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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应该是至关重要的一句话,但梦境模糊,纪初桃并不记得他说了句什么。只记得他将她揽入怀中,战甲贴着她的脸,刺骨的冰冷。
“祁爱卿,你此番立有大功,想要什么尽管说,朕定会满足!”
“臣一生所求,唯愿尚永宁长公主为妻。”
无数故事片段如洪流般汹涌而去,梦境交叠,最终定格在最熟悉的那一幕。
富丽堂皇的寝房中,红纱软帐,喜烛成双,祁炎一身婚袍缓步而来,弯腰俯身,轻轻取走了她遮面的团扇。
灯火阑珊,纱幔鼓动,她看到质地上佳的婚袍如云霞般随意散落在地,硬实的身躯像是一堵炙热的墙,将她牢牢禁锢。
他的心口上有一点朱砂小痣。
……
“祁炎……”纪初桃从潮湿的梦中醒来。
天已大亮,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唤了谁的名字,纪初桃慌忙捂住嘴,拉起被子蒙住脸,郁闷地滚了两圈。
怎么又又又梦见祁炎了!
这次不仅露了脸,连名字都确确实实是他。前因后果断断续续,竟然还串成了一个看似跌宕缠绵的故事!
一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前些天在宫宴上和祁炎遇见了,所以才会在晚上梦见他!
纪初桃笃定如此。什么驸马,什么英雄,一定都是假的!
对,都是假的!
想到什么,纪初桃掀开被褥,赤着脚下榻,踩着柔软的毯子一路奔到外间书案处,从瓷缸中抽出几卷画卷,展开一看,越看越觉得画中男子的身影像极了祁炎!
还是烧了罢,免得夜长梦多,扰人心境!
纪初桃抱着画卷起身,找到炭盆,将那些画一股脑倒了进去。
挽竹端着清水和布巾进门,便见纪初桃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光着脚蹲在地上,炭盆中一堆画纸,燃起的火焰直窜一尺多高,不由大骇,惊道:“秋寒露重,殿下怎么关着脚在地上?”
拂铃闻声进来,亦是惊道:“快,快叫人灭火!”
“别,这些画都是要烧了的。”纪初桃唤住慌乱的拂铃,亲眼看着那些扰人的画卷化作火焰和黑灰飘散,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菩萨保佑,但愿以后不会再梦见那些奇怪的东西。
她素喜温润君子,不爱军营武夫,和祁炎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会发展出那样缠绵悱恻的故事嘛!
用过早膳,便有侍婢前来通报:“殿下,皇上来了。”
“阿昭?”纪初桃闻言探首望去,只见纪昭穿着一身朱红的常服,头戴网纱透额,抱着一堆竹矢前呼后拥而来。
“三皇姐!”纪昭颇为高兴的样子,在门外催促纪初桃,“三皇姐快出来,我们去延年苑中投壶玩儿!”
纪初桃看了眼他身后,确定大姐不在,惊异道:“皇上不要做功课么?大皇姐今日,怎么舍得放你出来玩?”
“大皇姐近来才没有时间管朕呢。”
“为何?”
纪昭示意宫侍们都退下,自个儿迈进殿来,盘腿坐在纪初桃对面,压低声音道:“三皇姐还不知道罢,出大事了!据说有人在琅琊王的后院中搜出了不少兵器和铠甲,长姐连夜下诏,先是以谋逆罪软禁了琅琊王府,后又牵扯出了镇国侯府,将祁炎也一并抓入了天牢!这几日,长姐都在忙着处理这事……”
“等等,”纪初桃打断纪昭的话,不可置信道,“祁炎入狱了?”
“是呀!为此今日早朝都快炸开锅了,吵吵嚷嚷的,弄得长姐脸色很不好。”
大姐以赐婚为由试探祁家的野心,再步步为营放下饵勾,就是为了此刻的收网。
纪初桃呼吸急促,喃喃道:“琅琊王谋逆,与祁炎何干?”
纪昭想了想,含糊道:“好像是抓到了他们私下往来的人证,朝堂对质,镇国侯又笨嘴拙舌解释不清,总归结党营私跑不了了……”
纪昭还说了什么,纪初桃俨然听不进了,满脑都是昨夜梦里的那番话……
“别怕,有我在,没人能伤害殿下。”
“当年我受牵连入狱,只有殿下相信臣是无辜。”
牵连入狱……莫非指的就是这事?!
梦里的事应验了,所以之后无论救她也好、成亲也罢,都极有可能是真的!
至于那块墨玉,或许现在没有,以后祁炎会从什么地方得到也不一定……
想到这,纪初桃不禁背脊一凉,有些惶恐难安起来。
“三皇姐,你脸色怎么这般难看?”纪昭伸手在纪初桃面前晃了晃,担忧道。
纪初桃回神,匆匆忙忙起身道:“皇上,我有急事找长姐,不能陪你玩了。”说话间,人已着急忙慌地跑出了殿外。
纪昭挠挠头,三皇姐一向温和安静,这还是头次见她这么着急呢!
第07章 救人  为了兄弟,牺牲……
刑部大牢最深处,阴寒之气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血和着腐物的味道。
有人提着一盏微弱的灯穿过甬道,黯淡的光拂过挂满铁锈和蛛网的牢狱栅栏,将来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张牙舞爪。
提灯之人在最里间的牢狱外停住,摘下斗篷遮面的兜帽,提起灯打量狱中褫衣而坐的年轻人。
这是间打扫得还算干净的牢狱,逼仄的牢窗外,一线冷光斜斜照入,照亮寒铁镣铐,镀在那张年少张扬的脸上。
和平日里黑甲武袍的冷峻模样不同,此时的祁炎简单地束着马尾,鬓角垂下几缕散乱的发丝,坐在简陋的木案几后,扬着眉的样子更添几分少年的不驯,仿佛自己坐的不是狱中的稻秸堆,而是可以睥睨十万兵马的将军座。
提灯之人应是动了不少钱财关系,如此进来,狱卒全像是看不见他似的,无一人阻拦。他抬头露出一张略黑且方正的脸来,眉毛一耷,忧心忡忡道:“祁将军受苦了!王爷得知连累将军下狱,万分担忧愧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在下与将军一见,代致歉意!”
说罢,对着祁炎拢袖长揖。
是琅琊王纪因的人。
祁炎显然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垂眸淡然地吹去袖口沾染的一片稻秸碎,嗤道:“愧疚?王爷知晓大公主要动他,却还在此时派人与我接洽,不就是要将我卷入乱局之中,逼我站队?如此良苦用心,何来‘愧疚’?”
“……”那人语噎。
祁家世代莽夫,有勇寡谋,不料祖坟冒烟,生出了一个文韬武略、天资奇秀的孙儿……
如今见了祁炎的面,方知琅琊王所说绝非夸大。这少年,的确有值得不惜一切拉拢的价值。
和聪明人说话最忌拿腔作势,那人收敛了虚伪的关切,神情越发恭敬起来,压低气音道:“将军也知道,而今情势,天家那位独揽皇权、鸟尽弓藏已成事实。只要危及她权势,不管皇亲还是忠良,皆可抹杀!我家王爷有成武帝所赐诏书庇佑,长公主尚有忌惮,不会危及性命,可将军您呢?若不自保,将军与祁家危矣!”
不愧是琅琊王座下第一上宾,短短数言便直击利害。
祁炎神色不变,抱臂靠着牢墙,两条长腿往案几上一搭,道:“所以呢?”
那人向前一步:“王爷本无弄权之心,但求自保,无奈树欲静而风不止,既是进退两难,不如绝地反击!将军与我家王爷同为落难,何不联手?”
祁炎把玩着手中的镣铐,似是在认真思索他的话。半晌,他低沉道:“晚辈如今身陷囹圄,不知明日生死,即便想做点什么,也怕是有心无力。”
那人见有戏,眼中一喜,忙蹲身循循善诱:“只要将军肯通力合作,王爷自有办法从中斡旋,保将军和镇国侯平安。”
祁炎并不急于应允,只稍稍倾身,带起铁索窸窣作响:“那就要看看,王爷能拿出什么诚意来了。”
那人一怔,随即拱手一躬到底,诚恳道:“在下明白了,这就回禀王爷。”
待那盏灯彻底消失在拐角处,祁炎方收敛故作的沉重,眼中落着一线清冷的寒光,如同打磨锋利的刀刃。
他随手将额前垂下的发丝拂至脑后,明明镣铐加身,却以狩猎者的姿态,缓缓弯出一抹嘲弄的弧度。
……
纪初桃在长信殿中等了会儿,大姐姗姗来迟。
“来得正好。下月你的生辰宴,礼部已着手准备,你且看看有无不妥?”纪妧端庄而来,一袭夜色的宫裳后摆拖过光可鉴人的地砖,命人将礼部的折子递给纪初桃。
纪初桃粗略地看了眼,只觉那长长的宴饮流程繁琐至极,便心不在焉道:“不用大肆操办,简单才好。”
纪妧颔首:“也好。这种时候,免得节外生枝。”
纪妧虽威严狠辣,却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癖好——极爱甜食。每当应付朝事疲乏了,便会吃几块糕点果子定定心神。
放下奏折,纪初桃从挽竹手中接过御膳房专供的芙蓉金蕊糕,亲自递到纪妧面前,眼中有几分适宜的讨好:“大皇姐近来劳累,我便带了你最爱吃的糕点。”
纪妧好笑:“又不是第一次操劳,以前怎不见你心疼?”
纪初桃笑了笑,趁机挨着纪妧坐下,装作不经意的语气:“大皇姐面有疲色,是因为皇叔家搜出兵器那事儿么?”
“琅琊王谋逆。”纪妧伸出包养事宜的手,捻了块糕点,眼中是看透一切的精明:“方才,阿昭不是都已经告诉你了么?”
“……”纪初桃泄了气,大皇姐是有千里眼么,怎么什么小动静都知道?
早知如此,她就不这般费心迂回了。
纪初桃惦记着那个梦,轻声道:“那,此事为何会牵连到祁炎?前些天,他不还是大殷的功臣么?”
绕这么大一圈,竟是为他而来。
纪妧眸中掠过一丝波澜,端详着手中的精致糕点,徐徐道:“那日本宫说为你们赐婚,你不是还生气来着么,改主意了?”
纪初桃忙摆手,“才没有!这是两码事。”
“告诉你也无妨,你迟早要学会这些。”
纪妧道:“祁家与琅琊王暗通曲款,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本宫早说过,祁家就是养不熟的狼,几十年前他们能反一次,如今就能反第二次……”
皇叔琅琊王有先先帝的免死诏书,最多被赶回封地,但祁炎不一样,大皇姐布局这么久,一石二鸟,真的会杀了他的!
想到梦里英雄天降的光景,纪初桃心中一紧,辩解的话已脱口而出:“会否弄错了?我倒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
纪妧眯了眯眼,放下糕点。她取了帕子擦净手指,轻声笑问:“永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她明明笑着,气氛却冷了下来。
纪初桃还想再争取一下,鼓足勇气道:“大皇姐,我只是在想祁炎风头正盛,若无其他证据,万一……万一他是被冤枉的呢?”
“祁炎归京后并未直接进京述职,而是辗转私见了别人,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纪妧怜悯地望着自己良善单纯的妹妹,轻飘飘道,“永宁,重要的不是有没有证据,而是本宫想不想让他死。”
她说过,听话的狗有肉吃,驯服不了的狼就只能杀了,绝不会给它反咬一口的机会。
“可是……”
“你是纪家人,莫要站错了位置。”
纪初桃张了张嘴,复又垂下头,闷声道:“我知道了,大皇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