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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陈路周在沙发上,从日白坐到月黑,窗外灯火通明,道路通亮,可屋内一片漆黑,那清瘦的身影好像的梧桐院落里,被人遗漏的秋叶。

楼上窗外都是嘈杂细碎的人声,炒菜声、训斥声、电瓶车锁车声、以及车轮粼粼滚过马路压石子的生意,是鲜活的烟火人间。

可屋里一片冷寂,哪都没收拾,任由那气味扑面,任由鼻尖控制不住地酸酸涩涩,任由心头炎炎似火烧地发热,也任由眼眶发红。

第63章 变故·其二

季节总要奔赴下一场,青春也终将散场,那场开始于夏天的邂逅,也终于结束在炎炎夏日里。

朱仰起提前一个月去了北京踩点,他找了一家画室打工,天天跟小姑娘们大吹法螺,吹得最多的还是他那个牛逼哄哄的兄弟,但自然是没人信的。他偶尔还给人免费做人体模特,小姑娘们嫌弃他身材太差,天天嚷着换个模特,但老师表示很满意,这样你们就能专心画画了。朱仰起不服气,下了课就去画室附近的健身房健身,两个星期后他成功被开除了。

姜成最终还是没有复读,成绩出来后意外发现自己考得还行,去了四川,学广告设计,听说和杭穗就在一个大学城。冯觐去了吉林,学动画摄影,他说他去过那么多地方,也就吉林能给他一种留下来的欲望。大壮和大竣一个去了国美,一个去了央美。

蔡莹莹决定复读,她不打算考翟霄的学校,也不打算要让自己变得更优秀的目的是让翟霄后悔,因为她觉得他不配。老蔡马上要平调到外省,那天蔡莹莹去办公室找他,才知道她爹其实也挺不容易,单位里同事的孩子们没考上a大也都至少是个211,985,只有他这个院长的孩子,将将够到本科的线,别人问他,孩子考到哪儿了,或许人家没恶意,但多少也有点攀比的意思,老蔡只能囫囵吞枣地回一句,还在考虑呢,于是对方就说,也是,女孩子没关系的,以后嫁个好老公最重要。老蔡直接黑脸了,女孩子怎么没关系了,而且,是我自己从小忙工作没太管她,她不比别的孩子笨,嫁不嫁好老公是其次,我只要她开心就好,哪怕考个专科,我也愿意养她一辈子。

不管怎么样,大家好像都在往前走了,有人结伴而行,有人独行前往,少年人的未来其实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但却是充满无数种可能性。

**

其实后来,他们还见过。

那次是出租房到期,连惠在江岸区给他买了一套房子,让陈路周搬过去,陈路周也不想回别墅,正巧要回那边拿快递,就顺便把东西收拾了。结果,刚用指纹解锁,叮咚一声刚刚响起,或许还夹杂着窗外一声轻微的蝉鸣声,他便听见楼上响起一声很轻的关门声,紧跟着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辗转下来,当下不知道哪来的直觉,他觉得是徐栀。

他知道谈胥决定复读了,楼上的房子续租了一年,那天去退租的时候,房东说了,整幢高三楼只有他那间房还没退。

熔金的落日寂寞地打在楼道里,二楼的楼梯拐角处人还没出现,那个影子先落在一楼的台阶上,陈路周就知道是徐栀了,徐栀看见他也是一愣,那时夕阳跟第一次相遇那天一样热烈,带着最后盛夏的余温,天边好像滚着火烧云,将整个画面衬托的轰轰烈烈、如火如荼。

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冷得像冰,徐栀看他眼神不对劲,于是走下两级台阶,解释了一句,“我过来把高三的书留给他。”

陈路周嗯了声,“我回来收拾东西。”

有阵子没见,徐栀发现他又瘦了点,头发也剪得更干净,额前几乎没有碎发,更衬他英挺的五官和饱满的额头,其实挺奇怪的,陈路周还算瘦,穿衣服更显,但身上还有一层纹理清晰的薄肌,真有腹肌,那天晚上两个人在卧室里热火朝天地亲了一阵,徐栀软磨硬泡到最后,陈路周当时也是被亲得消磨了不少意志,有点玩物丧志地靠在床头,但还是相当吝啬地只是快速掀了下衣服下摆,小里小气地给她看了眼腹肌。

徐栀气说,你打球拿衣服擦汗都比你现在掀得久,别人能看,我就不能看?谁知道陈路周笑得坦然,看她说,所以我打球都穿两件,t恤和球衣叠穿,看不见的,我们学校打球围观的人多,不能不防啊,本来看下倒也没什么,主要有些人会拍照,我怕要以后结了婚,别人手机里都是我的这种照片,我老婆得多吃醋。徐栀当时啧啧两声,不愧是陈大校草。不过确实也没人比他更珍惜自己的身体了。

……

金乌西坠,楼道里灿烂如画,徐栀从楼梯上走下来,不动声色地从他身旁绕过去,“好,那我先走了。”

“徐栀。”他叫住她。

“啊?”她回头。

陈路周没回头,高大的身影在楼道里堵着,明明也是瘦的,但总觉得他比一般男生肩背都宽阔,典型的宽肩窄腰。

陈路周手还扶在门把上,其实这段时间他家里发生了很多事,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说了又怕给她希望,最后自己还是没去成,还不如等确定去了再告诉她。他不由地攥了又攥,指节都开始泛白,忍耐了片刻,喉咙里干涩得发痒,他难耐地滚了滚干净锋利的喉结,但胸腔里的咳嗽已经憋不住了,最后只淡淡说了一句,“鞋带散了。”

说完,便开门进去,几秒之后,里头传来几声剧烈的咳嗽声。

**

之后,陈路周他们家可能被人下降头了。连惠大约是受了惊吓,从国外回来之后,夜不能寐,睡醒就吐。而陈星齐回国当天晚上就开始发烧,隔一阵就烧一次,尤其是半夜,陈路周那阵子忙着来来回回去医院挂号都跑了不知道几趟,陈计伸这人迷信,老婆孩子生病发烧,第一件事就先求人算命,看看风水是不是有问题。

其实那时候连惠已经同意陈路周留在国内了,国外的枪击案让她受惊吓不小,回国之后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那颗血扑扑、鲜血淋漓的脑袋。然而,陈路周从始至终都没借着这个事情跟连惠提过,我不去国外了。如果是换做以前的陈路周,一定会借着这个机会,一定会用他那张巧舌如簧的嘴跟他们涎皮赖脸地耍滑,直至达成目的为止。但陈路周听话得让连惠心神不宁,她隐隐觉得,如果自己再不做点什么,可能就要失去这个儿子了。陈路周以前跟她插科打诨,跟陈星齐说话刺天刺地的,但整个人都跟他们还是近的。他现在很听话,说话也不犯浑了,但处处都透着疏离敷衍。

连陈星齐都说,妈,我觉得哥跟我不亲近了。连惠才恍然明白过来,陈路周要做什么,他能做什么啊,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子,他想做什么也没有能力做什么,更何况他们这个家庭,他但凡做点什么,背后多少双眼睛都赤裸裸地盯着,背后多少双手都等着戳他脊梁骨,陈计伸那些趋炎附势的亲朋好友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呢。

陈路周听话是因为想彻底终结这段收养关系,就像他之前说的,我会给你们养老送终,感谢你们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

所以,连惠试图说服陈计伸让陈路周留在国内,但陈计伸不同意,他坚持要送陈路周出国,陈计伸这人就是这样,生性多疑、敏感、固执。一旦认定的事情必须要执行,不然就会成为他心中的疙瘩,只有出了国,陈计伸才会认为陈路周是真正的听话。但凡往后公司里或者家里发生任何一点事情,他都会怀疑到陈路周身上,这也是连惠为什么坚持要送陈路周出国,是因为她太了解陈计伸,他从来都是表面老好人,内心全是猜忌、算计。恶人从来都是她来做。

那天晚上,他俩大吵一架,吵到最后面红耳赤,陈计伸已经心力交瘁,最后撂下一句狠话,“你要再提把他留下来,咱俩就离婚。”

陈路周当时是接到陈星齐电话赶回来的,听说爸爸妈妈吵架吵得好凶,他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连惠口气冷静地说:“你要离婚就离婚吧。”

陈计伸突然拿起桌上的茶壶狠狠往墙上一掷,滚烫的茶水顺着连惠的脸侧擦过去,“砰——”一声巨响,青瓷茶壶瞬间四分五裂,撕心裂肺的破碎声,令人肝胆俱颤,陈路周刚要冲进去拦,就听见连惠沉默两秒后,坐在一地碎裂的玻璃碴子的中间,脚被割碎了,擦了点血,但她面不改色,眼底如一潭死水地对陈计伸说——

“我已经抛下过他一次,不能抛下他第二次。”

第64章 荡·秋千

下过两场雨,s省今年降温比往年都早一些,九月天气就转凉了。徐栀是九月初离开的庆宜,老蔡开车送她,她和蔡莹莹坐在后座,老徐在副驾驶上唠唠叨叨个没完,逢路上看见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女孩子就回头叮嘱她,“你到了那边可不能学她,那边比咱这冷,等入了冬,秋裤还是要穿的。”

老蔡顺势也点了一下蔡莹莹:“你也注意啊,回去好好上课。别整天研究什么化妆了。”

蔡莹莹立马就不服气了,抱着徐栀的胳膊说:“不是啊,这还不是怪你,你要给我生得漂亮一点我还用研究化妆嘛?我要跟徐栀一样,每天素颜出去,也有大把男孩子在屁股后面追。”

“什么,大把?”老徐耳朵一凛,“不就那一个吗?”

蔡莹莹扒拉着后座凑上去悄咪咪地说:“是我知道那个嘛?”

老徐神秘兮兮地回头瞥她一眼:“我不告诉你。”

徐栀一脸无语地看着窗外,弄得蔡宾鸿一边开车一边分神,听得也一头雾水,“什么什么八卦?”

没人搭理他。

车子抵达机场,蔡莹莹才意识到分别是真的来临了,从小到大她俩就没分开过,在安检口,密密麻麻的人流在他们四人中穿梭,蔡莹莹泪眼汪汪地牵着徐栀的手说,我明年一定考到你们城市去,徐栀也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等你。

蔡宾鸿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她,徐栀很警惕,问了句:“这回不是欠条了吧,我十八岁生日那个红包金额你还没兑现呢。”

蔡宾鸿哈哈大笑,笑她小财迷,“你摸摸。”

嚯,真厚,徐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老徐,老徐立马伸手过来摸,“我说这红包袋子怎么瞧着这么奇怪,用个布袋子装,这得小两万了吧。不行,这么大笔钱你这么能直接给孩子。”

老徐不容分说要没收,蔡宾鸿见状,连忙一把拦住,看了眼徐栀才对他解释说:“这是我跟她十岁就约定好的,我这几年都没给她压岁钱,你没发现,都在我这存着呢,上大学之后一起给她,你们家小丫头可精,那时候就跟我说压岁钱都是骗人的,她说自己的钱要自己长大后支配。”

徐栀没想到老蔡真记着,十岁的话她早都忘了,结果,等上了摆渡车才想起来,自己刚刚谢谢都忘了说,立马又给老蔡回了一条微信过去,诚心诚意地吹了一堆彩虹屁,老蔡就回了一条。

蔡院长:徐大学生,咱就一个要求,以后赚钱了先给你爸爸买件秋裤,男朋友什么的都靠边站。

徐栀回了一条好。

她想起昨晚和老徐两人就着小酒,月光惨淡地打在窗户边上的盆景上,屋子里静谧,黑悄悄的,没开灯,她陪老徐最后看了一遍雪花女神龙,每回老徐看到最后,上官燕将回魂丹给了欧阳明日,欧阳明日却把回魂丹给了自己的父亲,拼尽最后全力保住父亲的性命,老徐就老泪纵横,“好儿子,好儿子。”

昨天也不例外,抹着泪跟徐栀老生常谈地说:“看见没,老爹就是最重要的。”

徐栀知道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哭笑不得,抽了张纸巾给他,“爸,你放心,我大学应该不会谈恋爱了。”

徐光霁有些错愕,哎了声,及时收住眼泪,嘬了口小酒,慢悠悠地晃着二郎腿语重心长地说:“那也还是要谈的,等你以后踏入社会天天被人用世俗的目光考量的时候,你会发现校园恋爱才是最纯粹、轻松的,我建议你体验一下。”

说罢,老徐转头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神情严肃:“怎么,没了陈路周,你不能活了?”

徐栀难得戴了眼镜,她度数不高,可戴可不戴,银白色圆润的镜框架在她漂亮挺直的鼻梁上,莫名看着成熟,挺知性,人靠在沙发上,正低头研究着白酒上的度数,挺诚恳地说:“那倒没有,就是觉得应该挺难遇到像陈路周这种吧,而且我们专业挺忙的。”

徐光霁不信,哪有这么好,那小子瞅着也就是长得帅一点:“放屁,先去看看再说,说不定你们大学里很多呢,满大街都是他这种,一板砖扔过去十个里面能砸死九个陈路周。”

徐栀终于把酒放下,扶正眼镜,笑着半开玩笑接了句:“好,借您吉言。”

**

徐栀本来以为她应该是她们宿舍最早一个到的,结果发现有个床铺上已经铺得整整齐齐了,等她收拾完东西准备下楼去超市买点日用品的时候,正巧又来了个姑娘,齐肩短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脸圆圆的,看见徐栀的时候,明显是一愣,下意识问了句,“507的?”

徐栀点头,“你好,我叫徐栀。”

对方莫名害羞腼腆地回了句,“你好你好,我叫许巩祝。”

徐栀要下楼买生活用品,看她东西多还没收拾就没叫她下楼,而是问了句,“我要下去买东西,有什么需要帮你带嘛?”

许巩祝说不用不用,我都带齐了,说话的瞬间从行李箱里掏出一个小电饭煲,徐栀叹了口气,刚见第一面,也不好主动提醒大一好像不能使用这些电器,连吹风机似乎都要在规定的时间使用。

等她买完东西回来,宿舍人差不多都齐了,许巩祝见她回来,立马热情地给她介绍另外两位室友,手上还忙忙碌碌地甩着刚从行李箱里拿出来的床单,指着其中一个正跪在床铺上铺床单的妹子说,“她叫刘意丝,跟咱们是一个系的。”

刘意丝笑起来很甜,两边有虎牙,依旧腼腆地给她招呼,“hello.”

许巩祝目光找了一圈说,“杜学姐可能去吃饭了,咱们寝室还有个学姐,大二哲学系的,落单了,咱们系里女生少,就分过来了。”

没过一会儿,杜戚蓝就回来了,抱着一箱酸奶,也没客气,直接一人分了一瓶,大咧咧地直接往柜子一丢,锁头都是坏的,性格挺冷也挺酷,随口说:“想喝你们自己拿。”

三人异口同声,“谢谢学姐。”

那几天,寝室的气氛就是腼腆和害羞,左一句谢谢,右一句麻烦一下,总之客气的不行,徐栀觉得刘意丝多少有点社恐,好几次在楼梯上碰见她,大概是不知道怎么打招呼,直接擦着肩就走过去了。

许巩祝也发现了,刘意丝的性格确实比她俩腼腆一点,徐栀感觉是慢热,她偶尔还挺有趣的,语出惊人。

徐栀那阵子挺忙的,在校外报了个美术快班学画图,本来想找个家教或者能打工的地方赚点小钱,但发现大一课程太紧,基本上抽不出时间来打工。头一个月基本上就是快班,宿舍,以及图书馆之间来回。

哦,有次在小卖部买东西的时候碰见过李科,也是建筑,不过他土木工程专业,买完水出来两人正巧碰上,徐栀也没避开,大大方方跟他打了招呼,李科依旧笑成个端水大师,眼镜底下那双精明的眼睛依旧在她和许巩祝身上均匀的分配时间,“这么巧,下午有课?”

徐栀点点头,“王老师的课。”

建筑系是挂科率最高的一个专业,而王老师又是他们专业挂科率最高的一位老师,李科他们这学期也上他的课,当下就看了眼时间说,“那你们快点吧,这老师迟到直接挂。”

徐栀和许巩祝惊恐地对视了一眼,转身就要跑的时候,李科突然叫住她,“徐栀,周末我们班聚餐你来吗?”

徐栀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这大美女谁啊?你同学啊?”身旁有男生看着徐栀的背影问李科。

“不是,同学的朋友,我那同学很牛的。”李科说。

“还能比你牛,你都是省状元了。”那人笑着说。

“比我牛,”李科坦诚地表示,“我扣除自选才696,教改最后一年嘛,卷子难度比往年大,今年我们省裸分上七百只有他一个人。”

*

知道王教授是个铁板后,许巩祝但凡上王教授的课都会提前十分钟坐在镜子前好好涂抹一番,徐栀还以为许巩祝看上她们班哪个男生了,结果只见许巩祝卖力地对着脸颊一层层拍着粉扑,一蓬蓬粉末在空气里飘散,呛人得很,她辞顺理正地说:“我这不是想给教授留下个好印象嘛?”

徐栀等她出门等得心力交瘁,看她又开始上睫毛膏,终于忍不住说:“你看着像想跟他处对象,公主,快点行吗,咱们俩又快迟到了。”

“好了好了,”许巩祝匆匆忙忙抿了两下嘴,盖上粉扑盒子,一把拿起桌上的书,“走了走了。”

徐栀:“……你拿的是英语泛读。”

许巩祝连哦了好几声,换书的空隙还不忘照下镜子,“走了走了。”

嘴上说着走了走了,脚倒是一步都没动,还在对着镜子拨弄刘海,大概是怕徐栀催,嘴里自己一个劲地叨叨着:“走了走了。”

杜学姐刚上完厕所回来,把纸巾往桌上一放,靠在床铺梯子上,说:“王教授的课你俩还敢在这踩点,我们大一的时候知道是老王的课,午饭都不吃直接去教室门口坐着了。”

“你们哲学系也用上王教授的数学课啊?”

“我们大一没有哲学系啊,我们大一是人文科学实验班,大二才选的专业方向,所以基本上大一的课程比较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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