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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人参不好。爹, 给朱大人的寿礼, 我早就准备好了。你不用……”许长安话未说完, 就又是一阵反胃。
她低头从荷包里取出油纸包裹着的杏仁蜜饯, 快速放入口中。
杏仁酸酸的味道让她稍微好受了一点,能略微缓解一点孕吐。
她一抬眼, 却见父亲正神情古怪看着她。
许敬业深吸了一口气,先前的一些记忆瞬间浮上心头。他面色微变,轻声问:“长安, 我记得之前也有两次见你恶心,你说你肠胃上有些小毛病, 还没好吗?”
许长安抿了抿唇, 没有说话。
“我怎么觉得, 你这反应, 像是有了呢?”许敬业的声音渐渐危险起来。
他的医术基本可以说没有, 但到这个年纪了, 怎会一点常识也不知道?
许长安轻轻“嗯”了一声, 并没有否认。
反正这种事情,瞒也瞒不住的,父亲早晚都会知道。
许敬业尽管已经隐隐猜到了一些, 听到女儿承认,还是惊得倒抽一口冷气,怒火在心中升腾:“你!你说什么?你真的有了?”
许长安抬眸,看向父亲:“是有了,两个多月了。”
许敬业身下一滑,险些站立不住。他伸手扶住旁边的桌子:“你,你怎么能……”
说实话,他震怒之余,居然并没有多意外,可能是因为女儿这几个月里,给他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吧?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许长安神情如常,“爹,这是好事啊。”
“你还没成亲,这怎么能算是好事?传出去,你还要不要做人?我这张老脸还往哪儿搁?今年我的脸真是被丢尽了,丢尽了,你知不知道……”
许敬业怒火蹭的上涌,再次双手负后,在厅堂中走来走去。
“我现在给你两条路。一,赶紧打掉。二,马上找个人办婚事,必须在显怀之前,把事办了。”
许长安完全无视父亲的怒意,她轻轻一笑:“爹,你是不是欢喜的糊涂了?打掉做什么?”
“你不是说你想招赘吗?生个孩子,你怎么招赘?”
父亲气急败坏,满脸怒容。许长安却怔了一瞬,眉眼间泛起笑意:“所以说,爹你同意我招赘了?”
许敬业一噎,后知后觉意识到,他生这一场病后,对女儿招赘一事,好像真没有先前那般抵触了。
可能是父女关系稍微融洽了一些,可能是他近来经历这么多事,短期内无心再找嗣子,也可能是他担心女儿不满之下再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不过现在不是细说这些的时候,许敬业胡乱摆一摆手:“别打岔,现在在说孩子的事。”
“爹——”许长安不慌不忙,“招赘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给我们许家延续血脉?我如今有孕在身,孩子都有了,还在乎招赘不招赘?”
“你……”
许长安继续同父亲讲道理:“找一个赘婿,老实听话还好,若是个不老实的,还得腾出手对付他,多麻烦啊。倒不如像现在这样,有孙子,没女婿,岂不更好?”
许敬业双目圆睁,心里觉得不对,可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再说,孩子的父亲你也知道。他负气出走,万一哪天回来呢?见我打掉孩子另嫁他人,这算怎么一回事?”
许长安话是这么说,可心里隐约觉得,那个人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这都几个月了,若是想回来,早就回来了。
想到他,许长安有一点点恍惚。连个告别都没有,他就这样,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
她压下内心深处的那丝丝怅然,低头看向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
别的都好,只是有点对不住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让它缺少了父亲的关爱。
提到承志,许敬业重重叹了一口气。
承志怎么就走了呢?都有夫妻之实了。气性也太大了,至少要再给个机会的啊。
“至于外面别人的看法,这很好办。七月份的时候,我跟他,我们不是去了一趟安城吗?就说是他找到家人,我们在他家那边成亲了。说你七月二十二原本就是公布这件事的,只是发生了事,他回老家去了……”
对外的说辞,许长安早就想好了。从她决定留下孩子起,就做好了说服父亲的准备。
“外面那些人,到底信了没信也不打紧。他们爱怎么议论就怎么议论,关键是爹,你要有孙子了啊。”许长安语调温柔,隐隐带着些蛊惑的意味,“姓许,身上流着你的血,就在你眼前,你看着长大……”
许敬业怔怔的,一时之间居然还真有点心动。
他今年四十五岁,孩子明年出生,到时他四十六岁,等这孩子十七八岁能掌事时,他才六十多岁,也不十分的老……
“爹?”
许敬业回过神,仍皱着眉:“我再想想。”
许长安微微一笑,心想,没有坚决反对,那就是有同意的可能了。
当夜,许敬业难得在书房,寻了张纸,写写画画,分析各种利弊。
到得次日清晨,他已经想好了更完美版的对外说辞。
反正不能说是私定终身,无媒苟合,未婚先孕。必须是在别的地方拜堂成亲,只是不在湘城而已。两人之所以分开决裂,那更简单了。
承志原本同意入赘,可他家人找到他后,坚决反对,非要嫁娶。双方产生分歧,干脆和离,他还怒打承志一顿,赶出家门。是长安不放心,才派人去找。
许敬业想来想去,总觉得还有漏洞,毕竟那天承志拒绝入嗣,朱大人也在。
叹一口气,只希望一向端方刻板的朱大人不多嘴多舌,戳穿他们家的谎言……
见父亲不再主张拿掉孩子,许长安心里明白,父亲大概还是妥协了。
想想这大半年,从她身份暴露父女相争,到现在,她曾有过无数次心酸委屈。如今想想,居然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当然了,许长安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感怀,她除了养胎,还要管金药堂的事情。
除此以外,向她求医问药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许长安从小学医认药,又是女性,近来时常会有妇人找她看病。连朱大人的夫人,都有点难以启齿的小毛病,请她诊治。
人的生活一旦变得忙碌,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少了。
初时许敬业还念叨着等承志回来,怎样怎样。过了年后,说的就少了,再后来,干脆绝口不提这个人,仿佛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许长安怀孕初期,孕吐反应强烈,头几个月过后,症状稍减,只有腹部逐渐隆起。
有孕之事,她也没有刻意去瞒。
旁人议论肯定是要议论的,不过许长安从来都不是在乎别人看法的人。
反正许家对外坚称,是在别的地方成亲,发生矛盾后,和离了。
知道真相的一些人,要么与许家关系紧密,比如张大夫、吴富贵、许家下人等。要么是从许长安这里受益过,比如朱大人,他夫人的一些妇科疾病,是许长安帮着治好的。
是以也没人去特意宣扬到底时怎么一回事。
许敬业与友人来往时,虽不免要被刺上几句,但他这快一年里,被暗讽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如今每每听到,心里生闷气之余,都会自我安慰一句:没事,有孙子就行了。为了孙子,都能忍。
一转眼到了次年的四月下旬。
四月二十七日夜里,许长安开始发作。
好在接生婆子早已提前请好,就住在许家。
大半夜的,全家上下都忙碌起来。
许敬业更是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说来惭愧,他虚活四十六岁,这是第一次在门外等待女子生产。
——当年,长安出生时,他不在跟前。一回到家中,产婆就告诉他,夫人生了个儿子。
他双手负后,在青松园来回踱步,耳中听得房内时而有声,时而无声,他逐渐紧张起来。
再看一下旁边的外甥女,对方担心得都快哭了。
许敬业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早些年逼着自己学的那一点医学知识,这会儿不知怎么就想到一些。
这些年耳中听到的,谁家生小孩一尸两命,保大保小的传闻,此时也尽数浮现在他脑海里。
“唉,生产是鬼门关啊……万一……”
里面在鬼门关挣扎的人,是他唯一的骨肉。
“没有万一。”陈茵茵小声而坚定,“舅舅,表哥不会有事的。产婆不都说了胎位很正吗?”
“嘿,说什么话呢?什么表哥?那是你表姐。”许敬业悄悄在心里祈求上天了。
许长安痛得厉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孩子给生出来。
她保存体力,也不高声痛呼,只是兀自使力。
眼看着天渐渐亮了,许敬业越发着急了,几乎听不见房里声音,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他没忍住,在心里暗骂承志:你倒好,走了轻松,也不知道她生孩子时受多大的苦。
不知怎么,他竟想起亡妻高氏来。高氏当初生孩子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
陈茵茵两只眼睛里圈着泪,手中帕子绞作一团。
许敬业终是忍不住,站在门外,高声开口:“长安,你听我说,只要你把孩子生下来,爹答应你,不再过继嗣子了,这金药堂我就交到你们母子手上。”
其实他心里已经接受这样的安排了,只是一直不曾开口说出来。这会儿也不知道女儿究竟能不能听到,但他觉得这么说,她听了会高兴一点。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来临时,房间里传出了婴儿的哭声。
孩子出生了!
陈茵茵欢喜地跳了起来。
而许敬业,竟然眼眶发热,吧嗒吧嗒掉下眼泪。
第34章 四年  到天子脚下
“恭喜恭喜, 母子平安。”
产婆出来报喜,许敬业哈哈大笑:“好,好啊, 好……平安就好, 平安就好。”
方才里面安静,他还真害怕会出事。
见舅舅只顾大笑, 陈茵茵连忙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角,小声道:“舅舅, 赏钱。”
“对对对, 赏钱, 赏钱。”
许敬业手忙脚乱, 匆忙打赏。
挣扎了大半宿,才生下孩子。许长安顿觉精疲力尽, 提着的那口气总算是松懈下来,整个人困倦得厉害,眼皮子似乎有千钧重, 睁都睁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