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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里设有学堂,分男女两室,授课不同,能进的多是皇子和皇亲国戚,也有几个重臣的子女,读九休一,而今日恰好休沐。
天气晴朗,梁缨踩着日光走在宫闱中,望着熟悉的一墙一瓦出神。
在那个梦之前,她打心眼里想离开皇宫,本以为自己对这个地方毫无留恋,可真到离开时,她却是千万个不愿。
澜语见她出神开口问道:“公主,我们这是去见什么人,能不能透露透露呀?”
“见……”梁缨语塞,她并不晓得那些质子被安排住在何处,于是拦了个小太监询问,“淮越国的质子住哪儿?”
小太监想了想,恭恭敬敬道:“回七公主,淮越国的九皇子被安排在千竹苑,不过这会儿在蹴鞠场蹴鞠。”
“蹴鞠?”梁缨心下奇怪,仰头顺着小太监所指的方向瞧去。
*
一进蹴鞠场,梁缨便听到了不少叫喊声,其中几道女声很是耳熟,想来是学堂里的那几个。
她提着裙摆走上看台,找了个能纵观全场的位置。
场地东西向,长三十丈,宽十二丈,中间竖着两根长杆子,风流眼在最上头,约莫二丈多高。两队人在蹴鞠,一队穿着黑衣,头戴红布条,另一队穿着黄衣,头戴绿布条。
不知为何,她一眼就看到了元千霄,兴许是他太惹眼了,一身黑色劲装,窄袖蜂腰。
他瞧着像是球头,额上系着一条三指宽的红头巾,鬓发因着大幅度的跑动散乱了些,随风飘过高挺的鼻子,瞧着倒是赏心悦目。
“千霄,接球!”有人大喊一声,果断将鞠球踢给了元千霄。
元千霄反应也快,往上一跃,双腿夹住鞠球,身子一落便用单手撑地,右脚适时一勾,用力踢出鞠球。
“呼”,鞠球破开流风飞入风流眼,“好!”看台边的十几人激动地喊了起来。
元千霄落地,鬓边发丝跟着一抖,张扬有力,见鞠球进了风流眼,他嘴角一弯,露出一抹明媚的笑来。
“呵。”一想到梦中的男人,梁缨望着他的笑只觉刺眼。
“开球!再来!”黄队球头朱式开恶狠狠地瞪着元千霄,那副样子像极了要吃人的豺狼。
鞠球向上抛起,元千霄与朱式开激烈争夺,两人飞快往上一跃,一并落在风流眼上方。
不少女同窗为这两人捏了把汗,七嘴八舌地念着“小心”两字,梁缨冷眼旁观。
只见朱式开与元千霄同出一脚去接半空中的鞠球,元千霄右脚一抬踢向朱式开的脚,接着旋身左脚一踢,将鞠球传给了队友。
一踢即中,朱式开落地,队友纷纷去扶他,此时黑队再进一球。“我不用扶,你灵堂的!”
“啪啪啪……”看台上响起了连绵的掌声。
黑队赢了,元千霄扯开头巾一甩,直接跳上一丈高的中央圆台去摘金丝钱袋,动作矫健,又快又猛。
“我们赢了,赢了……”
十几名队友接住跳下圆台的元千霄往上抛去,各个都笑得开心。
他被抛得上下颠簸,笑声干净爽朗,不说梦里如何,便是第一次见,梁缨也讨厌。
她讨厌这种肆意的笑,越看越觉得讨厌,他就像一只翱翔在天空中的雄鹰,自由自在,叫她忍不住想折了他的翅膀,看他还能不能飞起来。
第2章 为所欲为  梦里她是亡国公主,而现实他……
梦境与现实不尽然相同,却又万般真实,真实地让人心惊。
思前想后,梁缨决定去御书房找梁钊。
进门前,她碰到了李桑。李桑正值不惑之年,一月前还是个二等太监,而原一等太监魏栖去了五姐身边当差,流言漫天,可谓相当精彩。
“七公主?”李桑从御书房内走出,见着梁缨出现在此,心头多多少少有点诧异。许多年了,从不见她主动来找皇上,今日倒是稀奇。“老奴给七公主请安。”
“免礼。”梁缨抬手,淡淡道:“李公公,父皇眼下有空么?本宫有事想同他说。”
“皇上这会儿正巧有空,七公主进去吧。”李桑侧身。
梁缨迟疑片刻,抬脚踏入御书房。
入眼处的东西并不熟悉,毕竟她上次来这儿已经是相当久远的事了,久远地她都记不清。如今一看,确实陌生。
“平南?”不说李桑诧异,梁钊见着梁缨更诧异,甚至以为自己看多奏章眼花了。
他的几个儿女中,属梁缨最文静,也最不会来事儿。
以前,他将宠爱全放在梁绯絮与梁砚书身上,对其他子女从未上过心,此刻想来,他心头不由升起一股愧疚之意。
梁缨垂着眼眸上前,“儿臣给父皇请安。”她很少见梁钊,而这很少里全是大宴,单独见面只有过一次。
十岁生辰那日,她来御书房求他去宣宁宫,他没答应,纵然他后面去了半个时辰为她过生辰,可她还是觉得好笑。
之后,她再没找过他,也没过过生辰。那点虚无缥缈的关心,她是想要,但不会像乞丐一样地求。
“怎么不说话?”梁钊放下手中的朱笔看她。
梁缨开门见山道:“父皇以为劲武国的二皇子如何。”
孟苟?梁钊眸光一闪,不明她问这话的意思,随口道:“孟苟仪表堂堂,文武双全,是个好男儿,你何故问起他?”
听得这话里的夸赞,梁缨急了,追问道:“若他执意娶五姐,或是五姐执意嫁他,父皇会答应么?”
尽管梦境与现实不同,可她仍想确定一件事。
梁钊细细思索着她的话,长眉皱起,“既是絮儿的婚姻大事,朕自然会征求她的意见,她不嫁,朕难道会强逼不成。”说完,他往前倾了倾,沉着脸审视梁缨,“你怎的关心起絮儿来了?”
这近乎质问的语气叫她由衷难受,仿佛她的担忧带着恶意一般。梁缨心头苦笑,也对,毕竟大哥和五姐才是父皇最疼爱的皇子。
记得儿时,她为了讨父皇的欢心,琴棋书画骑射,样样都胜过五姐,然而父皇并没多看她一眼,反倒是去安慰五姐,说不会武不重要,他可以安排暗卫给她,当时她便明白了,她学什么都没用。
“儿臣无事可做,好意关心五姐罢了。”梁缨勉强扯起嘴角,她不该为一个梦来这里,弄得自己像个小丑。
她语气里的自嘲生生扎人,梁钊心头一跳,徒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说得不妥。昨日,絮儿临走前还让他多关心关心其他子女。
“平南,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同父皇说。”
闻言,梁缨愣了一愣,对于梁钊这难得的关心有些讶异,下意识回了一句,“没有。”话已出口,她也不知该继续说什么,“儿臣告退。”
转身走了几步,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五姐可以要魏栖进灵素宫当差,她为何不能让元千霄进宣宁宫做伴读,一来他放在身边更稳妥,二来试试父皇方才说话的真心。
“父皇,儿臣想求您一件事。”梁缨回身。
梁钊拿起朱笔,露出一个他自认和蔼的笑容,“何事?”
梁缨直视梁钊,扬声道:“儿臣想要淮越国的质子做儿臣的伴读。”清脆的声音响在御书房内,每一字都如碎裂的浮冰,重重敲在空中。
“啪。”朱笔掉落。
梁钊整个怔住,他以为她来问孟苟是看上了孟苟,结果她看上的人是淮越国的质子?这转变还真叫人始料未及。
*
梁缨神情恍惚地走出御书房,她怎么也没想到,父皇点头了。
一路上,梁缨慢慢回忆起儿时的事来。
她出生那年,南边正在打仗,父皇想不出名字,看着平安结上的红缨说,“叫梁缨吧。”至于“平南”这个封号,更是想都没想。
“平南”“梁缨”,她的名字与封号处处透着敷衍,远不及几个姐姐上心。
从记事起,她整日对着郁郁寡欢的母妃,而父皇只顾秦妃母子,压根想不到她们娘俩,所以她恨上了五姐,直到秦妃去世,五姐跟她一样没了母妃。
那天,她听到五姐在哭,说宁愿自己是普通百姓,这时她才看清一件事,不受宠的母妃,受宠的秦妃,谁也逃不过后宫女人的宿命。
自那以后,她便不恨她了。
“公主。”澜语小跑到她跟前,她认真瞧了她一眼,肯定道:“公主今日不对劲儿。”
“哪里不对劲儿?”梁缨继续往前走,暗自思量着,元千霄昨日敢那么跟她说话,她非要叫他吃些苦头。
澜语故作一脸肃容,沉默半晌才道:“公主从晨起就不大对劲儿,神神叨叨的,跟话本里……”
“你才神神叨叨的。”梁缨打断她,伸手用力点了一下澜语的脑门,“去差人打个铁笼子来,越大越好,最好能站下一个人。”
“铁笼子?”澜语瞪大眼,不可思议道:“公主要做什么?”
梁缨不答,仰头往上瞧,碧空如洗,澄澈地叫人心情大好。
谁要做笼中雀,倒是他,可以做笼中鹰。
*
宣宁宫。
初夏的天不怎么热,温度适宜,寝殿里的窗都开着,夜风从一侧吹来,温柔地拂上面庞,犹如情人间温柔的触摸。
梁缨手持玉笛,站在窗边静静地吹着,她不晓得自己该吹什么曲子,随意而为。
这会儿,澜语坐在一旁看坊间最新的话本,时不时发出几声甜甜的笑。
她翻过一页纸,上头说的是公主与驸马分离两地,越看越揪心,配上幽远戚戚的笛音,让她不禁落下泪来。
“呜呜呜,呜呜呜……”
笛音蓦然一停,梁缨收了玉笛回身看向澜语,她正哭得起劲,声泪俱下,一边哭,一边翻着话本继续看。
“哭什么呢?”
澜语哭得一抽一抽的,指着话本里的一处道:“驸马太惨了,被人下了毒。”
梁缨上前一把抽出她手中的话本放在案上,不冷不热道:“假东西不值得真情实感,时候不早了,去歇息吧。”
“是。”澜语意犹未尽,临走前依依不舍地看了眼桌上的话本。
“嘭”,房门被关上,梁缨上榻。
入睡后,她再次梦到了元千霄。没有前情,也不接昨晚的梦境。
那是一个华丽的陌生寝殿,到处都点着蜡烛,亮地晃眼。她低头坐在床缘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倏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她抬头朝来人看去。是元千霄,他穿着一身墨色锦衣,面容惨白地厉害,瞧着不怎么好。
“过来。”距离七步之遥时,他停住身形,身影被烛光拉得长长的,出口的声音冷淡如霜。
“元千霄,我们做一笔交易。”许久,她说出一句话,散在偌大的寝殿里有几分缥缈。“你若从劲武国救出我父皇,我报答你。”
“报答我?如何报答?”元千霄行至榻前,轻佻地抬起她的下巴,嘲讽道:“听说你跟自己的暗卫有染?是不是真的?”
这句话里,每一字都嵌着刺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