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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走在前面,放慢了脚步。
那条空荡荡的裤腿被人折了几下,扎高。
脑中闪过百度百科的界面。
RHD。髋关节离断。叶沉和该男生都属于这类人。
刘珂问:“为什么不上正常的学校?”
男生停了一步,接着走,挠了挠头,坦然地说:“可能是怕被瞧不起吧。”
刘珂笑:“讨媳妇怎么办呢?”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男生脸倏地红了,“还,还没考虑过。”
“这样啊。不过,友情和爱情比你想象得要坚固。”
男生的声音低下来,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姐姐你不懂……”
树影在脚下移转,拐杖与石板敲击发出闷闷的声响,话音消散在风中。
那些真真假假的故事,刘珂看过、听过许多,令人感动的、惋惜的、愤然的,是一个个异彩纷呈的世界。一个半大的孩子,却跟她说她不懂。她甚至疑惑了,自己的“懂”,到底是懂什么?
刘珂不再说话。
朱畅之前就提议过:“要不你来我们学校教书吧?虽然工资低点,但也算半公益了吧。而且你不是特喜欢和他们待在一起的吗?”
刘珂婉拒了,朱畅也不失落。她那样说,本来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刘珂是高校毕业的,又年轻,不像她,大专毕业的,孩子都读中学了,怎么可能会屈居这里?但凡心高气傲的,来都不会来看。笑一笑,也就算了。
绕了不到一圈,刘珂就打发男生回去了。
学校里也栽了绿植,灌木丛里,是一块草地,中央是座小假山。刘珂走过去坐下。
以前,她就坐在那里,膝上放了精装本的史铁生的《我与地坛》。书是学校图书馆的,边角磨损得厉害,微微泛黄。
想象着,他推着轮椅,在公园里出神,有小孩、蝴蝶、孤独、醒悟围绕着他……
刘珂有时会放空脑子,看那些孩子玩闹。HD的很少,至少到目前为止,刘珂只见过一两个。他们残得比叶沉久,习惯用拐杖行走,他们偶尔装义肢,在这个学校里显得太过健全,便卸了。
学校有时组织活动,搭个台子,跳舞、唱歌、魔术、弹琴,让他们觉得,自己与常人无异。
但学校设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他们也懂:自己,究竟是不一样的。
形成了这样多的矛盾,像解不开的结,膈应在心里。学校长期请了心理老师,给学生调解心态。
有那么几回,正常的小孩儿站校门口张望,不带恶意地指指戳戳,咯咯笑着喊他们。他们从不理会。或许是自卑,或许是愤恨。个别过激的,朝那些孩子扔石子,驱逐他们离开。
他们在飞沙走石的沙漠生活过久,下意识地拒绝江南水榭。
快到饭点,刘珂准备走。
朱畅想留她吃饭,刘珂说:“不了,家里有事。”
朱畅也不勉强:“那下次来,一定不准走啊。咱们要搞个运动会,一起热闹下。”
“好。”应是这么应的,场面话罢了,可大抵是不会来了。就像一个避风港,人只有在大风大雨时才去,艳阳高照时,更愿意在人间游荡。
刘珂看见那个男生站在不远处,抬手召他,“好好学习啊。”
男生有些拘谨,不懂她为什么特地嘱咐他。
刘珂也不解释,转身走了。
上课前,老师都会喊声“上课”,班长配合老师,喊“起立”,然后稀里哗啦地站起身,对老师鞠躬,说“老师好”。声音拉得长,像唱戏。
有次刘珂赶着去上课,经过436班,看见叶沉,手撑着桌子,跟其他人一样,起立、弯腰、坐下。过程并不流畅,翻着教案的老师也没在意。
不知怎的,叶沉忽然转头。两人目光相触。叶沉定定地看着她。
刘珂身形滞了下,抱着教科书,急匆匆地走了。像是要去赶着上课。
其实更像是落荒而逃。
他那时的眼神,像是洞悉了什么。
中午吃饭,没在食堂见到叶沉。以为是任课老师拖堂了,刘珂打了两份饭,边慢慢地吃边等他。
她时不时抬眼,在人群中搜索着叶沉。人来人往,当中并无他。她一次次抬头,一次次垂眼;一次次期待,一次次落空。
刘珂帮叶沉打过几次饭,他要给她钱,她犹豫了下,怕他不肯再接受她的帮忙,就收下了。每次,他一声不吭,就坐着吃,吃完了,端去倒掉,再走回教室。
刘珂觉得,不说话也挺好。只是,也确实尴尬。
遇见曲乔,他好奇地问:“刘老师,你一个人吃两份呐?”
刘珂垂下眼,“没,等人。”
察觉到她的疏离和敷衍,曲乔讪讪地摸了下鼻头。
直到学生走得差不多了,叶沉仍未来。
刘珂掏出纸巾,擦了下嘴巴,端着饭盘,冷静地将那份完整未动的饭菜倒入剩菜桶内。
她特地去了趟436班。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叶沉的妈妈。
叶沉将勺子放进保温盒里,装进帆布袋子。他的母亲,比刘珂矮些,两鬓生白。她应该才四十来岁吧?看起来,却像是过了五十。
他撑着拐杖,送他母亲出教室。
刘珂一慌,勺子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一声响。刘珂弯腰去捡,叶沉已经出来了。
听见叶沉喊了声:“刘老师。”刘珂抬起头。
叶沉母亲忙说:“是刘老师啊?叶沉跟我提过您,您帮了叶沉挺多忙的吧?太感谢您了。真的是人美心善啊……”
居然被长辈称“您”,刘珂受宠若惊。而叶沉和他母亲提过她,更令她惊诧。
“太客气了阿姨。”刘珂摆上笑脸。
心善?刘珂从不觉得自己心善。扪心自问,若自己别无癖好,会这样注意叶沉吗?不会的。
刘珂心里没由来的很是烦躁。一下甩了鼠标,呆呆地看着电脑屏幕。
桌边摆了盆绿植,刘珂顺手薅了把,薅下几片叶子来。饶是发泄一通,情绪仍不得纾解。呼吸逐渐变沉,胸膛一起一伏。
张黎走进来,见这满地狼藉,笑问:“怎么了?谁惹着你了?我说,生气小心上火,长痘痘就不好看了。”
刘珂没好气地翻个白眼。
张黎揽着她肩膀,真心实意地、孜孜不倦地劝她:“说真的,你该找个男朋友了,不然生气也没人哄你,是吧?”
刘珂没理她。
她蹲下身去,将叶子捡了,扔进垃圾桶。她拍了拍手,忽然说:“你觉得曲乔人怎么样?”
张黎“哟”了声:“怎么,开窍了?”
她想了想,最后发现,想来想去,也只能用几个最庸俗的词语描述:“挺好的,长得帅,有钱。”
跟她当初想的一样。肤浅吗?是的。曲乔将近一米八,人也瘦,看你时,那双深棕色的眸子像饱含深情,五官立体,唇不厚不薄,额发软软地搭下。好一副旧时贵公子相呐。
“只是问一声。”
刘珂认真地看她,“你听过Devotee吗?慕残者。”说出这个词后,心跳蓦地加快。
震惊、鄙夷、愤怒,这一刻,她想象了数种张黎可能有的反应。
没想到的是,张黎愣了下,呆头呆脑地问:“啥?”
刘珂感觉没劲儿,一身的劲卸了,急促的心跳平缓下来,“算了。”
就像史铁生说的那样:“每一个有激情的演员难免是一个人质。每一个懂得欣赏的观众都巧妙地粉碎了一场阴谋。”
她想要把那些隐秘的、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姑且这么说吧——铺平,摊在阳光底下,却突然下起了雨来。
也许得感谢张黎吧。至少她保住了她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