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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瑟没空看那阵法,握着手中的驱魔笛,略微思索了片刻。

她很早就下定决心,要随清岑前往北漠,蛮荒北漠是个什么地方,她大抵还是知道一点的。

遍地是魔城,四处有妖兽,树底藏怨灵,地下埋亡魂。

因此在临行之前,宁瑟从凤凰宫宝库里刨了不少东西,分门别类装进乾坤袋中,算是傍身的法器。

而今,被她握在手中的驱魔笛,正是凤凰宫流传千年的宝物之一,和世间所有怨灵生来相克。

宁瑟方才身中幻术时,不大能想起来自己还有这等宝物,但是现在她灵台清明,便觉得这个宝物实在是不用白不用的好东西。

唯一让她感到棘手的是,她并不会吹笛子。

越来越多的魔怪袭向芷娟,九环刀流影如练,然而城墙上瘴气弥散,便是连芷娟都要招架不住。

当下形势紧急,解开幻术已是刻不容缓,宁瑟把心一横,手中驱魔笛也凑到了唇边,眼角余光瞥到城下混战,耳畔犹有嘶吼怒号,她叼着那根短笛,像是小时候叼着梧桐树枝一般,唯一的区别在于,她憋足了一口气。

随着一声脆然长鸣,整个城墙上都回荡着响亮的笛音。

一霎清明。

芷娟回头一望,眼见不少天兵猛然一震,脸上表情都是如梦初醒。

宁瑟心想,对在场这些天兵而言,上一刻还是鸳鸯锦被红罗帐,嫩柳艳月玉骨香,这一瞬却变成了夜阑冷风,刀剑击撞,他们大概需要回一下神,平定自己乱成一团的心境。

有一位天兵就站在宁瑟的跟前,他的位置离那笛音最近,也因此醒得最早,宁瑟见他恍然回神,却没有别的举动,不禁反省道:“难道是笛子吹得不对?”

那天兵听到她的自言自语,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停顿片刻以后,还是如实开口道:“我、我是第一次……”

宁瑟闻言愣了一愣,方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打着哈哈道:“你看到的美人是怨灵,其实可以不用当真。”

远处有不少天兵早已恢复如初,眼下正拔剑与魔怪对战,神情举止和先前没有区别,一心想尽快攻下魔城。

也有一两位天兵尚且神思混沌,身上穿着戎装铠甲,手中握着银钩长剑,却没有表现出半分战意。

比如宁瑟面前这一位。

魔族的玄术即将被攻破,天边的冷月色淡如雪,墙头的灯盏摔落在地上,撞出类似于人骨崩裂的脆响。

宁瑟在心头叹了一口气,暗想这位天兵弟兄,莫不是在幻术里失了身?方才他说的那句“我是第一次”,正是说明他深陷幻境后,遭遇了曼妙婀娜的美人,即便嘴上推脱,心中抗拒,身体却不听使唤,于是花前月下两厢情愿,温言软语耳鬓厮磨,烧起一把干柴烈火……

刚想到这里,就听那位天兵说了一句:“我是第一次见到白骨画皮的姑娘,倘若她能从幻境中走出来,像普通人一样过日子,死后也不会变成怨灵吧。”

讲完这些,那天兵拔剑出鞘,复又转身攻向魔怪所在的地方。

宁瑟快步跟上,略感几分讶然,接着开口问道:“你说的第一次,是第一次见到的意思?”

这位天兵闻言点头,而后又说:“怨灵姑娘刚一出现,就对着我撕下了面皮,露出一张白骨森然的脸。”

这回答实在出人意料,宁瑟颇为诧异地“啊”了一声,忽然记起方才联想的那些画面,禁不住深深地唾弃自己。

阴气深重的地方,往往会滋生怨灵,比如蛮荒魔城,比如冥界修罗场,正如普通人一样,不同的怨灵也会有不同的性格。

依那天兵的意思,在他所面对的幻境之中,那位怨灵姑娘显然是不愿意配合魔城老妖怪,摆出一副流连风月的模样来,于是干脆撕了面皮,现出一具枯发白骨。

然而无论什么样的怨灵,在听到驱魔笛的笛音以后,都会不复存在。

宁瑟静默片刻,将那短笛收进了乾坤袋。

天际冷月消失不见,城下众将呼声震天,日光从云缝中漏出,黑色的乌云也在缓慢消散。

约莫半刻钟后,城墙上的据点完全被天兵占领,宁瑟拎着长剑站在墙头,有感而发道:“终于搞定城墙了,下一步就是城内。”

说完这句话,她跃跃欲试地看向墙内。

宁瑟清楚地记得,短短一刻钟以前,魔城内只有高低不平的房屋,和空无一人的街道,然而此时此刻,竟有至少三个军营的天兵涌进城内,一路摆开了若干军阵。

“他们是从哪里进来的?”宁瑟诧然问道。

芷娟听见这话,应声提醒她:“你低头看看,城墙已经被打穿了。”

“打穿了”这三个字,着实给了宁瑟不小的冲击,她靠近墙边向下张望,只见护城河宛如一滩死水,随便怎么踩都没了脾气。

墙根处有个状若拱桥的窟窿,众多天兵天将一涌而入,还有一半依然守在城外。

她还想再看,腰上忽然多了一只手。

宁瑟猛地抬头,深感眼下不合时宜,接着又极轻地咳嗽一声,算是委婉的提醒。

清岑反而将她搂紧,仿佛察觉不到时机不对,宁瑟发现挣脱不得,干脆一头撞进他怀里,他依然单手抱着她,冷静自持地说了一句:“今晚要夜战,你若是觉得困,不妨先回去休息。”

“这怎么行?”宁瑟蹙紧眉头,接着申辩道:“倘若我真的半途而退,白天的努力也相当于白费,除了这个原因外,如果所有士兵都跑回去睡觉,这个仗也打不下去了啊。”

清岑听了这番话,仍然反问道:“一夜不睡,你能撑得住?”

宁瑟沉思片刻,忽然捧起他的手,很珍惜地搓了搓,而后心怀坦荡地开口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不是经常一夜不睡吗,我能不能撑得住,你应该最清楚。”

清岑默然片刻,抽回了自己的手。

宁瑟以为他害羞,心想既然如此,是不是要哄一哄,于是手扶城墙踮起脚尖,仰着下巴亲了亲他的脸。

那易.容面具实在影响她的发挥,宁瑟环视四周,确定周围有隐身的结界,立刻拉开脸上面具,抬手将清岑抱住。

“就在刚才,我遇到了幻术和怨灵,那些怨灵都非常神奇,好比冥界的画皮鬼,骨头外面套张皮。”宁瑟话中一顿,同他推心置腹道:“实不相瞒,我在幻境里遇到的怨灵姑娘,在我面前很豪爽地……脱光了。”

清岑闻言,重复了两个字:“脱光?”

☆、第40章 朝采

宁瑟以为,清岑的重点会放在“怨灵”二字上,然而比起白骨画皮的怨灵,他似乎更在意她话中所说的“脱光”。

为了防止清岑往别的方面想,宁瑟立刻解释道:“怨灵姑娘并非有意为之,幻术乃是魔城中的万年老妖布下,可见这个老妖怪,心思很不单纯啊。”

言罢,她又伸手在他腰上摸了一把,手法敏捷而熟稔,一副登徒子的模样。

清岑脸色如常,既没出声制止,也没看她一眼,端的是不为所动。

她干脆双手搭上他的肩,脚踩叠重的石砖,好让自己变高一点,然后抬眸与他对视,意有所指道:“虽然怨灵姑娘非常热情,让人难以招架,但是我也特别坚贞,不该看的地方都没细看。”

不该看的地方都没细看。

清岑将这句话掂量几分,心中并不是很高兴,于是低声问了一句:“没有细看,觉得遗憾么?”

“当然不遗憾。”宁瑟道:“毕竟我看惯了你,眼光就变得很高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凝在他身上,四下灯色微弱,风也夹杂着寒气,她依然兴致勃勃,不太在意现在身处何方。

日影偏斜,天光渐暗,眼看夕阳就要落山,魔城内竟然点起了灯盏和流火。

房屋高低错落,街道纵横四布,似乎没什么章法,也不讲究城中格局,涌入的天兵分成了三列,朝着不同方向进发,半空中飘着赤焰火把,偶尔会有火星四溅。

清岑没再提怨灵,他握上宁瑟的手腕,将她拽离了墙头,“城墙要倒了。”

话音未落,城墙下已有副将军传令,近旁天兵纷纷撤退,给这堵即将坍塌的城墙,让出一块足够的地方。

芷娟站在距离宁瑟三丈远的位置,她带领一众天兵架起扶梯,不过片刻已从墙沿跃下,在即将离开的那一瞬,她忽然动作一顿,而后出声问道:“有谁看见阿刀了?”

某个天兵立刻应道:“回副将军的话,我刚才还在墙头边瞧见……”

那天兵伸手指向墙头,然而此时此刻,那处地方并没有半个人影,空余一盏昏黄灯火,在薄暮的天空中兀自飘摇着。

芷娟顺势看过去,眼见那处空无一人,心中就有了不好的猜想。

不得不说的是,清岑的隐身结界,实在设的很好,便是连芷娟这般修为的神仙,都瞧不出半点端倪。

因着众位天兵齐刷刷地看向这里,宁瑟有点反应不过来,任凭清岑将她打横抱起,御风而行跳下高有数丈的城墙。

这一跳,就进入了魔城之内。

宁瑟甫一落地,立刻将手中面具戴好,冲出隐身结界后,朝着芷娟所在的位置喊道:“副将军,我在这里!”

当下暮色四合,天光暗淡如鸦染,城中灯火却格外明亮,迎着那跳跃的火光,宁瑟将芷娟细看了一阵,忽然发现她的脸色,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芷娟眼见宁瑟平安无事,放心带领一众天兵离开城墙,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整座墙垣坍塌成灰。

砖石瓦片砸上地面,发出轰然震耳的重响,护城河溅起土色泥浆,魔怪的尸首沉入河底,地表的裂缝却在渐渐合拢。

“那个山崩地裂的玄术已经失效了。”贺连握着银杖,抬步走向站在废墟边的芷娟,“天兵伤亡甚少,众人安然无恙,魔族节节败退,毫无反击之力,眼看就要破城了,我是不是可以拿回报酬了?”

芷娟眉峰微蹙,想起今日一早时,贺连曾同她说过,倘若他能解开玄术活着回来,她便要真心实意地夸他一句。

比起原本商议好的三百金币,这个报酬其实可以算微不足道。

但芷娟并不经常夸赞别人,她手下冲锋陷阵的天兵也很少能得到什么称誉,一般来说,她更习惯直接给予奖赏,而非虚无实际的口头表扬。

但看贺连劳苦功高,她扫肠挂肚了一阵,而后抬头将他看着,眉宇间英气不减,一番称赞也说得斩钉截铁:“我必须承认一点,你是我们二十一军营里,最出众的玄术师。”

贺连以为还有后话,于是静候了一阵,却发现芷娟转身欲走,他赶忙追了上去,一边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笑了一声才开口道:“副将军请留步,说好的真心实意的称赞,就只有这么一点?”

有一位天兵目睹这一切,忍不住插.了一句:“这位玄术师大人,您且知足,我们副将军很少夸赞别人。”

贺连心有不甘,握着法杖答道:“副将军夸我是二十一军营里最出众的玄术师,但在我们二十一军营里,实则只有我一个玄术师……”

宁瑟听到他们的对话,“哈哈哈哈哈”地笑了一声,就被贺连侧目盯上了。

宁瑟至今也不知道,贺连如何得知她的本来面目,因此他这么看着她,就让她心底有点怂。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芷娟回头相望,手中九环刀早已出鞘,“魔城内遍布机关,能否凯旋尚不能下定论,莫要掉以轻心了。”

方才急匆匆地戴上面具,眼下那面具有些不稳,冷风一吹竟是微晃几分,宁瑟伸手抹了一把脸,趁机将面具扶正,而后急急忙忙跑到芷娟跟前,关切道:“副将军大人,你是不是有伤在身?”

此时天色黑透,夜幕降临,城中点起万盏仙灯,竟不像一座魔城。

然而几丈外的地方就是倾塌的墙垣废墟,乱箭残瓦散落一地,各个军营的天兵仍在往城内进发,无人敢断定此战必赢。

“我没事。”芷娟抬头望向前方,当空灯火反衬刀光,她举刀指向一条岔路,向近卫兵吩咐道:“传令本营天兵,即刻随军进发。”

使命下达,众多兵将蓄势待发。

宁瑟的目光却落在了她的左肩上,那里的软甲被割开一个小口,棉质的衣裳向外翻开,似有一道并不明显的血痕。

宁瑟猛然想起,方才还在城墙之上时,芷娟有一阵独自对敌,大概就是那时候受的伤。

奕和仙帝曾经对宁瑟说过,魔族惯常在刀剑上淬毒,哪怕被划出轻微细小的血口,都极有可能身中剧毒。

除此之外,奕和仙帝还说,有些天界将领似乎拥有一颗凛然不可侵犯的自尊,他们被魔族的刀剑弄出一个小伤痕时,多半不太在意,并且觉得自己一定能轻易扛过去,结果往往就是战死沙场,且让身边的人扼腕叹息。

思及此,宁瑟当机立断,一把握上了芷娟的双手。

手指冰凉,骨节僵硬,筋脉隐现乌青,果然是身中魔毒的症状。

宁瑟呼吸一滞,言辞肃然道:“副将军大人,魔族的刀剑都淬过毒,你一定知道这一点,对付这个剧毒不能靠硬撑,再过半个时辰就要无医可治,无药可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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