置,拍了两下,「早在你出国前,住在这里的人就不是徐丞了。」
梁雨禾慢慢瞪大双眼,按住我肩膀,长睫一颤,「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早在你出国前,住在我心里的人就不是——」
他打断我,「上一句。」
我想了一下,「我喜欢的是你……」
他慢慢松开按住我肩膀的手,当他瞥见我手腕上的那条钢琴手鍊,一抹很淡很淡,却彷彿如释重负的微笑,浮现在他脸上。
我向前一步,抚摸上他的脸颊,「为什么你在某些方面可以傻成这样呢?」
「我不介意为了你当一辈子的傻瓜。」他眼里的温柔快要满溢出来。
「说什么呢。」我捶了他一下,再厚着脸皮问一句:「那我现在能抱你了吗?」
尾音刚落,梁雨禾便伸手将我揽进他怀里,在这带有凉意的夜晚,格外温暖人心。
四周一片寧静,我头抵在他胸膛上,感觉到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偏快。
「以后这种事情自己决定,就别问我了。」他温热的气息喷吐在耳边,让人感到全身酥麻。
这傢伙,来国外学音乐还顺便学撩人就对了?
我突然想起还身处街道,匆忙从他怀里挣脱,「欸,如果被媒体拍到会不会对你有负面影响啊?」我左看右望,确认没有狗仔之类的人出没。
「这里不太有夜生活,早早就没什么人在外面间晃,更不用说媒体。」他说着让我安心的话,轻轻抚摸我的头,「而且跟你一起上新闻,也挺好的。」
这个人是刚刚被我抱傻了吗?
「好什么好?你会掉粉的!」我激动道。
他冷不防悠悠说了句:「我的粉丝有你一个人就够了。」
「梁雨禾,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你这么噁心?」
他唇角扬起,看了一眼腕上的錶,说:「不早了,我载你回去吧。」
于是我在原地等他把车开来,顺便告诉他饭店地址。
其实距离很近,我只是想再跟他多待一会。
「伦敦的天气也没有想像中那么糟嘛……」我看向车窗外,打破太过诡异的沉默。
「那是你来的这天刚好是晴天,」他解释道:「一般来说,下雨才是正常的现象。」
「为了迎接我,刻意放晴了是吧?」我也是蛮不要脸的。
梁雨禾微笑着,看我的眼神满是宠溺。
事到如今,我觉得这一切彷彿一场梦。
因为我们都不够勇敢,不够坦率,面对感情我们寧可靠自己的感觉猜测也不敢求证,导致人与人一再错过。
互相折磨这么多年,是时候让彼此的心有个归属了吧?
我们都不再是最初懵懂青涩的模样,不甘心再错过,也不愿再轻易放手。
他的笑容,我要誓死守护。
「梁雨禾。」我身子靠在椅背上,姿势有些慵懒。
「嗯?」
「我们在一起吧。」轻轻地,我说。
车停了下来,我看到我要入住的饭店的招牌在眼前亮着。
在驾驶座上的男人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拿了一张便利贴,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然后递给我,说:「存好,别丢了。」
我接过来一看,有些困惑,「这什么?」
「我现在的手机号码。」
看着那一串数字,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想哭。
「杜棠嫣。」他的叫唤把我从那股情绪里拉了回来。
「怎么了?」我抬起头。
「来我这里吧。」他的目光对准了远方,透过微弱的光线,我看见他微微泛红的耳朵。
「啊?」我没有听错吧?
「我陪你去退房,你来我这里住吧。」他边说边解开安全带,朝我温柔一笑,「女朋友一个人在外面住,我不放心。」
血液瞬间直衝脑门,我整个思绪还停留在「女朋友」那三个字,久久无法回神。
这么多年,我等的似乎也只是这一句,从原先的青梅竹马,晋升为能被他捧在掌心呵护的那个人。
最后的理智被掐断,松开安全带,我扑上前紧紧抱住他。
「好,」下巴抵在他肩上,我喜极而泣,「你要我去哪住,都听你的。」
有那么一剎那,他似乎是愣住了,身体微颤了一下,才缓缓腾出一隻手,在我背后轻拍。
抱歉,梁雨禾,让你久等了。
曾经你对我的好、为我默默付出的所有,我要用一生的陪伴来偿还。
*
在伦敦的第一个夜晚,就这么过去了。
我抱着梁雨禾每天睡着的枕头,闭着眼傻笑。
依旧是那熟悉的薰衣草香。
他昨晚把房间让给了我,但床的空间明明够两个人睡,他还是执意要睡沙发……
总之,我男朋友就是个正人君子。
两天后,他在另一个城市要办第二场音乐会,同时也是我预定要回国的日子。
我们理所当然上演了一段依依不捨。
「还没调整好时差你就要回去了。」梁雨禾在一旁帮我收行李,声音中半带点撒娇的感觉。
「没办法啊,我不能丢着工作不管。」我也是百般无奈,「等你巡演到台湾的时候,我再带徐婷他们去看你,到时候记得给我们挑个vip座位。」
「一定会的。」他答应道,然后便拖着我的行李,边叮嘱:「我载你去机场,下飞机记得发讯息给我。」
「遵命,」我勾上他的手臂,小鸟依人的样子,「我的王子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