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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月食之象发生了半个月之后,成夙的书房第二次被人闯进来,是他的侍卫长洲。
“何事?”
长洲也不说,样子学足了张谖,成夙看得想笑。
“——石青回来了,他带来一个人,祁先生已经看过了,说一定要您过去。”
厢房里躺着的那个人正是如霜,她还是昏迷着,横躺在床上,没有意识,身上穿的还是那身衣服,不过已经破烂,身上露出的部分都有伤口,祁彧正为她包扎处理着。她的面色冷白,像一个死去的人,唯一有让人感觉到一点活气的,是她右手死死攥着盒子,右手上当然也有密密的伤口,可是根本处理不了,那盒子就像长在了她身上,费多大的力气拿不下来。
“本来是一个船家把她捞上来的,当时觉得她死了,就弃在水边。我们的人看见了,认得她有您的东西,后来手下的一个人说在府里见过她,确认她还有气,就带回来了……”
“果然是后会有期啊。”成夙见了她,不由舒笑起来。抚过系在她腕上的雪青,那角上垂下来的铃铛确实系他所赠,那时候的随手之举没想到竟再次把她带到他面前来。
又看到她手里紧握的那个盒子。
“这里面想就是雪山瑶芝,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都没能拿出来。”属下回道。
“知道了。”
“她怎么样?”成夙转过来问向祁彧。
“都是外伤,四肢都伤的很重,失血过多,不过有软甲挡着,没有伤到要害,属下已经在为她清理包扎了。她体内的百毒都已经被清了,经脉没断,内力完全没有受损,这让属下大为惊奇。”
祁彧面色沉重。
“属下想到一种可能,雪山瑶芝以血为引才能化开,她的手伤这么重,紧紧抱着盒子,雪山瑶芝的功力或许早已经顺着伤口化进了她的体内。否则发生完全没可能解释。”
“你是说?”
“属下怀疑,这个盒子能打开,也早就空了。”
成夙眼中的眸色渐深。
“她什么时候能醒来?”
“最起码三五天吧。”
“封锁消息。好好照顾她。等她醒了,送去条梅院吧。”
成夙是很期待如霜醒了之后见到她的反应。
现实比祁彧的预料来得更早一些。第二天晚上如霜就醒了,祁彧派人立刻去叫成夙。
“她这是怎么了?”
床上坐的那个女子确是如霜,形貌都是,身上包扎着七七八八的伤口,连脸上也不能幸免,女子醒了,突然轻易地坐起来,瞪大了两只眼睛来打量四周,痴痴呆呆地,像是不认识眼前这一切。
祁彧蹲在地上,揉着被她攻击过的腿舒缓疼痛。
“属下不知道,但是她的头部、心神肺腑都没有受到重击,明明已经无恙了,莫非是化用了雪山瑶芝的缘故,可是……”
是疯了,傻了?
成夙也走到如霜面前来,探究的眼神看她。
确实不像出了什么问题。
“你可认得我?”
如霜迷蒙的眼睛在看到成夙的那一刻突然就清明起来,双眼闪出了不正常的亮光。
“你是栩之,你是栩之!”如霜展开笑脸,撇来初前紧握的那盒子,伸开双手来紧紧抱住他,伤口崩开流血发疼了也不松开。
“那么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粉粉,是粉粉!”如霜抱住不放手,拿脑袋蹭他胸口。
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甜软,像能把人化开一般。
祁彧觉得自己被这声音叫得身子酥倒了一半,只是死死地低着头,一眼也不敢多看。
成夙不好推开她,心里默默想着,一个平时能闭口就绝不多说一个字的人,现在一句话总说两遍,是有些大病的,可是看神智又像是清楚的。
“他是谁?”他指着祁彧问。
如霜摇头,还是紧紧抱着她,双眼又恢复了迷蒙的状态。
“你可知道这是在哪里?”
如霜还是不说话。
“你的伤口裂开了。”
她依旧没有反应。
“这是?”他当着她的面打开了那千年寒冰的盒子,里面果真什么也没了。
如霜看着那盒子,眼睛里似乎有一点触动,但是很艰难微弱,须臾又毫无意识了,还是一直紧紧地靠着他。
“如霜,我肩膀酸了。”
只这一句话,如霜立刻放开了他,还是握着他的手,小力地捉着。
这……
“清楚了。”
是只认得成夙,只听、只看成夙,只对成夙说的有回应。性情也完全变了,变成了温柔小意,像是另外一个人,也爱笑爱闹了。
“属下想到一种可能,要为她把一次脉。”
这一次,只要成夙开口,如霜就乖乖把手伸出来了。
“雪山瑶芝让她的情根解开了,可是那冲击力量过大,她消受不了,除情根之外的其他六根全都封住了。虽有眼但不能观看,虽有耳但不能听声,不能嗅、触、也没有思想,成了情痴。除了对您,因为她……”
她对你情有独钟。
剩下的话,祁彧没好意思再说下去。
可是为什么呢?那七天的相处也没能让如霜动情,还是因为她的情根被封不能动情,其实早就情根深种。
“属下在想,您跟她的那个赌,那几天里你们做了很多事情,会不会导致了现在的她——误会。属下还想问,你们那时已经做到……”祁彧还想再说,可是成夙刀子一样的眼神飘过来,没敢再继续问下去。
成夙也觉得尴尬,生咳了两下,转过身去,一只手还是被如霜抓着。
“那么可有解开之法?”
“没有,七情的关闭从来非人力能为,一辈子碰到两次这种事实属世上独有,有可能她这辈子都不会清醒过来了。”
“先让她在条梅院住下吧,这里不差她一口饭。”
如霜下不了床,下来了也走不了路,又不愿意跟别人走,只要成夙在她身边。
他只好抱着她出了厢房,一抬手只觉得她身子清瘦得吓人,仿佛就剩下一把骨头。
“粉——粉?”他皱着眉,僵硬地开口。
偏偏如霜答应地很是欢快。
“我们去哪儿?”如霜抱住他的脖颈,双手柔柔的缠在他身上。路两边经过的人见了,纷纷避开,绕路的绕路,闭眼睛的闭眼睛。
“去条梅院。”
“我不要,不要离开你,我要跟你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成夙现在听见她一句话说两遍就头大,只好软下声音来哄她,不是离开,他们在一起,只是在一间房子的两个房间,人睡觉都是这样的,他要休息,休息不好就又困又累,要伤身体,每天天亮了他立刻来见她。
哄得如霜答应了,难过得跟什么似的,在他怀里红着眼睛。
一辈子没对人说过这么多的软话,一想到这才是个开始,成夙就觉得心累。
抱着人进了条梅院,倒是吓了那两个丫头一跳。本来以为是新主人,一抬眼却是如霜又回来了。成夙哄得如霜撒手,把她放到床上,吩咐人说。
“明天我会再拨几个人来,照顾她要麻烦一些,你们小心伺候,她不答应,耐心哄着就是。她要是闹起来,即刻来叫我,我已经封住她的武功,但你们还是小心不要被她伤到。”
越听他说,两个丫鬟越是疑惑,不是都见过,相处过,这怎么像换了个人。
“主子,姑娘她……”
“她没什么,对了,从今天起她是晏粉,不要叫错。”
两个丫头云里雾里地应了,看着成夙温声安慰如霜,跟她告别,更是摸不清头脑。是听说主人跟晏姑娘有过约定,约定过期了,两个人就分道扬镳了。本以为不会再见,可是现下看成夙的态度,只教人分不清真假。
成夙走了。剩下两个人彼此大眼瞪着小眼,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愣了好一会才试探着上前帮如霜盖上被子,现在两个人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没有反应,索性拿她当小孩子来哄着。
夜已经深了,成夙在自己的房间里正在睡着,一个闪念突然醒过来,看见如霜跪在自己床前,不睡觉,睁着眼睛直直地看自己,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她是怎么穿过自己和这边房间的层层护卫的?
“你怎么过来了?”
“我想你,我想你了,栩之。”她说。
“知道了。”
“我想跟你一起睡。”
“可是这样不好,这样不象话,我们待在一起不合适,这样对你——很不好,你听话,天很快就亮了,天亮了我就去看你。”
“我不要,栩之,栩之。”她摇着他的寝衣,双眼湿润。
外面有人在敲门,是条梅院的人,来报说是如霜丢了。
成夙叫人告诉她们先等着,揉一揉眉心坐起来,给她拿一件自己的披风裹上。
“你冷不冷,我把床让给你,在这里睡?”
“我不要,你去哪我就去哪。”
成夙不可能任一个活色生香的女人躺在自己身边。无奈只好点了她的睡穴,叫来丫鬟把她送走。
他本就眠浅,被如霜一闹,后半夜就不曾睡着了,第二日黑着半张脸起来上朝,临走时还不忘给如霜解开睡穴。
他的面色不太好,在王廷上还被成玦痛快抢白了几句,要他注意身体,不要过度沉溺女色。
成夙对于这人逮到机会就不遗余力打击他已经见怪不怪,他不回应,成玦只当挫败他成功了,一时露出来得意的神色,成夙也都随他。
朝议结束,已经接近中午了,成夙想起来如霜,既然穴道已经解了,不见他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
如霜一醒过来,不见成夙,果真闹了起来,不过局面还没有到不能收拾的地步,她不摔不砸东西,不打人,也不大喊大叫,只是拒绝别人碰触她,拒绝吃药,拒绝别人为她处理伤口,不换衣服,不吃饭,也不要梳洗,她听不进别人的话,嘴里只是叫着成夙,一刻也不住脚,四处走着。
被封了武功,她也走得很快,满府邸里转着,采菲跟芸芷跟在她后面追着跑,后来实在累坏了,叫成夙的侍卫跟着一起追,一直到成夙回来她才肯停下。见了成夙才肯喝药、换药,一起同她吃了午饭。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晚饭后哄她睡下,半夜里她又飞窜到自己床边,点了睡穴送回去,第二日解了又在府里折腾上半日。成夙被她闹得精神疲惫,一连几天脸色都不太好。
“这样好不好,你在我的隔间里睡下,只隔一道门,你就能见我。”
如霜听不懂他的话,只是目光灼灼看他。
“你不答应,就再也见不到我。”
“我答应,答应!”她连忙道。
“我们说好,你不许反悔。每天醒了不要乱走,乖乖等我回来,你能明白?”
“我都答应。”她连忙道。
成夙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能明白,不过跟她的相处中大概摸索出来一条,威胁比哄要好用很多。
成夙吩咐人把隔间腾出来,把条梅院里她的东西搬进去,那房间很小,勉强放进去一张床和一个橱子,条梅院里东西只能搬来一些,如霜也并不关注这些,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坐在床上就能看到成夙,看他坐在大厅的案前看书,或者处理事务,一抬头就能看见自己趴在窗前对着他傻笑。
“栩之,栩之!”她在他处理工作入迷的时候喜欢喊他,也没有事,就是想吸引他的注意力。被她叫得多了,成夙自己没事的时候也会习惯朝那边回看。
两个当事人都没什么感觉。如霜自己是呆呆傻傻的状态,而成夙府中已经有十多年不是女人掌管中馈了,两个人都不知道,也从没想过正常的夫妻该是什么样子。但是如霜这么一搬进成夙的房间里,府里简直人心大动。本来成夙把一个女人带府里回来已经够稀奇了,虽然后来听说只是因为一个约定,而这下直接搬到一个房间里去,几乎是在默认如霜就是这府里的女主人。虽然这女主人神智并不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