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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日春是烈酒,也是祝捷酒,福伯知道郎君心里不好受,这么多年过去,卫家如今虽已重复当年荣耀,但卫家人心中的伤痛却仍不能轻易抹平。
福伯长叹了口气,郎君身上尚有伤势未愈,左肩和腹部各中了一箭,其中腹部的伤势明显,如今伤口尚未愈合。心中虽记挂着郎君伤势,但主子发了话,他不敢不从,待将酒送到之后,也不敢离开,只同从前一样,静静在院外守着,以期待能平静渡过这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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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便是同王辞约定见面的日子,沈鸢心绪不静,拿在手里的书册翻了又翻,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汤已然煮好,此时正在炉上煨着,沈鸢索性将书册阖上,在房中干坐着,就等卫驰回府。
沈鸢如此想着,待听银杏来报将军回府,便赶忙装了热汤,提在食盒中往主院走去。
主院外,福伯已经送了三回酒进去了,此时只静静立在院外等候天亮。醒酒汤福伯已一早命后厨煮好了,只是他没有拿进去的勇气,只敢按郎君的意思,一坛坛地往屋里送酒。
夜风起,廊下风灯轻晃了晃,光影摇荡,福伯在院外忧心忡忡地吹着冷风,远远看着一道窈窕身影款款而来。
“敢问福伯,将军可在屋内?”今日的沈鸢一袭白衣飘然,光影绰绰下,那张本就眉目如画的脸庞也更显楚楚动人,美得如同落入凡尘的仙女,“我想进去看看将军……”
福伯怔了怔神,倒没想到沈鸢会在这么晚过来,又看了眼她手中所提的食盒,立时明白过来她来此目的。可怜她一个姑娘家,在将军府中无依无靠,昨日才吃了沈鸢送的栗子糕,他不该将其往火坑里推,福伯好意劝道:“将军今日心情不好,沈姑娘还是改日再来吧。”
“可这汤……”沈鸢提了提手中食盒,向福伯表明来意。
“沈姑娘若信得过老奴,便听老奴这一句劝,”福伯语重心长,“汤改日再送,别惹了将军不快才是。”
沈鸢立在院外,远远已闻到屋内传出的酒气,加之看见福伯心神不宁地守在此处,还有福伯昨日的反常,今日难道不是喜庆热闹的庆功宴吗?
心中生出其他猜想,可她却不想退。
她自是信得过福伯为人,也不是一碗汤的问题。卫驰那样的人,平日里冷肃疏离,难以靠近。今日这般,虽然危险,确是机会。
“知道福伯挂心将军,阿鸢亦是如此,”沈鸢展颜甜甜一笑,“既是心情不好,那么更该有人陪着才是,福伯若信得过我,便让我进去看看将军吧。”
福伯觉得沈鸢说得不无道理,可这陪伴究竟该是怎么个陪法,他不知道,毕竟从前都是郎君独自一人静静度过此日的,并无旁人敢去靠近。
福伯拢了拢思绪,他是卫府管家,自小看着卫驰长大,陪他走过卫家最低迷的那些年头,眼下见人如此,又挂心着郎君的伤势,一时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沈姑娘既执意要进去,便由她吧,他将手里的酒坛放下,赶忙命人将一早煮好的醒酒汤端了上来:“沈姑娘请。”
柔和烛火将光影拉长,福伯看着那道翩跹背影步入院中,暗自捏了把汗。
今日可是老将军和大公子的忌日。
第17章
◎不偏不倚倒在他的怀中◎
百合曳地花裙裙裾摇曳,沈鸢推门,身姿款款地步入房中。
夜风忽起,吹得半开的房门吱吱作响,房中灯火昏暗,沈鸢四下环视了一周,方才看见独自坐在角落的那道颀长身影。
方才在院外,她便闻见酒气,而今入了房门,酒气更是扑面而来,循着昏暗烛火看去,沈鸢看见角落坐着的男子寂寥身影和地上七倒八歪的酒坛。
有了福伯先前提醒,沈鸢的第一反应并非畏惧,反倒是意外,借酒消愁实在不像卫驰会做的事,况且今日还是宫中未镇北军举办庆功宴的日子,卫驰应当意气风发才是,怎会浑身都透着颓唐和落寞?
不过好在卫驰看起来尚算温和,他的这种“心情不好”看起来并不会迁怒于人,而是眼前这般安静地自饮自酌。
沈鸢紧了紧手中的醒酒汤,顾不得多想,只上前行礼道:“将军安好。”
女声清泠,如浑浊烈酒中的一湾清泉,卫驰缓缓抬眼,循声看去。迷蒙烛光下,少女墨发垂肩、眼睑低垂,正手捧汤药毕恭毕敬地立在几步之外,暖黄烛光在她周身拢上一层珍珠似的光晕,将那本就眉目如画的脸庞衬得更加楚楚动人。
记不清喝了几坛千日春下肚,此刻不知是酒劲上头,还是夜里风凉,眼前女子明媚靓丽的眉眼令他不由晃了晃神。
“会饮酒吗?”卫驰将目光收回,低沉的嗓音中混了几分醉酒的沙哑,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深沉又冷冽。
沈鸢怔了一下,本能地想要摇头,却很快止了下来,她轻点了点头:“会。”
这是能够接近卫驰的机会,她不能推拒。
以色侍人虽不长久,但却是最快最简单的做法,试问她还有什么能打动他的东西呢?那半本账簿就要到手,她必得借卫驰之力才能为父亲翻案,否则即便有证据在手,也是无用。
今日是她千载难逢的机会。
“过来斟酒。”男人的目光落在案几雕花的银杯之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鸢走过去,在卫驰身侧坐下,手中的醒酒汤放置一旁,福伯虽交代她送醒酒汤进来,但直觉告诉她,别在这种时候惹他不快。
银质雕花的酒壶早已空了,沈鸢拿起放在案几旁不大不小的酒坛,抬手倒酒,轻柔衣袖后滑,露出一截皓腕,酒香醇然,原本空置的两个酒杯中,皆已满上酒水。
即便已极力平复心绪,但每每与之近距离相对时,她心底总还是会生出抑制不住地紧张。轻颤的羽睫、微震的双手,都将她的心思暴露无疑。
沈鸢将其中一杯往前推了推,另一杯则拿在自己手中。
眼前细节一一收入眼底,卫驰将目光从洒落案几的酒水上收回,只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沈鸢蹙眉看了眼手中杯盏,闭眼抿了一口。
千日春本就是烈酒,加之储藏时日久远,酒气更浓,只是小小一口,却已呛得沈鸢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她从前只饮过些果酒,哪里试过如此烈酒,烈酒入喉,立时让她原本莹白如雪的面上浮现两抹红晕。
卫驰晃了晃手中的空杯,缓缓放下,并没有为难或迁怒于她的意思。今日的沈鸢再次让他想到了十二岁的自己,茫然、无助、身处绝境却有一颗不甘的心。
卫驰将酒杯往桌上一撂:“罢了,你出去吧。”
早该猜到她不能饮酒,这般娇软柔弱的贵女,何尝能饮千日春这样的烈酒。
面上神情可以伪装,酒量却不能。
沈鸢紧了紧执杯的双手,对此置若罔闻,只大胆迎上那道目光,似在用眼神证明自己可以,她的下颌缓缓抬高,露出优美的颈项线条,随后仰头将唇边的烈酒慢慢饮尽。
烈酒灼喉,她却生生忍住了,只是脸颊上的红晕更甚,白皙纤长的脖颈也随即敷上一层粉红。
酒水辛辣,却能壮胆。
生怕卫驰再叫她出去,沈鸢抬手,很快又斟了两杯,与上回不同,待杯满之后她未将酒杯往前推,而是将其拿在手上,身子微微向前,亲手将酒送到了卫驰手中。
温热触感交缠指尖,沈鸢没有松手,反倒大胆地勾了勾男人的手心。
方才烈酒入喉,为沈鸢清澈透亮的眼眸染上一抹绯红,眼中原有的那份纯然还在,但却多了几分平日不曾见过的妩媚妖娆。
卫驰未动,也未拒绝。即便醉酒,他却仍然端坐如山,保持着一个武将的英挺之姿。
若是平日,卫驰定已将人推开,然今日不知是心情低落,还是酒精作用,他未有推拒,只借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眼前之人,似在看飞蛾在灯中如何扑火,看白兔在笼中如何挣扎,他想看看她究竟能主动到哪一步?
沈鸢今日一袭白衣,方才远看时有种飘然的纯然之美,此时从这个角度细看,却又隐约可见颈下的隐隐春色。不得不承认,沈鸢的容色和身段都生得极好,这一点卫驰在两年前就清楚,但今日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容色之美所带来的吸引力,却又是另外一番全然不同的体会。
楹窗之外,微风拂过。
两人双手交握,沈鸢缓缓将身子靠近过去,少女馨香飘了满怀,卫驰却始终保持着端坐不动的姿势。
距离逐渐拉近,待到少女鼻息的温热洒在颈间,沈鸢却只将银杯往卫驰手心一推,猝然将手收回。
卫驰勾了勾唇角,没想她竟还会欲拒还迎的一套。
指尖分离,沈鸢随即拿起桌上的另一杯酒,仰头饮尽,那速度快得便是卫驰想拦都已来不及了。
卫驰却是没动桌上的酒,只静静看着眼前之人。
两杯千日春入喉,沈鸢此刻已觉有些恍惚,心底的那份紧张和畏惧早已烟消云散,只觉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然,她晃了晃手中银杯,只侧头直勾勾地看着眼前之人。
原本清澈透亮的眼眸染了绯色,又有水雾氤氲,半媚半俏,风情毕露。怕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样一双眼睛,有多诱人。
卫驰眸色稍暗,只将目光收回,仰头将杯中酒饮下,酒入愁肠,方才还觉寡淡的酒水,这会儿竟意外灼了他一下。
沈鸢很快又倒了第三杯酒。
她伸手执杯,还未将银杯拿起,卫驰便先一步伸手过来,骨节分明的大章按压在她手上:“别喝了。”
沈鸢手上动作一顿,这会儿酒劲上头,心里早已没了胆怯和畏惧,只将原本低垂的眼眸慢慢抬起,大胆对上面前那道冷冽目光,满眼的纯然无辜。
“将军……”沈鸢樱唇微启,柔柔唤了一声,似在询问,更似在娇嗔。她的嗓音本就甜软,此刻饮了酒,娇中带媚,只是短短两个字,就足以令人酥了骨头。
卫驰低头看她,只觉喝了一整晚都没令自己感到醉意的酒,此刻竟起了效用。
明明已握着酒杯却喝不到酒,沈鸢有些不愿,酒意上头,她早没了先前的胆怯和畏惧,论体力她自不及卫驰半分,但她自有旁的办法。她狡黠一笑,只将身子一歪,从他臂上滑至胸膛,而后不偏不倚地倒在他的怀中。
卫驰身子一僵,思绪少有的怔了一下。
沈鸢握着杯盏的手趁机逃脱,银杯触唇,她快速将第三杯酒饮下。嫣红唇瓣沾了酒水,更显饱满润泽,许是喝得太快,几滴酒水顺着唇角滑下,直至颈间。
“沈鸢。”卫驰出言训斥,声调不高,却明显带着怒气。
那声音虽然骇人,却不足以令沈鸢的神志清醒过来,酒意稍醒了些,她茫然无措得看他一眼,却没有退缩,只将手中杯盏往案上随意一放,转而伸手环上他的窄腰。
卫驰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着实没想到她能有此胆量,先前倒是小看她了。
“沈鸢,够了。”他又说了一遍,语气比方才更冷,警告之意明显。
这声呵斥比方才威震得多,酒意一下醒了大半,沈鸢自是听出他言语中的警告和怒气,但她不想退缩,也不能退缩,既已到了这一步,断没有停下的道理。
借着所剩不多的酒劲,沈鸢环在对方腰上的手臂更紧,发热的脸庞紧贴在他精壮的胸膛上。
“我知将军今日心情不佳,阿鸢虽不知缘由,却能懂这种孤寂和无力的感觉,”沈鸢低声呢喃,娇柔嗓音中带着几分哽咽,“将军别赶我走……我不说话,也不动,我就这么静静陪着将军,可以吗?”
四下阒寂,案旁的烛火轻晃了下,正如卫驰眼中一闪而过的失神。
抬至半空的手顿了一下,他本想将人直接拎起来、丢出去,然此刻听着她闻声低语,却犹豫了。她一语道破了他此刻的心情,孤寂又无力得感觉,父兄已然不在,即便他如今战功赫赫,即便卫家重回巅峰,然而这些,他们却都已经看不到了。然沈鸢却是不同,沈明志只是暂时关押,判决未下,沈家或许真有洗刷罪名的机会。
卫驰低头看了眼怀中之人,眼底怒意尽散,到底是他先叫她留下,也是他叫她饮酒的,迟疑片刻之后,终是收回了手。
“松手。”卫驰冷言。
沈鸢没动,只抬眼防备地看了对方一眼,紧贴对方胸膛的小脸一动未动。
“松手,否则出去。”
沈鸢眨了眨眼,纤长羽睫上仍挂着晶莹泪珠,酒劲虽醒了大半,但脑中仍然懵懵怔怔:“将军的意思是,只要松手,便可以留下?”
卫驰对她的理解力感到无奈,但却并未应声。
沈鸢只当他是默认,她轻点了点头,而后讪讪将手收了回来,坐正:“多谢将军。”
“来人,将沈鸢带出去。”卫驰高声说道。
沈鸢愕然,感觉自己被人摆了一道,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福伯闻声而入,看见郎君黑沉的脸色,又看了眼案上一动未动的醒酒汤,还有案上歪倒的银色杯盏,对沈姑娘方才的境遇大致有了推断。人是他放进来的,福伯觉得待明日郎君酒醒之后,自己的遭遇也不会太好。
“沈姑娘,请吧。”福伯恭敬道。
事已至此,沈鸢已别无他法,依卫驰的性子,没将她直接丢出去已算是好的了,她手撑案几,吃力起身,然这酒后劲太大,她脚底一软,身子跟着踉跄了下,险些就要栽倒下去。
卫驰伸手扶了她一把,沈鸢柔弱无骨得倚在他怀中,这回不是刻意,而是当真没力气站稳。
这一下可叫福伯看不懂了,也不好上前帮忙,郎君既叫人来送沈姑娘走,这会儿又姿势亲昵地扶着人家,这到底是?
“罢了,你留在这里便是。”卫驰将人扶着靠坐在案几旁,刚想离去,眼锋扫过她红透的脖颈,又转手拿了件披风罩在她身上。
“去毓舒院叫她的婢女前来伺候,再燃个炭盆。”卫驰转头对福伯道,言语中听不出喜怒,似在下达军令,待说完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出了房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