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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围一顿“长兄如父啊”“还不快叫哥”“呦妹夫,幸会幸会”的玩笑声中,卫长空也不好意思拒绝,半推半就应下。
新加的椅子放在叶迦澜旁边,一左一右,两个小塑料壳铁架子的小凳子,叶迦澜抬手,众目睽睽下拉住许盼夏的手腕。
这是一年后,俩人首次也是唯一一次的肢体接触。
“坐下,”叶迦澜说,“坐我身边。”
坐我身边。
叶迦澜第一次对许盼夏说这句话,还是初中时候。
他比许盼夏大两岁,也比她读书早。
杭州的冬天又湿又冷,空气里好似藏了绵绵寒气针,叶迦澜颇为不适应。生活也一样,这边遇到的人说方言和说普通话的一半对一半,吴侬软语固然好听,听不懂更伤脑筋。
但听不懂不代表不理解,当看到迟到的许盼夏抱着书包,在人满为患的阶梯教室艰难挤来挤去的时候,叶迦澜主动将自己的位置让给她。
彼时许盼夏瘦小不堪,还没来得及长个,校服宽宽松松,套在身上像麻袋,就差收口将她整个人封进去。书包带子洗得发白,鞋子也白,衬得鞋面上起毛更瞩目。她就这样沉默而自卑地抱着书包,说了声“谢谢”。
这也是俩人说的第一句话。
时光荏苒,白云苍狗。
现在再说这话,语气不同,态度也不同。
许盼夏一声不吭,谢谢也不说,整个人如霜打的茄子,像被叶迦澜抽了魂拔了筋。
是被太阳晒伤伞的可怜小蘑菇。
一顿烧烤吃得卫长空心有戚戚焉,他对叶迦澜知之甚少,也从未听许盼夏提到这位哥哥——他只知许盼夏家庭有些可怜,可能是没了父亲,也可能是没了母亲……反正就像童话故事里的那个灰姑娘,那个辛德瑞拉。不过许盼夏热情又活泼,开朗又快活,积极参加活动,倒也没有表现出多么脆弱。
坚强的辛德瑞拉·许盼夏没有歹毒的姐姐,只有一个礼貌又疏离的兄长。
卫长空想同叶迦澜搞好关系,主动提及下午那场篮球赛,夸赞叶迦澜球技好,夸赞他最后时刻那个三分球投得漂亮。
卫长空真心认输。
叶迦澜始终噙着那种客气的微笑。
卫长空摸不清他的性格,也隐约从叶迦澜的态度中察觉出一点苗头,他大约不想让妹妹恋爱。
其实挺好理解的。
毕竟卫长空的名声不太好。
大学生吃饭一般都是aa制,叶迦澜先付了钱,回去再分,卫长空和许盼夏二人的会记在他账上。
吃完烧烤已经快十点了,俩大学门禁时间不一样,一个十点半,另一个十一点。卫长空刚想好怎么和叶迦澜这个哥哥说再见,叶迦澜已经站起,对许盼夏说:“我送你回去。”
许盼夏一声不吭,她走得步伐快,步子不算太大,卫长空愣了愣,打算追上去,被叶迦澜的同学及时拉住——
“哎哎哎,妹夫,等等,”苏安小声,“叶神——叶迦澜和妹妹闹别扭呢,兄妹之间拌个嘴的多常见啊,你别过去。”
“以后想追咱们妹妹,你还得和叶迦澜维持好关系,是不是?”
叶迦澜可听不到这些。
他一路跟着许盼夏身后走,从烟熏火燎的烧烤摊一路穿过去,走到路灯荧荧下,一只蛾子循着灯光而来,噗啦一声撞到灯泡上,可怜兮兮地捂着受伤的翅膀往下滑。
黑色的影子拖得长长,叶迦澜在后面,保持着一定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许盼夏,距离路灯越近,他的影子对许盼夏瘦小影子的侵犯越严重。一步一吞,越近越深。
越过路灯,高大影子已经严严实实地吞没瘦小身影。
严丝合缝时,叶迦澜终于淡淡开口:“行啊,夏夏,连声哥哥也不肯叫了。”
痴傻的飞蛾不停扑光。
撞了也不回头。
许盼夏牢牢站定,骤然回头,露出一张干净的脸,眼睛浑圆。
她倔强地仰起脸,终于发声,好似连珠炮,质问叶迦澜:“什么哥哥?”
“不是你说的吗?不是你不许我叫哥哥?”
“你又不是我哥,你凭什么管我?”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嘿嘿嘿,忘记说了,这个是双视角的www目前写的是叶迦澜时间。
以及……
nnnn多回忆杀。
连载期间正文全免费。
应该会有十万字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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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许盼夏(一)
路灯昏黄,小飞虫绕着灯泡不停扑光,连带着路灯下两人黑影也摇摇晃晃,好似碧波轻荡的水中影,破碎脆弱到不堪摇曳。
下午刚打过球,现在的叶迦澜没有戴眼镜,少了镜片的遮挡,他的眼神看起来便不再那般温和,灯影沉夜,衬着他的眼睛有些不明的暗色。
叶迦澜说:“我爸让我照顾你——”
“我可记得清清楚楚,”许盼夏盯着叶迦澜,打断他,“之前,是你和我说的。”
灯光昏黄,静静浅浅。
叶迦澜面无表情。
“你和我说,这辈子,你都不会当我哥哥,”许盼夏说,“你还说——”
叶迦澜还说——
“我永远都不会承认她是我妈。”
她。
指的是许盼夏的母亲,许颜女士。
许颜女士本名不叫许颜,这个名字是她给自己取的,没有人知道她原来的名字是什么。她出生在一个严重重男轻女的家庭中,幸运的是她没有弟弟,不幸的是上头有个哥哥。在那个年代,她父母只想着让女儿早点出去打工,好赚些钱出来补贴宝贝儿子。彼时福建工厂急需人手,许颜就这么被送过去做了一名光荣的女工。没日没夜从十五岁做到十八岁,手里一点钱没攒下,倒是哥哥在家里又是盖房子又是娶老婆生孩子,喜气洋洋。
过年回家,许颜女士睡在老房子的杂物间,费力地将旧报纸糊在漏风的窗户缝上,寒风吹得她打喷嚏,也是这么一个喷嚏,让她幡然醒悟了。
醒悟的许颜继续去工厂打工,不过不再往家中寄钱。攒了三个月工资后,她拿着这笔钱离开福建,去了浙江。她给自己取名叫许颜,想办法搞到身份证明,也不小心搞大肚子,生下许盼夏。
这是许颜亲口向许盼夏承认过的身世,其中究竟有多少水分,哪里真,哪里假,许盼夏一概不知。
她只知自己颠簸的童年,跟随母亲从温州到台州,又从台州到了杭州——许颜原本想带女儿去苏州,毕竟“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可惜许盼夏的户籍在杭州,为了女儿的教育,许颜不得不留在杭州定居。一边打工,一边想办法养女儿。
许颜长得很美,桃花眼瓜子脸,皮肤又白又好。哪怕用了十多年的大宝润肤霜,皮肤状态也好得赛过精心保养的贵妇。她常感慨,许盼夏没有遗传到她那聪明的脑子,倒是遗传到了不错的皮囊——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笨蛋美人,生在穷人家里,相貌并不是什么优势。
饶是如此,许颜仍旧很疼爱许盼夏,疼爱这个缩小版的自己。俩人一块儿上街,常常被误认为姐妹,毕竟只是十九年的差距。早早生子是许颜心底最深的痛,她发誓绝不让女儿重蹈覆辙,因而拼了命地送许盼夏去好学校读书。许颜早些年从男人那边得到的钱早就花得七七八八,又不知许盼夏生父到底是谁,无法去索要那份抚养费,只好多打几份工,去商超做促销员,或去做些销售,这么些年,赚过钱,也被人骗过钱,倒还是顺顺当当地将许盼夏养大。
不过,虽然衣食无忧,不至于受冻挨饿,也仅限于此了。
初中还好,统一购买校服,两套校服轮换着穿,学校里面大家都穿得一模一样。不过……
许盼夏四双运动鞋穿一整年,两双厚的,两双透气网面的。网面的洗洗刷刷久了,她个子长得也快,将网面顶破,露出点怎么洗都洗不了雪白的袜子——
嗫嚅着将这件事告诉许颜,许颜一边惊讶她脚长这么快,一边又闷头将网面鞋子重新刷干净、晾晒干净后,用白色针线给她缝好被顶破的位置。
“妈现在钱都攒着给你交学费了,没法给你换新鞋,”许颜说,“你忍忍啊,先穿着,等有钱了妈再给你买。”
许盼夏很听话,她默默地继续穿这双挤脚的运动鞋,一直穿到冬天降临,许颜还没给她买新鞋,倒是旧鞋也不行了,底子里钻了一根钉子,扎破廉价的塑料胶鞋底,没扎到脚,倒是将鞋子扎破一个洞,冬天杭州罕见地下了一场雪,上学路上,许盼夏一路走,雪水一路往鞋里灌,开始还冻得脚疼,后来没感觉了。等晚上到家后,脱掉鞋子一看,整个袜子都是湿的,脚趾冻得发紫,肿了一圈,摸上去像摸别人的身体,钝钝地麻木的陌生。
她在初中没有一个朋友。
成绩平平无奇,性格沉默,不爱和人聊天,不参加任何课外活动,许盼夏在班级里就像一个影子。
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初中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是比她们高一级的学长,转校生,听说是破例进来学习的。北方人,个子特别高,又英俊又白,成绩超级好。刚刚转来一个周,恰逢月考,这个据说因病休学一年后的转校生,名字排在第一位。
学校中惯有张贴光荣榜的传统,每个年纪的前十名都会打印出照片和人生格言,张贴在主教学楼的宣传栏前,供师生们看,以示激励。叶迦澜照片刚贴上去的时候,时常有学生围过去仰脸看,明面上是瞻仰学霸,实际上也窥一眼其相貌。许盼夏从来都不凑这热闹,只有轮到她值日的时候,许盼夏和另外一个同学拎着垃圾桶往教室中走,路过宣传栏,许盼夏侧脸看了眼。
统一的蓝色背景布,统一的相机,统一的照片大小,偏偏叶迦澜的照片显得皮肤格外白,眉眼如远山,戴一幅细细金属框的眼镜,俊朗不凡。
下面是他的格言,很简单的一句。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许盼夏忽然想起,啊,这个人,是上周大教室里给她让座的那一个。
不单单是这些,许盼夏的妈妈现在弄了个小摊位,在夜市里卖炸串,什么金针菇、韭菜、炸烧饼、炸香肠……比之前在家乐福工作时赚的钱多,也更辛苦。
许盼夏放学后会过去帮忙,夜市里人最多,也杂,她帮不了大忙,就帮忙装袋打包找钱,也能缓解妈妈的压力。
叶迦澜是常客。
不过他经常来买炸烧饼,或者有时候自带食材,请许盼夏的妈妈炸一炸,他依旧付钱,也挺大方,自带食材也要付一半的价格。
有天晚上,生意不太好,许盼夏的成绩单也下来,她名次比上次有所下滑,直戳戳地往下降了十名。许颜心情烦躁,指着她一通狠骂,骂到许盼夏眼睛红肿,难堪到恨不得掉头就走。
偏巧,叶迦澜过来买东西。
他安静地听了许颜的教训,忽然开口:“阿姨,英语也不难,主要是多听多练……您要是放心我,以后我给盼夏同学补补课,怎么样?”
许盼夏噙着泪抬头,隔着油烟腾腾的小吃车,她看到叶迦澜沉静地站立着。
明月光皎圆满,他清清爽爽地穿着灰色运动上衣,漂亮的下颌线流畅干净,竟比她还要白。
白的这烟熏火燎、到处都是油腻的环境格格不入。
许颜喜不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