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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恕不常与人聊天,一旦聊起来,他的思路就比较跳跃,苍星垂习惯了,虽然很不爽自己的回忆被打断,还是接话道:“确实是不错,几乎没碰上渊内的凶险。怎么,慈悲神不会觉得我把你逼到那境地是靠运气好吧?别忘了你自己还有神姬的祝福加身呢!”
神姬最后的那句“祝君好运”,真的是在祝慈悲神君好运吗?如果是这样,这一切都能说通了,长乐神女最终选择了慈悲神的阵营,没有与苍星垂一起离开,所以苍星垂对慈悲神怀恨在心,这万年身边也并无人相伴……
苍恕不知自己心里是何滋味,一面觉得长乐神姬不愧是这六界第一的好运之人,想来苍星垂对待爱侣很是忠诚贴心,一面又生出些不该有的遗憾来。
遗憾什么呢……苍恕也说不出,是这一对登对的璧人被时势拆散,魔尊因此变得疯疯癫癫?还是如此一来,苍星垂绝不可能与他再生出什么友谊来了?
从来都是孤身一人、高高在上的神君,平生第一次发现了一个也许可以成为朋友的目标,这个人与他势均力敌,无须他的怜悯和慈悲……只是可惜,造化弄人,这一点莫名生出的渴盼也很快被掐灭了。
“我好困呀。”苍恕慢慢地说,有些低落,“我要接着睡了。”
聊得好好的,突然岔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紧接着就说要睡了,苍星垂额上青筋一跳,只是听苍恕声音有气无力,确实不舒服,他勉强按住了脾气没有发作,只是隔着衣服揉了一顿里面的毛团。
苍恕伏在他的心口再次沉沉睡去。不同于慈悲神君冰冷的心口,魔尊的心口是炙热的,无论过去和未来他们的关系如何水火不容,至少这一刻,苍星垂给他的温暖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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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用水洗了毛的白色毛团受了风寒,苍星垂不得不过上了白天用原身恢复神力时心口揣着一只仓鼠,晚上变成仓鼠养伤时压着一只仓鼠的日子,有时候他恍惚觉得自己在这个山谷里除了用来取暖以外没什么别的用处。
每次有这种错觉产生,他都会把灰毛小团子抓来摸一顿,宣泄情绪,以示霸权。
不过日子一久,就连胆子小得不行的灰色小仓鼠也习惯了,被摸毛的时候还可以淡定地抱着果仁继续啃。
苍星垂十分烦躁。
好在在他夜以继日的照看下,娇贵难养的雪白大毛团渐渐健康了起来。
这一天,苍星垂正把白色毛团拿在手里喂食——放在地上怕再次着凉,而且前几日白色毛团总是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苍星垂干脆让他在自己手心吃东西。
白色毛团吃完了今天的早餐,仔仔细细地用一片大些的木屑清洁了自己的嘴边的毛毛,这才说:“我觉得自己已经好了。”
他说的自然是风寒,不是伤势。一年里都在最凶险之地和最凶险的人搏杀,闭关养伤数十年都不奇怪,是不可能一个月内养好的。
“恭喜你在我耐心耗尽之前活过来了。”苍星垂说,因为最近几天毛团渐渐好转,不用时时塞进衣服里避风,他把毛团放在肩上,“我已经受不了天天挑干净的大片木屑给你当帕子用的日子了,既然好了就自己挑吧。”
苍恕道:“我也不用再挑木屑了。”
“嗯?”
“因为我……”
凭空忽然现出一个人来,不偏不倚就出现在苍星垂身上,苍星垂一下没反应过来,直接被那人压倒在地。
“……自己带了帕子。”苍恕说完了后半句。
慈悲神君白衣胜雪,这清冷出尘之姿已好久不见了,如果他此时没有两腿分开跪骑在苍星垂的腰身处的话,苍星垂可能还会有闲心欣赏一下。
“你、是、不、是、故、意、的!”苍星垂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三番五次骑在我身上!”
苍恕也有点尴尬,他太久没变回神身了,一时没注意落点,但他还是认真纠正苍星垂的错误说辞:“不是故意的,没有三番五次,这是第二次。每天晚上你都不肯让我在上面。”
他说着身子一轻,上浮了一小段立在半空,似乎是为了化解刚才的尴尬,左顾右盼地感慨道:“真是好久没有飞过了。小灰去哪了?”
“到那边花丛里玩了,自从腿伤好了就野得不行,天天睡得比我们还晚。”苍星垂哼了一声,“既然慈悲神又能用神力了,就请现在点一块金给我。”
苍恕莫名道:“为何?”
“那只蠢头蠢脑的仓鼠,我之前说要放生,你不肯,偏说腿伤没好全放生容易死。现在它好倒是好了,赖在我们这不走了,你知道它每天吃多少东西吗?”苍星垂每天要喂两只仓鼠,憋了一肚子火,“这个月它吃的东西全是我买的,下个月该你出钱了。”
第13章 逛街
要说“赖上”,灰色小毛团实在有些冤。
明明是因为手感绝佳的雪白毛团时时被他揣在心口,不能拿出来见风,最近迷上了仓鼠手感的苍星垂才经常抓住小毛团蹂躏一番。好在苍恕没看见,不然又有的唠叨。
灰色小毛团丝毫不知道自己被诬陷了,被苍星垂从花丛里提着出来的时候还开心地抱住他的手指。
“腿伤果然好得差不多了。”苍恕欣慰地说,把它从苍星垂手里拿过来仔细看了看,小小的灰色团子没怎么接触过这白衣的神君,拘谨地在他手里缩成一个小小的团。
它习惯了苍星垂,不习惯自己。苍恕一叹,将它放回它的木屑堆里。
“这一个月都有劳魔尊耗费神力点金了,下面自然该我来。”苍恕说,“我们什么时候出去采买食物?现在?”
苍星垂不客气地嘲道:“现在叫你点金,你怕是点完又要变回仓鼠。明日吧,还够吃一晚。”
虽然说话这样不饶人,但其实魔尊……是个很体贴的人啊。苍恕心中一动,他知道苍星垂是因为两人暂时结盟才会为他考虑,而不是真的关心他苍恕恢复得如何,但这不妨碍他越发觉得魔尊很好相处。
九重天的九位上神性情各异,和合神也是出了名的说话刻薄,他要么不说话,要么出口就是嘲讽,然而他心口如一,嘲讽就是真心嘲讽,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苍恕身边没有过苍星垂这样的人,一时只觉得很有意思,但一想他是如何地恨着自己,那一点兴头又被冷水浇灭了。他心不在焉地摸了摸灰色小毛团,问苍星垂:“我要回笼子里养伤了,你来吗?”
“不了,我晚上再来。”
“嗯。”
苍恕便自己把笼子搬到能晒着太阳的地方,变回仓鼠钻了进去。
不知道苍星垂胸口被他误刺的那剑伤养好没有,但比起伤势,苍星垂似乎更在乎神力的恢复,他果然是更重视实力的……苍恕不着边际地想着,在冬日的暖阳下懒洋洋地趴着,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拱他。
苍恕茫然地睁开眼,发现那只灰色毛团正在努力地和他挤得更紧一点,因为个头太小了,看上去仿佛钻到了雪白大毛团的肚子底下。
偶尔苍星垂起得早,苍恕还在睡,苍星垂会把灰色毛团塞进笼子临时给苍恕取暖用,因此灰色毛团虽然不熟悉苍恕的神身,倒是很熟悉白色毛团的气味。
仓鼠天性不适合群居,合笼更是会不死不休,然而天天和两位太初神君待在一起,这只小仓鼠沾上了一点神性,不会再如普通未开智的小兽那样行事,它半个身子都陷进了大毛团雪白的毛毛里,这才满足地停了下来,暖洋洋地睡了过去。
苍恕看了一眼就没再管,任由小毛团挤着他,就在他要再次睡过去时,又是一阵动静,这次是一只暖和的大毛团过来和他挨在一起。
“你不是晚上养伤吗?”苍恕半睡半醒地问。
因为太熟悉了,这次他眼睛都没睁。
“今天难得阳光好,我也要晒一下。”苍星垂说,又往白色毛团身上挤了挤。
被他们挤在中间的灰色毛团细声细气地“吱”了一声,挣扎着试图出去。
“你挤到它了。”苍恕说,他快睡着了,神识中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让一下,它出不去。”
苍星垂说:“我懒得动。你怎么不让?”
两人正互相推诿着,灰色毛团好不容易自己钻了出来,跑到笼子外面去了——它知道,当那只更大的黑色毛团在笼子里的时候,它是不可以待在里面的。
苍恕困倦地睁了睁眼,问苍星垂:“小灰跑哪去了?”
“去玩了。”苍星垂说,“别叫它小灰,太俗了。”
“唔。”苍恕应了一声,熟练地往黑色毛团身上挤了挤,这才放心地睡了过去。
·
第二日。
并不怎么繁华的边陲小城里来了两位贵公子,一人着白衣,一人着黑衣,皆长身玉立,通身气派,只是若有人想要仔细地瞧一瞧他们的面容或是服饰细节,就会立时一阵恍惚,被忽然想起来的要紧事岔走心思。
苍恕其实不是第一次来这小城了,只是前两次来时都待在苍星垂的衣襟里昏睡着,这是第一次用真身前来,他四下打量道:“这小城很是萧条啊。你不是说,今日是赶集日么?”
街边的摊位零零落落,行人也并不太多,苍星垂来过几次,也听过几句坊间抱怨,对苍恕道:“大夏国正值动乱,之前院子里那一出你也看见了。上次来我还听见赶集的小贩闲谈,新皇似乎已经在京城登基了。”
新皇登基……苍恕顿了一下,苍星垂也停下脚步。
“你的神君权柄已经移交出去了,是吗?”苍星垂问道。
人间帝王登基,要开祭坛告知天神和列祖列宗,大夏国不是个小国,苍恕也已经恢复神身,没有道理帝王更迭他身为神庭之首却毫无感应。
除非他已经不是了。
“嗯。”苍恕承认了,他知道瞒不过同样当过神君的苍星垂,“某种意义上,我已经……不是慈悲神了。”
他说出这句话,带着一丝惘然。慈悲神是他天赋的神格,而一年前他将这握了数万年的权柄移交了出去,那时候正是局势紧张的时刻,后来的一年里又殊死搏斗,直到现在才有闲暇,心里生出些违和感来。
没想到,还没等他感慨什么,苍星垂斩钉截铁道:“你是。”
苍恕带着些惊疑转头看过去,正正撞进苍星垂那双满是阴霾的眼里,他似乎不知为何被苍恕那句话触怒了,冷厉地质问道:“你当然是慈悲神。不是慈悲神,你又是什么?”
苍恕被问住了。他为天下苍生而活,也从来只为天下苍生而活,失去了慈悲神的身份,他又是什么呢?
第一次自己走出山谷透气的好心情顿时散得一干二净,苍恕的语气也淡了:“魔尊,你要站在这条人来人往的凡人街道上与我谈论这个吗?”
“你什么都不是,只是慈悲神而已。”苍星垂丢下这句话,撇下他独自往前走了。
这一日他们似乎运气不佳,两人一前一后将城里的几个街市逛尽了也没找到一个仓鼠贩子,稍一打听,原来城里的几个仓鼠贩子都是从周边村镇赶集而来,要晚些时候才会到,他们来早了。
回去一趟费时费力,两人便随意寻了个茶馆坐了进去。苍恕给了掌柜一颗金豆,叫他着人帮忙盯着街道,有仓鼠贩子就叫他们一声,掌柜自然是喜不自胜地答应了,还特意给了他们最雅静的里间双人桌位。
这可真是帮了好大一个倒忙。
因为在街上闹了那么一出,两人这会儿相顾无言地坐着,茶上来了就各自喝茶,半句话都没的说,偏偏这里还是最“雅静”的位置,这气氛僵得叫人想忽视都不行。
他们不说话,一屏风之隔的邻座说话声便清晰起来,落在两个天生耳聪目明的神族耳里,更是字字可闻。
只听一个说:“那护卫说是去牢里给废太子送吃食,结果见了面却一刀杀了他主子!京城里都传遍了,那护卫原本是废太子跟前的大红人,所有贴身护卫里最受宠信的一个……”
另一个唏嘘道:“早就听闻废太子没了,原来是这么没的?这可真是,自己磨利的刀,到头来捅死了自己!”
又有一个说:“即便废太子没了,不是还有个降生之时,世间重见天光的嫡皇子吗?怎么就轮到了……”
“嘘!莫要乱说话。”
“我听闻那位小皇子也没了。还记得去年小皇子诞生,天光重现,圣上大赦天下,没想到转眼就出了太子谋逆案,两个嫡皇子就这么接连没了……咳,天家的事,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呢?”
“废太子走得突然,案子也查不下去了,谋逆案就那么搁在那了?”
“人都走了,自然是草草结案了,谁和死人过不去啊。”
“那个背主的护卫如何了?”
“如何?也死了呗,京里头的说书人讲了,那护卫刺死废太子后也自尽在那牢房里了,用的是同一把匕首……”
邻桌一片唏嘘声,也有质疑说书人胡编的,小二轻手轻脚地来了最里头这桌,俯身对苍恕道:“贵客,街尾摆了一个卖仓鼠的摊子。”
“多谢你们了。”苍恕道,和苍星垂一道出了茶馆。
苍星垂熟门熟路地要了一堆给仓鼠特制的木屑和吃食,苍恕再付了一颗他自己点石而成的小金豆,两人一人拎着一布包的东西,正要回去时,一个小贩与他们擦肩而过。
那小贩肩上扛着一个木棍,棍子上头扎着稻草捆,捆上插满了红艳艳亮晶晶的果串,夕阳的余晖洒在那些果串晶莹的糖衣上,折射出甜腻温暖的人间烟火气。
“糖葫芦!卖糖葫芦——”
苍恕有点移不开眼了,直直地盯着那些果串看,苍星垂不耐烦道:“要买就买,别盯着看,丢人。”
不用他说,苍恕已经上前去了,他正要问那小贩收不收金子,话还没出口,忽然一阵眩晕。
太阳消失在了天边,最后那一点阳光隐去,街上的两位公子也忽然不见了踪影,他们手上的两个布包落在了街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