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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沈飞云还是惊诧至极。
只因他觉得,许清韵心中自有一杆标尺,但绝不包括出尔反尔,强人所难。
眼前发生的一切则太过耸人听闻,也实非许清韵会做出的事。
但这的确发生了。
许清韵盖上泥土拍实后,放下铁锹,在院落的水缸中洗了个手,而后缓缓擦净,坐在了长廊中的摇椅上。
摇椅中铺了厚暖的貂皮,许清韵一袭白衣胜雪,人又玲珑,钻入躺椅中,很快被貂毛团团覆住。
沈飞云坐在她旁边,微微侧脸,只见她冷然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心满意足,目光正柔柔地落在枇杷树下。
许清韵躺了片刻,嘱咐道:我如今已年过半百,再过十几二十年也要入土,届时你便将我与师妹葬在一处。
沈飞云想了一下,挑眉道:我这么欠,指不定要你白发人送黑发人。
你若真死在我前头,许清韵冷笑一声,那我真不知要将你和莫听风葬在一道,还是和祁郁文合葬。
沈飞云:
他沉默片刻,摸了摸鼻子,轻声道:这两个选择,听来都很可怕,我还是选择和苏浪葬在一起为妙。
许清韵:
沈飞云没待多久,就被许清韵轰了出来,只好悻悻地走回自己房前。
庭前梅花簌簌飘落,估计再过上几天,就要落尽,只等下个冬天才能再度一赏芳容。
苏浪恢复了五六成内力,又有许清韵帮忙调理,早已行动自如。
这几日他频频下山,沈飞云生怕他又不辞而别,不敢放他一个人待太久,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
沈飞云坐在长廊的栏杆上,倚着红柱,半个身子落在暖阳中,定睛瞧苏浪练剑。
不得不说,一年过去,苏浪的掩饰功力更上一层楼。
一年前,苏浪扮演陆月染,在受伤时,会克制呼吸。而现在,他的扮演浑然天成,一举一动都像足了祁郁文,反正已看不出苏浪本身的痕迹。
沈飞云知道苏浪惯于用剑,为他锻造的也是半指长的玄剑,而如今苏浪手上拿的是一指半宽的阔剑。
极重的剑,极厚重的剑法,与苏浪本身的灵巧截然不同。
好剑法!沈飞云笑着拍手,言语间满是赞叹。
苏浪一套剑法舞毕,额上正缓缓淌下一行晶莹的汗水。
他收剑,面上十分懊恼,尽管在沈飞云看来这剑法十分高妙,但他却不能满足,反而很是失望。
沈飞云等苏浪走到他身边,含笑道:你近来忙些什么,要我陪你么?你功夫还没完全复原,一人下山走动,我怕你遇到意外。
没什么。苏浪抿了抿唇,答道。
他想了片刻,终于还是不愿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他最关心的当然是皇帝是否还活着,他生怕皇帝驾崩,追随武帝而去,留下一堆烂摊子。
涵娘的客栈里,形形色色的人往来其间,他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比如皇帝还没死,但病得很重;又比如皇帝召见陈王,将人幽^禁了在长安。
苏浪打听到的事,沈飞云自然也一清二楚。
沈飞云暗自庆幸,没了他之后,圣火教并未轻举妄动,而沈照的确遣了一支兵,镇守在冀州东北。
一切都按照他想的来,没有坏事发生。
沈飞云站立,走到苏浪身前,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问: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我们
苏浪从思绪中回过神,抬眸看去。
什么?
我们沈飞云指了指他和苏浪,你有没有想过,要和我厮守终生,永结同心?
什什么?
苏浪脑海一片空白,沈飞云的话无异于凭空一道雷,骤然在他耳畔炸开,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厮守终生?永结同心?
这这是什么意思?
沈飞云见他傻呆呆,便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喊了句回神,接着故作镇定道:我们肌肤相亲,有了鱼水之欢,是也不是?
苏浪定了定神,仿佛刚刚弄懂沈飞云说了些什么。
是。他十分勉强道。
按照寻常人家的规矩,像我们这般,我是否要向你提亲,我们两人结亲,才不算逾越世俗?沈飞云问。
苏浪终于恍然大悟,沈飞云竟是在向他求婚。
如果他是苏浪,这当然求之不得,可
苏浪几欲泣血,差点将一口银牙咬碎,好险才绷住表情,没有眼泛泪水。
我竟不知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挤得极慢,你沈飞云这样的人物,还顾及世俗的眼光,寻欢作乐而已,也要守礼。
沈飞云一听,苏浪言语间全是讥讽,没有一点欣悦。
对他而言,同男子结亲,这才算是全然不顾世俗的目光,超脱常理。
他只想和苏浪尽早确认关系,将人迎进家门,免得对方再一句话也不说,点了他的睡穴逃跑。
所以你并不愿意?沈飞云收起笑容,淡淡道,在你看来,我们之间只是寻欢作乐而已,是吗?
不然?苏浪反问。
他拳头紧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之中,一把拎住沈飞云的衣领,将人按在墙上。
下一刻,阔剑牢牢钉在墙上,差一寸就能划破沈飞云的肌肤。
你不是说,事成之后,你要回到扬州,去找苏浪?
沈飞云静静听着,一动不动,任由苏浪压着自己,看对方眼中浮起血丝,语气中满是嫉恨,心想又让苏浪伤心了。
我是不是早就言明,我们两个之间做不得数,等我伤好,你就去找苏浪他这样倾慕你,你难道真见异思迁,要同我在一起,将他抛之脑后?
苏浪盯着沈飞云的眼睛,试图从对方平静的双眸中,看出对方的所思所想,却以失败而告终。
沈飞云的眼睛分外清澈,好像对他分外坦诚,好像并没有多余的烦恼与心思。
他以祁郁文的外表,载着苏浪的灵魂,终于为自己不值。
沈飞云见苏浪无语凝噎,便伸手搂住对方的腰,将人与自己贴紧,真挚道:我只珍取眼前人。你和我好吧,我会疼你、敬你,将你时时放在心尖念着,不会叫你受一丝委屈。
这甜言蜜语,苏浪听见,简直恨得快要发疯。
又是如此,总是如此。
沈飞云总能轻而易举说出这样的话,将沉甸甸的允诺说得如此轻巧,轻巧到好似随随便便就能用一辈子去完成。
沈飞云轻轻啄了一下苏浪的嘴角,柔声道:等我们结亲,我告诉你一件事。
说到这里,他不禁想到红烛摇曳,灯火朦胧的新婚之夜,他说出自己知道苏浪的身份,将人拆穿,对方满脸震惊的样子。
沈飞云情不自禁笑了出来,恳切道:你和我好吧,不是寻欢作乐玩玩而已,是天长地久、矢志不渝。
苏浪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一片片剥落,鲜血淋漓,一阵寒风漏过,便空空荡荡,能听见鲜血滴落的回响。
他一把扯开沈飞云的衣领,低头在地方的肩颈处咬下。
有些痛了。沈飞云皱起眉头,怀疑自己是否逗弄太过,你若不情愿,当我什么都没说就
后面的话无以为继,因为他感受到炙热的泪水,正一滴滴落穿过衣领,骤然落在他胸口的肌肤上。
他摸了摸苏浪的脑袋,叹息一声。
算了,都是我不好,你好好平静一下,今晚我有话要同你说清楚。
说罢,沈飞云低头,在苏浪的黑发上落下一吻。
苏浪缓缓松口,唇瓣被鲜血染得极为妖冶,整个人带着病态般的癫狂。
好。
他轻启薄唇,缓缓道:好。
一时间,沈飞云没有反应过来,他又继续道: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夜便拜堂,从一对野鸳鸳结为夫夫。
第62章
苏浪这一句话出人意料,尤其他前一刻还好似十分抗拒,不停叫沈飞云不要忘记苏浪,强调祁郁文和沈飞云之间不过露水情缘而已。
结果,在一阵发疯后,他竟郑重其事地应允。
当真?沈飞云紧紧搂住苏浪,因动作急切突兀,险些连累苏浪控制不住剑,几乎就要在破开他颈侧的肌肤。
苏浪虽在盛怒之下,出言警告过沈飞云,说要用刀剑割划对方的肌肤,但这几乎全无可能,他手中的利刃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
当被沈飞云急切地揉进怀中,他堪堪控制住剑,看到沈飞云的脖子完好无损,这才放下心来。
你别乱动!苏浪归剑入鞘,别在腰间,低头垂眸,你不怕死,我还怕杀了你要偿命。
沈飞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而后畅快地笑了起来。
苏浪此人口是心非,说出来的话多多少少有些别扭,沈飞云渐渐能够听懂他的言外之意,不再像之前一样,冷冷地叫对方好好说话。
比如现在,苏浪嘴上说怕偿命,其实比自己还要心疼自己。
如果自己真被剑划伤,保准对方内疚不已。
想到这里,沈飞云觉得有些后悔,早知更加用力一些,故意让剑划伤,能看到苏浪红着眼睛关心自己,那才叫别有一番滋味。
太恶劣了,沈飞云觉得自己有些可恨。
把难言的小心思、隐秘的快活,放在苏浪的痛苦中,看苏浪为自己神魂颠倒、患得患失,这确乎有些恶劣。
是我不好。沈飞云松开一些,虚虚将苏浪圈在怀中,你怪我吧,是我不好,总爱同你开玩笑。
过了今夜,便和你认认真真过日子,再不开玩笑。
沈飞云满腹柔情蜜意,低头瞧见苏浪挺翘的鼻梁,便伸手握住对方的下颔,将人的脸抬了起来。
只见苏浪闭上了双眸,脸上泛起异样的潮^红,宛如烈阳散尽前的烟霞。
沈飞云凑到苏浪唇边,轻轻叹气,而后徐徐贴紧。
一吻将毕,苏浪恨得全身发抖,指节攀附在沈飞云的肩膀上,压着咬过的伤口,握得太紧直发白。
走!沈飞云抹了抹苏浪艳丽的红唇,拉着对方迈入房中,翻箱倒柜找东西。
苏浪却站在一旁,并没有参与其中的热情,冷眼旁观。
沈飞云单膝跪地,在木箱的最底层翻动。
苏浪的目光停留在他的窄腰上,觉得在这样劲瘦的地方,若是缠绕束缚上一条细布,不知能增色几分。
又看到沈飞云的后颈在高领下若隐若现,心想套上锁链一定好看。
还有修长的手指,最适合被咬过后,留着牙印,一根根无意识的蜷缩、收拢。
苏浪恨得全无理智,各种超乎常理的、骇人的念头,开始轮番在他脑海中浮现。
沈飞云拿出一件红袍,回首笑道:找到了。
他保持着半跪半趴的姿势,这嫣然一笑,好似山间流岚,氤氲雾霭,将锋锐的五官削减得很是柔和。
真想让他哭出来。
苏浪回神,眨了眨眼,点头道:你穿。
沈飞云点头答应,又勉强翻出一件偏红的紫衫,起身塞进苏浪的怀中。
他开口,语气不乏遗憾:圣火教全是红布、红衣,践雪山庄多是素衫,早知就直接在圣火教里拜堂成亲,省得我们做了好长一段时间野鸳鸳。
苏浪难得见沈飞云这样认真、雀跃,心中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扎过,一阵阵抽疼,仿佛下一秒就会喘不过气来。
可苏浪仍然活着,心也活生生地跳着。
两个大男人成亲结婚,听来好像一个不入流的笑话,可什么也入不了眼的沈飞云,好似一只闲云野鹤的沈飞云,也会因为这样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而欢笑。
入夜,终于凑齐了一场简陋的婚礼。
践雪山庄的大堂中挂了两盏红灯笼,还是不久前从山下酒馆借来的。桌上摆放了几盏红烛,灯火摇曳。
许清韵坐在上方,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
沈飞云身着红袍,苏浪一袭紫红长袍。
若非苏浪的脸色不像来拜堂成亲,而像给许清韵来上坟,或许和沈飞云两人会更像一对璧人些;可他偏偏没有,配着眼角眉梢都是欢欣的沈飞云,看来格格不入,毫不相配。
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许清韵咳嗽一声,淡然道:一拜天地。
一片静寂。
许清韵见识过太多,能让她感到尴尬的场面为数不多,但显然眼前便可载入史册,是为数不多中的一次。
沈飞云清了清嗓子,牵过苏浪的手,朝着外面黑魆魆的天空,深深鞠了一躬。
苏浪懒懒地弯了一下腰,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他还做了动作。
许清韵硬着头皮,继续道:二拜高堂。
两人闻言,便朝她鞠了一躬。
夫夫对拜。
沈飞云转身看向苏浪,对方顶着祁郁文的脸,整个人透露着漫不经心心不在焉恍恍惚惚的气息,似乎不是本人在行动,而是叫人拿捏住,因此才这般不上心。
哎沈飞云忍不住沉沉叹息,他真不知苏浪在纠结些什么。
为什么不肯和他坦白,为什么成婚会这样难受。
难道虽喜欢自己,却没到情根深种、矢志不渝的地步,真就只比寻欢作乐、露水情缘强上一些而已?
沈飞云抿了抿唇,决意今夜过后,和苏浪说得明明白白,若是对方还不情不愿,他也不能强迫,只能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嘭的一声,许清韵将手中的茶盏砸在桌上,站了起来。
她准备结束闹剧后好早早歇息,可等来等去,只见堂下两人面面相觑,你看着你、我看着你,就是岿然不动,好似凌霜傲雪的山间松柏。
等两人将目光投向许清韵,她咳嗽一声,皱眉道:夫夫对拜。
沈飞云终于从纷乱的思绪中回神,和苏浪互相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