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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止无尽的白光覆盖了视线所及的一切,宛如天地创生之初。
光芒之下,一切皆渺如尘埃。
一时间,宇宙千万颗星辰,都感受到了一个无比庞然的宏大意志,无论修为高低,此刻芸芸众生都不由得因那意志的诞生而顶礼膜拜。
他们心头都浮起了同一个明悟——
亿万年以来,第一位真神终于降临尘寰。
旧的世代业已逝去。
从此,便是一个新的纪元。
……
光海浮沉之间,无念亦无想。
然而在绝对的空灵之中,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和悲伤却席卷而来,让紫尘若缓缓苏醒。
周围的人,无论敌友,似乎都沉浸在大道的万千妙化之中,如痴如狂。
紫尘若抬头望去,前方唯独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她能感受到,他就在那里,但那又仿佛只是一个虚无的幻影。
他已登临神境,一念之间,便可无处不在。
然而无处不在,便意味着虚与实俱为一体,不可触及。
不知怎地,紫尘若忽然想起了曾经的那个梦。
梦里的他,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一片苍茫的白光中。
那场幻梦,是否便应在此时?
紫尘若的思绪一片空白,她艰难地在光海中摸索着,向玉凌所在的位置走去,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仅仅十几步,便漫长得像是走过了一生的距离。
“玉凌……”她唤着他的名字,慢慢地往前探出手,想要触碰到他的存在。
但指尖所触,却是空无一物。
为什么……明明他就在这里啊……
仿佛冷涩的冰泉流淌过全身的血液,紫尘若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一动也不动。
“玉凌……”她再一次呼唤着他,眸中已有一层薄雾。
忽然,熟悉的气息再度出现,将她揽入到温暖的怀抱中。
“我在。”
他的声音在紫尘若耳旁响起,将她带离了森冷的冰河。
白光向内坍缩,重新勾勒出玉凌的身影。
他就在原地,从未离开过。
只是,从常规意义上讲,他已经没有了形体,这三大星系、宇宙万物俱是他的形体,他此刻的存在形式,已经与方才有了本质的差别。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一种复杂的状态。
神性以一种无可抵挡的势态取得了绝对的主导,但属于人的情感却也不曾彻底消散,顽强而执拗地留存在意识深处。
达成了一个无比脆弱的平衡。
幸而他并非像万法灵尊等人,历经几千年时光的消磨,早已漠然无情。
幸而他几十年的生命中,有太多鲜活而生动的记忆。
而那些记忆中的人,此时都在他的身旁,未曾远去。
玉凌拉着紫尘若的手,将目光一一扫过那些熟悉的面孔。
往事历历在目。
和云梦蝶一起看过的海上日出,和玉清玄在无序时空的漂泊,和方子衿他们在书院的美好时光,和朔在暗渊化敌为友,和念羽白几度经历的生死风波……
以及,与身边的她,一幕幕的相识、相知与相守。
亲人、朋友、敌人……
一切的一切,共同构成了他,构成了不被消磨的人性。
为何神灵一定要无心无情?
玉凌微微用力地握着她冰凉的手,一字一顿地道:
“等着我。”
“嗯。”紫尘若抿着唇,眸中的雾气已经散去,她微微笑着点了点头,松开了他的手。
在玉凌即将离开此地的那一瞬间,他最后回头看了看众人。
夜残云含笑而立,玉清玄和云梦蝶的神色满是温柔与鼓励,方子衿冲他挥了挥手,归云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念羽白满脸灿烂的笑容……
他还是他。
他们也还是他们。
那一日的渐行渐远,好似幻梦,了无痕迹。
即便他们知道了他的身份,那份信任,也一如往昔。
那么,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就算要面对的是那位决定着他命运的人。
他也无所畏惧。
……
这不是玉凌第一次来到圣道星,但的确是他第一次清醒着踏足此地。
道灵道则的排斥自然不会对他发挥任何作用,他已是大道,自然便包容一切道则。
他就这样,一步步不疾不徐地来到了黑色的高塔下。
这里已经完全同化成了道灵老祖的天地,就连时空似乎都以另一种规则运转着。
玉凌没有一丝急迫的模样,平静地走入塔内,拾级而上。
也许走了很久很久,又也许只是一个短暂的瞬息。
他终于推开了塔顶那扇尘封已久的大门。
这只是一个黑暗而狭小的房间,没有一件多余的陈设。
那个人,静静地盘坐在蒲团上,好似从亘古以来便长存于此。
不像是至高无上的道灵老祖,反而像是一位自我封禁的囚徒。
玉凌怀着一种空宁而复杂的心绪,坐在了那个人对面的蒲团上。
出现在他眼前的这张面孔,一点也不陌生。
在十六年前,这张面孔的主人,叫做齐武。
这世间有他千千万万的化身,他不是他们,但他们都是他。
“看来,你不是很喜欢看到这个样貌。”
道灵老祖的声音率先响起,古老、悠远,而又浸满沧桑。
他的形态似乎并不稳定,转眼之间,又变成了一个披着蓑衣的老人。
是玉凌在天元星的一个小村中,遇见过的那位疯老人,几言几语,便让他有了离道之悟。
这时候,玉凌才真切地感受到,两人之间的因果是多么的密不可分。
正因如此,他反而不知如何开口。
此方天地本已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这个人,并不在天地之中。
即使这样面对面地坐着,他也感受不到对方的一丝善意或恶意。
所以,继续说话的仍然是道灵老祖。
“你似乎仍有很多疑问。”他的声音非常和缓,宛如一个正常的迟暮的老人,在与一位许久不见的故友交谈。
“你已去过道门之后的世界,有何感受?”玉凌平静地道。
“最大的感受……应当是荒芜吧。”道灵老祖道。
“那为何还要执着于此?”
“荒芜,只是我目之所及的地方,但那个世界没有边界,这便意味着无限可能。”
道灵老祖似是笑了笑,他的身影一阵波动,又变成了一个头发稀疏、眼眶深陷的五旬男子。
“而且,荒芜并非是全部,仍然有着有趣的生命与文明,以我完全想象不到的形式发展着,可惜,我不能长久地逗留在那里。”
玉凌望着他的这副面孔,正是前世那位对他进行实验的民间科学家。
他原本无法理解,那个从理论上就根本站不住脚的诡异实验,怎么可能会有人想不开去投资,如果是面前这个人的话,一切就完全合乎情理了。
所以,玉凌想了想,也问了一个合乎情理的问题:
“为什么是我?”
那时,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和其他人并无不同。
“并不一定是你,只是你成功了。”
道灵老祖声音悠远:“越是畏惧死亡,便越容易遭遇厄运,而那时的你,正因不在意生死,反而最为贴合化道的状态。”
“所以,那所谓的实验,便是你在筛选可以登临不朽的人选?”
“那是后来的事了,确切地说,那时我想要的……是一个最契合道瓶的魂灵。”道灵老祖缓缓道。
高塔内的空气瞬间凝结,过了几秒方才恢复如常。
“你是说……器灵?”
玉凌的神色不见变化,眸光却更加幽深。
道灵老祖看着他,目光越过表象,直视着道瓶:“它原本是有器灵的。”
“那个器灵,便是此间宇宙的天道。”
“……”玉凌良久默然。
神性主导之下,他不会有震惊或意外的情绪,但这不意味着他对这样惊人的消息完全无动于衷。
“是一万多年前的事了,现今已无人知晓真相。”
道灵老祖的身形虚幻了一瞬,再度凝实时,又变成了一位眉目轩昂的俊朗青年。
那应该是他年轻时的模样。
“你如今已成为新的天道,自然明晓,天道的运行机制并非‘发展’,而是‘均衡’。”
“以前就有人登临过不朽之境吗?”玉凌问道。
道灵老祖摇了摇头:“我所说的天道,是天地创生之始便存在的,它等同于自然演化的规则,是这方宇宙与生俱来的保护机制。”
“它没有思想,却有运行的逻辑,你可以理解为……一段精密而完善的程序。”
“所以五族大战便是这段程序为了‘均衡’衍化而成的?”玉凌若有所思。
“‘均衡’是不允许出现不朽者的,所以那位惊才绝艳的玄灵灵皇,并非败于任何人之手,而是败于此方天道。”
玉凌微微颔首,顺着他的话道:“资源是有限的,天道借五族大战重新清洗了三大星系,抹除了不朽者的威胁,同时也将离道、真道境的修者打回了一个合适的数量,这便是均衡。”
“但无序是有序的天敌。”
道灵老祖微微抬头,目光投向了无尽虚空之外的壁垒星痕。
“玄灵道则的本质是毁灭,那位玄灵灵皇虽在天道的运行下,被道则所操纵,但他斩出的壁垒星痕打破了无序与有序的界限,天道,便陷入了悠久的长眠。”
“在这道伤痕修复之前,它不会再醒来,道瓶,也因而成为了无主之物。”
原来,这才是他们不断加固壁垒星痕的真正原因……
不是为了编织美好的谎言,也不是为了将人转化为混沌生物的实验。
而是因为只有如此,在天道沉眠之际,才能真正地登临不朽。
“所以,在你原本的设想中,由你先踏入不朽道境,再为道瓶找来一个合适的器灵,从而完美地掌控这枚钥匙,打造一条稳定的通往新世界的通道?”
玉凌淡淡道:“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好的设想,那,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因为,那即便是一枚已然无主的钥匙,却也必须具有不朽的位格。”
“这样一来,就需要两位不朽者?”玉凌摇了摇头,“但这是不可能的。”
面前的人又变成了一个老者的形象,也是玉凌记忆中他应有的形象。
“在这个世界,自然是不可能的,因为它并不完整,瓶内的世界也是如此。”道灵老祖道。
玉凌一阵沉默:“……在完整的宇宙,便不再有这样的限制?那边……也可以像这样修炼吗?”
“理论上是不可以的,大宇宙的规则更加牢固稳定,‘修炼’,本是破坏有序的异数。”
道灵老祖顿了顿,又道:“但只要是规则,就有其局限和漏洞,有一种东西,与规则并生,而除之不绝,用你们的话说,它叫做……bug。”
玉凌豁然明悟,难怪他明明感觉道灵老祖并没有踏入不朽之境,却偏偏让他无法掌控,他所处的状态,不正是如此?
他已经不在常规的修行之路上了,用所谓的境界去衡量他,便毫无意义。
“这很有趣,对我来说,比不朽之境更加有趣。”
道灵老祖露出了淡淡的笑:“在洞开道门之际,我本可一步登临不朽,但想到走出那一步后,就连面前瑰丽而崭新的宇宙都将变得无趣而空洞,我终究是犹豫了。”
他似是叹息了一声:“你年纪还小,体会不到万年的时光是多么的枯寂与荒凉,因而还能勉强维系住些许人的情感。”
“但对我来说,这世界本已如此无趣,一旦消磨了那最后一丝人性,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于是,我截取了道门的一缕本源,将它带到了你的世界,循着冥冥中的指引,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实验。”
“本也没有指望成功,但奇迹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生了。”
“虽然凡人的魂魄不足以与它完全融合,不过它已经与你共为一体,并且与道瓶产生了共鸣,造就了一缕不朽的魂魄。”
“后面的事如你所知,我顺势将这一缕不朽道魂封存在道瓶内,再用衍魄将其稳固,直到有一天,你有足够的能力与它重新融合。”
“至于我,则要填补道门那一缕本源的空缺,为此必须时常冒着风险沉入化道的状态,以防这片宇宙秩序崩溃。”
至此,一切谜题都有了答案。
玉凌端坐在蒲团上,心神一片空宁。
白光,就是那一缕不朽道魂。
虽是魂力的巅峰,但不朽之境本就殊途同归,它表现为魂力,却也可转化为任何体系的力量。
一切,因这一缕不朽道魂而起,伴随着他走过了一路的风风雨雨。
一切,也将因这缕不朽道魂而终,恰如一个完整的循环。
这便是所有的因果。
“那么,如今万事俱备,你打算如何实施最后的计划?”
良久,玉凌缓缓呼出一口气,注视着道灵老祖的双眸。
“你所设想的,便是由我掌控道瓶,永恒地镇守在连接两个宇宙的通道中?”
只有不朽,可以颠覆有与无的界限,而他若是稍离一步,这脆弱的通道便会顷刻瓦解,重归于无,当年的道灵老祖便是如此。
道灵老祖微微点头,口中却道:“也不一定。”
他的脸上现出意味莫名的神色:“这取决于你如何看待命运与因果,这便是……最后的考验。”
还没等玉凌有所反应,道灵老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高塔内。
但也就是这一瞬,他的气息无穷无尽地扩散开去,仿佛囊括了整个世界。
这是……化道?
不对,这应当是……“病毒”的入侵!
玉凌本已毫无波澜的心绪骤然震动,仅仅只是一刹那,他就发现他正在一片一片地失去对此方天地的掌控。
秩序被完全颠覆,有无被彻底逆转,规则也完全瘫痪!
此时此刻,三大星系,宇宙的每一处角落,都沦为了他们角逐的战场。
首先消湮的是西境的一颗星辰。
星辰上本来有亿万生灵,在无知无觉之中,他们随着星辰一同湮灭,甚至感受不到任何痛苦。
然而下一瞬,这已然破灭的一切,又在玉凌的意念之中,重塑而成。
这是远远超出离道层次的对决,是真正可以毁灭一切的天灾。
一颗颗星辰有如被无形的乱流拂过,相继消散成空,又在须臾之后,再度重生。
街道上的男男女女依然行色匆匆地走着,只是凝停了那么一瞬,便恢复如常,根本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一回“死而复生”。
毁灭的浪潮还在继续,生生灭灭的波澜,永无休止。
然而破坏自然比建设要更加迅猛,更别说道灵老祖本就在方方面面都占据了主导权。
毕竟,从因果的源头来说,玉凌便受制于人。
他可以轻易化解外来的侵袭,却唯独不能抹杀内部的病变。
即便他的力量已与宇宙融贯为一,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塑中,也依然感到了些许力不从心。
一直这样下去,就算他能坚持一年,十年,乃至百年,也终会败落。
他已登临不朽,自不会因此消亡,但这片宇宙也只会剩下他一个人。
其余万事万物,都将荡然无存,包括他所珍视的一切。
必须找到一个可以打破命运与因果的存在……
是什么呢?他在通圣桥上明明是做过准备的……
玉凌的思绪无止尽地蔓延,也就是在这一刻,他看到祖星也灰飞烟灭。
恢弘华美的祖灵宫,清丽秀美的草湖平原,古色古香的书院,漫天飘雪的冰域,曾经坐落着道凌宗的末久平原,最初降临的古连山脉……
所有熟悉的一切,尽皆不复存在。
宇宙中只余一个无形的空洞,仿佛本就空无一物。
玉凌怔然少顷,没有再疲于奔命地去重塑祖星,甚至也无视了接下来十几颗星辰的消湮。
他反倒是闭上了眼。
祖星……
一切的因果便起源于此。
想要斩断命运之线,打破因果之律,便要将目光放到一切开始之前。
道瓶幽幽地浮现而出,悬停在玉凌的面前。
“咔嚓——”
一声清脆的裂响不知从瓶内何处传来。
他终于找到了。
于是那段被刻意遗忘的记忆,也重新回归脑海。
……
通圣桥上。
“云前辈,送我回到过去的祖星,时间控制在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几分钟里。”
“因果律所限,你只能看,而不能改变任何事情。”
“我知道,终归有一些漏洞可钻。”
“便依你所言,但你只有十秒的时间。”
“足够了。”
他如游鱼般在时空的缝隙中穿梭而过,来到了那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他看着那位十二岁的少年身负重伤,在林间奔行,看着平家的追兵步步紧逼,看着少年长刀劈斩,瞬杀来敌,却也生机散尽。
他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不,他只能做一件事情。
在白光降临的瞬息,少年本该魂入幽冥。
而瓶中的世界,也有一片幽冥。
借助云深的力量,借助天穴始祖的帮助,如此偷天换日,便是那唯一可行的漏洞。
在那天晚上,他对玉清玄说,他没有在幽冥河中找到少年的魂魄。
因为,那少年早已不在此方世界。
他便是那破局的异数,是那超脱因果之外的存在。
……
“玉凌”重新睁开了眼。
层层叠叠缠绕着他的因果之线,在这一刻尽数断绝。
一念之间,破灭的几十颗星辰瞬间复原。
他的意念很快便扫过了宇宙的每一个角落,一切异状都无处遁形。
而他处理的方式也非常简单粗暴,直接将时空片片切割断开,使三大星系顷刻间变成了破碎的镜面。
他之前自然也可以做到这点,但只要因果之线不曾断绝,占据了制高点的道灵老祖便可以循着他的联系追踪到宇宙的任何一点,结果照样不会改变。
但现在的他,已不再为任何因果所缚。
立于不败之地的,便不再是道灵老祖。
短暂的寂静之后,高塔之内重新出现了一道身影。
这次却是宁澄雪的样貌。
他的神情不见任何挫败与意外,反而浮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容,以至于那清冷的面容也柔和了许多。
“关于命运,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那些高喊着要逆转命运、打破命运的人,却往往也承认了命运的存在。”
“我却觉得,这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
“只要是出于自我深思熟虑的决定,那便不是被外力操控的人生。”
“虽然,你深思熟虑的选择,也许本就是命运所赋予你的,所决定好的。”
“但这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
“也许,我决定着你的命运,但也许,还有人在决定着我的命运,而那个人可能也被其他人主导着命运。”
“这是一个循环,无止无尽,但我们可以颠倒一下顺序。”
“我在决定你命运的同时,也被你所影响着。”
“为你预见的每一条路,都要充分地考虑到你的性格和可能的举动,而不能做出不合逻辑的安排。”
“从这一层面上来说,你也决定着我的决定。”
“那么,你究竟是自由的,还是不自由的?究竟是被决定着,还是自主地决定着?”
高塔内一片安静,只有道灵老祖的声音徐徐回荡。
玉凌依然盘坐在蒲团上,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又似乎只是在静静地聆听。
对面的那个人继续说着。
“你的答案……我很满意。”
“千言万语,都不如摆在面前的事实更加真切清晰。”
“玉凌,人有善恶二念,轮转之间,无常无定。”
这好像是……宁澄雪最后对他说的话。
“最初的设想,已无需在意,重要的是,你所行过的路途,才更富有意义。”
他又回归了齐武的模样。
从此始,由此终。
“永镇道门的人,不一定是你,也可以是我。”
“不过,还有最后几件事,希望你能答应我。”
……
玉凌走出了高耸的黑塔。
意念所动,宇宙万物又恢复了原貌,不再受任何残余的影响。
他回头遥望,塔内已空无一人。
道瓶凭空浮现,随后越飞越高,直到触及了有与无的界限。
“道门,开!”
虚空中,回荡着宏大而渺远的声音。
刹那间无中生有,光门自现。
宇宙万物陷入静止之中,只有道灵灵皇、玉清玄等人霍然抬起了头,惊愕地望向那扇不可企及的门户。
一道身影踏着有与无,虚与实,跨入了这神圣的道门中。
“老祖……”
在众人茫然之际,唯有万法灵尊辨认出了那道身影,喃喃出声。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挽留些什么,然而在这光门的照耀下,他近乎是动弹不得。
“路已断,吾便为天下众生,重开一界,以续未尽之路!”
那是“天一”老祖曾经发下的宏愿。
彼时,无人听闻。
此刻,天下皆知。
无论身在何地,众人眸中都映出了那道光门,都看见了那道融入光门的身影。
宛如扑火的飞蛾,在极致的炽烈中瞬间凋落。
是一瞬,也是永恒。
道门泛起水纹般的震颤,时而凝实,时而虚幻。
但在片刻之后,它却完全稳定了下来,就这样高高地悬在宇宙之中。
宛如一轮永不熄灭的烈阳。
隐约间,还能看见门内有一个瓶子的虚影载沉载浮。
静止的世界重归于常,只是对于这样惊天的大变,众人更多的还是迷茫。
就这样……结束了吗?
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多了一轮“太阳”。
玉清玄皱了皱眉,看到对面的道灵灵皇等人一动不动地望着道门,而四周依然不见玉凌的影踪。
正当他有些焦急的时候,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而阴冷的气息当空降临。
一只无法形容的、不知属于何种生物的利爪从道门背后探了出来。
一股狂暴而毁灭性的波动瞬间席卷向三大星系的各个角落。
众人如坠冰窖,可除了离道境强者以外,其他人竟连挣扎的力气都全然没有。
那……那是什么东西?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恐怖存在吗?
在极度的惊惧中,熟悉的白光如潮水般漫过,洗去了所有恐怖而阴冷的气息。
门后似乎传来了一声不甘的嘶吼,随后那利爪连同一切波动都全部撤回了门中,宛如从未到来过。
劫后余生的感觉瞬间笼罩了在场所有人。
就连云梦蝶的脸色都无比苍白,她能感觉到,哪怕身具原初道则的自己,也远远不是那个东西的对手。
“没事了。”
玉凌的声音忽然从她身旁传来。
其他人好像都看不见他的到来,只有云梦蝶和玉清玄可以真切地感知到他的存在。
“凌儿……太好了……”
玉清玄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下,他激动地抬起手,想要拥抱面前的青年,可迎着玉凌平静的目光,又有些莫名的迟疑和忧虑。
玉凌却主动走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低声唤道:“爹……”
他抱得很紧很紧,似乎生怕微微一松,面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凌儿?”
玉清玄感觉有些异样,按理说,玉凌此时就算没有失去身为人的情感,也不至于一反常态,对他如此的……如此的亲昵。
他怔然间,玉凌又松开他,抱了抱云梦蝶,同样唤了一声:“娘。”
“凌儿……怎么了?”云梦蝶自然比玉清玄要细腻得多,此刻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指尖顿时有些微微的发颤。
“刚刚我还去看了爷爷,他很好,你们也很好,这样……便足够了。”
玉凌说着,轻轻地退后了两步,掩去了眼底的那一抹眷恋与不舍。
“再见了。”
他转过身,走向虚空。
“凌儿!等等……”
云梦蝶终于确定了什么,猛地冲向他,想要抓住他的衣角,却只抓住了一片虚无。
她呆呆地望着面前的虚空,良久都一动不动。
玉清玄终于反应了过来,震惊地睁大了眼眸:“刚刚那是……”
怀抱中似乎还残留着几许温度,让他的心神蓦地抽痛了一下。
为什么……不再多停留片刻?
只剩下这无法传达的问题,在心中久久回旋。
……
道门的现世,以及那不知名的怪物只是大变的开端。
很快,在道门洒落的点点星光下,整个三大星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那无数荒无人烟的贫瘠星辰,骤然间雨露垂恩,生机焕发,从不毛之地变成了灵气充裕的修行宝地。
就更不必说那些本就人杰地灵的星辰,更是灵气浓郁到了让人呼吸困难的地步。
战火摧残之后的三大星系,在顷刻间走出了硝烟与阴影,复苏了应有的元气和活力。
这将是最好的一个时代。
亿万生灵,将共同迎来这黄金般璀璨的盛世。
在众人惊喜痴狂之际,北盟众人正目送着道灵族人的离去。
他们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话语,只是循着某种无形的指引,井然有序地进入到道门之中,去往了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北盟众人没有阻拦,刚刚那恐怖的怪物已经让他们通体生寒,难以想象那些道灵族人要如何在对面的宇宙存活下来。
在道灵族人全部离开后,道门的光芒有灵性般微微闪烁,似乎是暂时封闭了起来。
北盟众人一时不知是走是留,有些茫然地停留在原地。
直到玉凌的身影重新出现。
他周围笼罩着一层白光,看不清是怎样的神色,只能听到那淡漠而宛如天道般的宣告。
“众生听令。”
“今日登临神境,乃重修天道,一切异数皆已平定。”
“依协约,道灵远走道门之外,永世不归。古灵遗民,自瓶中界徙至道宇星系,因时代变易,不复族名,由是五大灵族,只余其三。”
“此后新晋离道巅峰修者,若得天地众生认可,可封赐为新灵族。”
“壁垒星痕与太烨星渊一并消散,天穴星复归原位,北度碎片已引至参流星,得玄灵灵玺温养百年,自可为新玄灵圣星。”
“幽冥台崩毁不存,为维护阴阳两界平衡,不再复建,原幽冥台处更替为三生台,不可为任何势力所据,如虔诚之人心怀念想,自可照见前生。”
“战火已熄,值此太平盛世,不允妄动干戈,而须勉力前行。”
“战后格局重新分配,星辰资源之多寡优劣,宗门氏族之整合重组,均以此战军功划分。”
“开拓新世界之事,待十年后再议。”
“另,此后修行之道,则殊途同归,三大体系,融贯为一。”
“今设天道石于道门之下,照彻三大星系,凡心有所感,皆可了悟法门,登临通天之途。”
“至此,秩序已定,来日盛景,始于此际!”
天音回荡,众人皆俯首跪拜,谨奉神灵之意。
新的世代,由此拉开了帷幕。
……
【后记】
一年后。
夜深,一位青袍男子独自站在参合殿内,感受着四下灵气的轻拂,微微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活泼声音。
“爹~你怎么躲在这儿啊,哥跑哪儿去了,这几天都不见他,按理说他该忙完了啊?”
一身鹅黄长裙的女子欢快地冲到男子身边,拽着他的胳膊就是一阵猛摇。
玉清玄一阵无奈,按住北苒的额头,板起脸道:“先别说他,这段时间给你看了那么多青年才俊,你到底中意那个?看不上的话,倒是给个确切的条件,免得栾元老操心来操心去。”
玉清玄对这个女儿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在玉凌动用不朽层次的神力解除了道则之毒后,北苒的性子似乎变得更加嚣狂了,除了玉凌的话,谁也不听。
而他的寿元问题,玉凌也针对性地修改了规则,但可能是他一时手滑,玉清玄反倒比原先更年轻了一点。
“啊,条件什么的,我提了啊。”北苒麻利地拿出了一张单子。
玉清玄狐疑地接过,一行一行地看了下去。
【性别:男】
【年龄:二十五到三十五之间,看条件可酌情放宽】
【特别标注:如满足条件二十八,则前二十七条均可无视】
【条件一:要长得比我男装帅】
【条件二:性格沉稳,大气,富有责任感】
【条件三:不直不渣,是真心喜欢】
唔,目前看起来很正常……
玉清玄有些欣慰,自家女儿终于长大了,知道好好挑伴侣了。
所以条件二十八是什么来着?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落到了单子的最后一行。
【条件二十八:能打过我哥即可】
玉清玄欣慰的神情瞬间凝固。
“玉、北、尘!”
纵然他再好的脾气,此刻也不由狠狠地咬起了牙。
“略略略,我就不改,你能怎么样?”北苒得意洋洋地叉着腰,似乎很满足于自己这天才的设想。
玉清玄面如寒霜,冷冷地一招手,一根竹条就破空而来。
“哇,老爹你来真的啊!”
北苒瞬间抱头鼠窜,一边灵活地躲闪着,一边嚷嚷道:“你有时间打我,还不如去陪陪我娘,她都五个月了,正需要你照顾,不然万一坏事,我那素未谋面的哥哥……呸,是弟弟,可就得再等几年了,我哥一番苦心全都化作流水了啊!”
“就你会说!”
玉清玄一把逮住北苒,终究不忍心动竹条,只是狠狠地弹了她一个爆栗,没好气道:“你不想找对象就直说,你写这玩意儿是想气死谁呢?!”
不过北苒的提醒倒的确是时候,玉清玄丢了竹条,便打算离开参流星。
想到那个错过的孩子,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回到身边,他的眉目有些黯然,随后又归于温柔。
“哎爹你等等啊,你还没告诉我,我哥去哪儿了?”北苒锲而不舍地问道。
“他啊,带着尘若、归云、念羽白……反正一伙子人,走了。”
“啊?走了?走哪儿去了?!”
“去新世界了。”
“啥?为什么他不叫我啊?!”
“因为爱不会消失,但是会转移。”玉清玄面无表情地道。
“这不可能!新世界那么危险,一定是我哥惦念着我的安全,不忍心让我身陷……”
“他说那边其实一点都不危险,一年前那个恐怖的怪物,是他让混沌王兽伪装出来的。这一方面让大家不会质疑道灵族的离开,另一方面,在这样的威慑下,大家就算失去了共同的敌人,也不敢陷入内斗。”
北苒呆若木鸡。
玉清玄见状便“安慰”了两句:“当然,因为世界的规则截然不同,修为什么的,肯定会严重折损,风险还是有一点的,不过有凌儿在,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北苒瘪着嘴,已然泫然欲泣。
玉清玄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他也就带了不多一些人,说是过几年还会回来,等道则之毒的残余影响完全消散后,再带你去。”
“好诶!我就知道我哥还是爱我的!”北苒瞬间由悲转喜。
她走到窗边,将胳膊搭在窗沿上,托着下巴,遥遥望向了外面的星空。
道门依然高悬在星空中,是最亮的那一颗。
她好像望见了一些身影立在道门前,其中一人似乎感应到了她的目光,向她挥了挥手。
于是,她也回应着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
嗯,看样子,她应该没有生气。
玉凌收回了目光,重新望向了面前的道门。
“你们做好心理准备,过去之后,修为可能会十不存一,就算安全方面没问题,但这种感觉可能并不好受。”
他的声音依然漠无情绪,因为这一年来,神性和人性还在反复拉锯。
所以,在紫尘若提议去新世界,回他的家乡看看的时候,玉凌不假思索地便同意了。
到那边之后,就顺势控制一下修为,过一段普通人的生活,也好。
这样有助于更好地稳定人性,就当“康复训练”了。
不过,原本的计划里,只有他和紫尘若两个人,谁知道临走的时候,突然就多出了这么一大帮家伙。
算了,带一个是带,带一群也是带,无所谓。
“快点快点,别说废话了,我已经迫不及待了!”归云摩拳擦掌,无比兴奋。
“不知道阿凌的家乡是什么样子,我也很期待诶。”念羽白挽着柳熙月,好奇地望着道门。
“应该比栗炎族更有趣吧……”
玉凌无视了身后众人的吵吵嚷嚷,伸手在道门上轻轻一点。
一副浩瀚的宇宙星空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道灵老祖自然不会阻碍他的来去,只是想到当年的那番对谈和那无比凶险的考验,玉凌被神性凝结的心神依然浮起了几分感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位天一老祖不像是他的敌人,而更像是他的引路人。
也像是他真正的师父。
在众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玉凌向面前的道门微微一礼,随后抬眸看向了那片广袤无际的星空。
那无垠无尽的星辰让他有些眼花缭乱,片刻之后,他才在一个渺远的角落里,看见了一片熟悉的星系,以及一颗熟悉的水蓝色星球。
不曾想,十七年后,还有再度见到它的一天。
“走吧。”
玉凌打断了众人的喧闹,握紧紫尘若的手,与她一同踏入了道门之中。
旧的故事,已然告一段落。
新的篇章,却刚刚翻开一页。
这是结束,也是新的开始。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