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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渊之下,万千红莲一同灿烂地绽放,在这条狭长又险峻的沟壑里,聚集了一批精悍的魔将,他们在裂谷罅隙外跪成两排,面容虔诚,恭恭敬敬地等候他们至尊无上的主人——魔主祸央。
这些魔将们已经在深渊内守了七个日夜,时刻不敢放松警惕,听闻今天是最后一天,遂早早地伏拜恭迎。
谁知从早上跪到现在无事发生,祸央就像个难产儿,在众魔千呼万唤中,缝隙内始终没个动静。
他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来了某人的好消息。
颜明忌从外面回来与众魔将汇合,看得出他面色红润,情绪高涨,开口第一句便是:“星相昭显,血莲盛放!诸位,魔主即将苏醒,我族复兴指日可待!”
“太好了!我族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了魔主他老人家重回世间的一刻!”
一干魔将听到颜明忌带来的消息喜不自禁,甚至有几位还差点抱头痛哭流涕。
“诸位先不要激动,还差最后一步。”颜明忌克制住喜悦心情,镇定地从怀里拿出一根刻了莲花图样的命签,“鬼算子有作交代,必须将此物在裂口边缘焚化,辅助祷祝经文才算大功告成。”
众魔将遂双手合十,开始咏颂经文,颜明忌拿着那根命签插于洞外,亦单膝跪地,食指捻了一撮火焰,将面前的竹签点燃。
随着命签一点点燃成灰烬,九星通魔大阵的最后一步通魔也顺利完成,一声风啸从罅隙内部刮来,整个深渊都在嗡鸣,陡峻的石壁颤抖不已。
罅隙上的万重封印闪烁金芒,万年如一日地坚守自己的阵地,但此刻的洞内仿佛有一股强大魔力不断冲撞它,这股力量所向披靡,无比悍猛,在洞内狂躁地横冲直撞,最终冲破最后一道枷锁。
‘嘭’的一声,周围石壁赫然崩开出上千条裂缝,枯阳元尊在此所布置的万重金印彻底粉碎瓦解,一时间,狂躁的魔气从洞内狂暴地喷涌而出。
“魔主回来了!魔主回来了!”
混沌间,魔将们个个振奋不已,五体拜服在地,准备迎接创魔之主的隆重归来。
颜明忌努力往黑暗的洞内眺望,冥冥之中仿佛看见了曙光,一道血红色的光照朦朦胧胧投射出来,映照在他的侧颜上。
他再也按捺不住,着了魔一般,往前纵身一跃,身先士卒第一个飞进洞内寻找祸央本尊。
在昏晦不清的黑暗中,隐约站着一个人影,颜明忌怀着激动彭拜的心情朝着那人郑重地跪了三跪。
魔主的威严带着一股窒息的压迫感,颜明忌趴在地上不敢抬头,甚至大气也不敢喘,整个身子都在抖如筛糠。
“第三任魔君颜明忌,恭迎魔主重回世间!”
魔主没有即刻答话,而是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徐徐飘至他跟前,用冰凉的手指触摸他的面颊,抬起他的下颌。
“不长眼的东西,好好看清楚,谁是你的魔主?”
在朦胧的迷雾中,显现出一张倾城绝世的女人容颜,她的嚣张,冷漠,鄙夷和不屑全写在脸上,丰富多彩的表情增添了她狂傲的气焰。
“朽月灵帝!!!”
颜知讳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双腿没站稳一个踉跄跌坐于地。
他太过意外,以至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事实,他忽然有个心惊胆战的猜想,难道说……魔主就是朽月本人???
不,绝不可能!灵帝此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应该在钟昀禛设下的九星通魔大阵上的红棺内才对!听闻樊渊内毒气致幻,他一定是出现幻觉了!对,面前的不是真人,是幻觉!
‘朽月’嘴角张扬地咧出可怖的笑来,手里燃起一捧黑金色的焰火,不紧不慢地踱步向前,将颜明忌威逼得到了角落。
“你一定是假的,不过是幻想而已,我不会上你的当!”
‘朽月’听完直接咯咯笑出了声,“看来不止神界草包多,连魔界的草包也不少呢!颜明忌,你忘了我们上次见过面的,在折阙池的地宫内,我还大发慈悲放了你一条生路,你这么快就忘啦?”
“你……竟是阴神?”
颜明忌脑袋发胀,揉了下发涩的双眼,不敢置信地摇摇头,“您不是在朽月体内吗,怎么、怎么会突然在此处现身了呢?”
“这个嘛,目的不是很明显吗?”
晚阴半眯着眼,冷冷觑着瘫归在地的蠢货,心里自鸣得意起来。
她其实一早就没打算先杀掉那个老瞎子,进入到祭坛内部发现上当后,脑筋一转将计就计,配合钟昀禛启动九星通魔大阵,让他们成功复活祸央,然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地等在这里。
至于她是怎么从红棺内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这里来,手法就更简单了,只要此处封印一开,她趁机搭建一座暗桥便可完美解决。
“我啊,跟你们一样在等祸央出来,不过有一点点不同,你们是来拜他的,而我是来杀他的!”
“什么?”颜知讳惊诧地瞪大眼睛。
“哈哈哈……还要多亏了你们的苦心竭力,否则,我的大仇也没那么快报。”
晚阴笑容倏尔收起,她的耳廓动了动,回头往黑暗里更深邃的地方望去。
身后窸窸窣窣传来蠕动的声响,刚才那道射出洞外的红光忽又亮起,浮屠世界内的魔气比刚才更为浓郁,某位沉睡的怪物正蠢蠢欲动,即将破壳迎来新生。
晚阴容光焕发,大笑道:“现在你们的愿望实现了,我要去实现我自己的愿望了!”
她转身欲往发出红色亮光的深处走去,忽然右脚被人拖住,颜明忌咬牙不让她往前一步,见她执意不肯放弃,恶从胆边生,一拳砸向阴神的后背。
晚阴更是毒辣,在他起偷袭的念头之前先下手为强,直接往身后抛了一记爆发性的剧烈火焰,把颜明忌打得三魂六魄离了躯壳,整个人被震飞洞外。
“当初看你还有点用,有意留了你一命,没想到这么不识好歹,敢打老娘的主意!”
晚阴干净利落地拍拍手,眉目阴鸷狠厉,俨然是一个不近人情的刽子手。
洞外的魔将看见颜明忌被打飞,还以为触怒了魔主,一个个不敢轻举妄动,纷纷跪在洞外大呼“魔主息怒”。
没了碍事的东西,晚阴自然一路畅通无阻,她发现浮屠世界跟腐骨墟很像,脚底下全是一堆堆腐烂的白骨。不同的是,此处受到了魔气的滋养,骨堆缝隙里开出了一朵朵鲜艳诡丽的红莲,四处‘生机盎然’,不再死气沉沉。
这些白骨铺陈了一条通向无尽黑暗的路,晚阴每走一步都会踩碎腐骨,一路上咯吱作响。
快要临近目标时,她深呼了一口气,浑不由自主地燃起漆黑的焰火,身体将戒备值拉到最高界限。
她之所以用这副全副武装的姿态,是为了聊表自己的敬仰之情,更是近乡情怯的紧张。
说起来,她记得自己以前很怕这位大魔头,因为他肆无忌惮,猖狂骄横,想做什么便会不择手段地达成目的,而且从不后悔。
现今形势反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不再懦弱无能只会寻求枯阳的庇护,若想毁天灭地也不过弹指般容易。她已完全变成了另一个祸央,肆无忌惮,猖狂骄横,甚至青出于蓝胜于蓝,想杀谁便杀谁,不用顾忌,反正全天下都欠她的!
此番看来,祸央言传身教,倒是一个称职的好师傅,教了她杀戮,教了她仇恨,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没有教会她不要忘恩负义。
晚阴琥珀色的眸子在四处逡巡,耳边粗粝的呼吸声,物体间的撕磨声不断清晰,她猝地停下脚步,在正前方出现一座高耸的山峦。
她仰头仔细观摩这座凭空出现的山,这座巨型凸起的物体被一层又一层黑雾包裹,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座山活了起来,因为总感觉会动一样。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投石问路再说。
晚阴手心攥着阴火,朝面前巨大的不明物用力甩出,果然,那座山左右摇了摇,紧接着发出了怪兽独有的嘶吼声。
被这一惊扰,山体周围的黑雾慢慢散去,这座山的原貌才完完全全地展现出来。
这是一座堆积满奇怪生物的山,这些生物有些露出狰狞的面庞,有些露出两条胳膊和腿,它们不完全拥有独立的形体,而是相互连结在一起形成这座怪异的高山。
这些怪物一看见生人,立马躁动不安起来,露出丑陋面孔的张开大嘴咆哮,露出手脚的则不断扭曲摆动,无不试图想挣开束缚,往外逃离。
晚阴嫌恶地啐了一口,皱起眉道:“什么恶心玩意!祸央不会被镶嵌在里面吧?”
祸央被埋藏在怪山之中的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但就是这万分之一她也要试一试,因为除了这座复苏的怪物山,她再也找不到其他活物。
晚阴周身黑焰随着她沸腾的血液高涨,她举起刀掌正想将山体一分为二,剖开这些恶心到令人作呕的软体虫看看祸央是否真的藏匿其中。
火焰成长刀状蓄势待发,晚阴铆足了劲,关键时候,却在头顶上传来一个男人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咳……
“灼灵,是你来了吗?”
一个病恹恹的男子声音从头顶落下,这与印象里大魔头的声音很是吻合,但又有点不像。
因为太脆弱了,脆弱到不堪一击。
她仰头望向山顶处,隐约有个人露出身体的上半截部分,而下半截,真就埋在这些奇形怪状的怪物之中。
无数只蠕动的怪物将他围在山顶,不知是在保护他,还是束缚他不让他离开。男人垂散着长发,微微弯腰探身往山脚下看。
双目相对,便是恍若间隔十几万年的停顿,两人都愣了好一会儿。
妖容祸心,魅色醉人。
这个男人毫无疑问是祸央本尊,大魔头化成灰晚阴都能认得出,妥妥的一具勾人心魂的无骨相!
“怎么是你?”祸央率先打破沉寂,昔日磁魅的嗓音伴着一些暗哑,情绪也有些失落。
听这话的意思,晚阴知道他认出了自己,疑惑为何不是以她最真实的形态来的。
晚阴哼笑一声,“这副躯壳很快就成为我的了。”
“未见得。”
祸央也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尖锐的兽牙。
故人重逢,免不得要尽一些礼数,于是晚阴幸灾乐祸地问候道:“祸央,几十万年过去,你怎么落魄成这副德行了?”
“那能怎么,总有时运不济的时候。”
他浅笑晏然,却垂眸掩饰低落。
晚阴不想爬这座令人作呕的怪物山,踩着黑色火焰径自飞到山顶处,她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曾经祸乱天下的魔界霸主,心里陡然生出一种成就感。
那时她是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而此时,祸央跟她换了个位置,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风水轮流转!
“你不是复生了么,怎么还拖泥带水的缠了这么些个丑东西?”
晚阴瞥了眼他身下的怪物,看来不像保护祸央的,而是死活缠着他,不让他完全诞生出来。
“出了点小问题,怪我魔气太盛,不小心创造了这些没脑子的魔物来。”祸央艰难地扭动了下腰肢,动作幅度太大,牵引了腹部的伤口,他握拳放唇边咳了咳。
“他们好像在汲取你的能量,你再不走很快就要被吸干了。”
就算是报仇也得光明磊落地报,晚阴不想乘人之危,索性好心提醒他。
“无碍,这些畜生需要我的牵制,否则跑出去该让她头疼了。”祸央说着说着,眼波变得温柔,嘴角带笑,那笑容不再残忍,取而代之的是慈悲。
晚阴震愕,这个人还是曾经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吗?他本有机会成功逃脱樊笼,只为了所谓的一念之仁暂停复生的计划?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外面那么多的血莲盛开,难道这个无恶不作的魔头已超然顿悟?
不可能!
晚阴忙打消这个滑稽可笑的念头,这个大魔头跟仁慈可沾不上边,他如何心狠手辣地摧毁一个军队的画面历历在目,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杀戮已刻进了他的天性里,他不可能会做这种和自身格格不入的蠢事!
她一直不停地自我安慰,不停地强化报仇的决心,但殊不知内心深处已经开始动摇。
“你是来杀我的对吧?”祸央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了她来干什么,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也异常坦诚。
“是!如果你当初没有将我带到腐骨墟,就不会有我们兄妹决裂的那一刻,都是因为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晚阴情绪变得异常激愤,她跟小孩耍性子似的,接二连三向复仇目标随意扔火团,但都被他轻易避开。
“你先等等,在你杀我之前有个请求!”祸央举手示意停止。
“什么请求?!快说,我尽量让你死得瞑目!”
晚阴怒气冲冲地一甩袖,她生气的理由是当初拉她到深渊的人,居然背叛自己爬出了深渊,这个世界,哪有如此荒谬的道理?
祸央沉默了会儿,用请求的语气道:“让我见见灼灵。”
“谁?你说的是朽月?你怎么会认识她?见她做什么?”晚阴的一连串疑问蹦珠似的跳出来,她琢磨不透对方的想法。
这件事实在太奇怪了,荒古的魔主祸央和现代的朽月灵帝,这两个隔了好几年代,井水不犯河水的人怎么能扯到一块去?
“我只有这一个请求。”
祸央变得低声下气,曾经凌人的盛气无影无踪。
“绝不可能!”
晚阴一口否绝,他死不瞑目就死不瞑目吧,她又不是来救苦救难的,哪能每次都得答应将死之人的要求?
但是祸央依旧不死心,沉默片刻,忽然伸出干瘦的爪子向晚阴招了招,示意她靠过来。
晚阴担心有诈,犹豫不前。
“晚阴……乖……咳咳……我一定要见她……”祸央低头咳嗽,消瘦的肩膀随之颤动,孱弱不堪的模样容易让别人卸下心防。
晚阴愤然从袖子里抖落一把暗红色的长剑,拿剑尖指着他道:“我觉得,你现在更需要的是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