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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地形不同的关係,此带随处可见浩浩苍穹,尤其是现在,天际隐约翻白,却又不甚明朗,灰濛濛的天色夹带几抹发光云彩,观望起来甚是雄伟。
五更刚过,赵高就醒了,他是个浅眠的人,初入咸阳时,长夜漫漫,他经常辗转难眠,无缘无故地惊醒,却又翻来覆去,所以他后来乾脆就不睡了,就待在房里写写字还是翻阅古典什么的,等到有些无聊,才躺回榻上睡个回笼觉。
现在正是他从睡眠中醒来暂时睡意的时候,他推开窗子,看着外头与咸阳城截然不同的天空,呼吸着乾燥冷冽的空气,感觉脑袋里思绪是越来越清楚了。
思绪一清晰,就会想起很多本来不愿意面对的事。
好比胡亥,好比祖国的亡国恨,好比那些曾对他落井下石或冷眼旁观的人。
他想起蒙毅,那个自命清高总爱拿蒙家辉煌功勋骄傲自衿的男人,这男人如今也位列上卿,掌管了朝中大权。
秦朝除丞相外,就设置三公三卿,所以赵高当然知道蒙毅的实权有多么惊人,更遑论他的大哥蒙恬,身为大将军的蒙恬,这两个人在朝中一个管文一个管武,只要是稍微有点认知的都不会傻到要跟蒙家作对。
别人不敢,不代表他赵高不敢;他赵高从前不敢,不代表他永远不敢!
当赵高沉浸于思绪中,他眼尖瞧见此地驛官与他的随从就此经过,驛官就是在驛站里处理一些接见杂务或管理当地税徵之人,赵高记得这里的驛官姓何,前些天正大张旗鼓接胡亥的驾,现在看那驛官神色匆匆,莫非是有什么重要的人物来临?
赵高当下就跟了过去,没有什么梳妆,在打开房门时的确是让守在门外预备着洗脸水的侍婢吓了一跳,正当侍婢慌乱地捧着毛巾要给赵高盥洗,赵高也只是随便虚应一下就走了。
不是他不爱清洁,只不过昨晚胡亥乱来之后已经把他折腾了很久。
他拼命想睡的时候,胡亥偏偏把他丢进澡盆里,说是什么沐浴之后比较好睡。
去他的好睡!老天都晓得他如果直接昏睡过去可以睡上三天三夜不成问题,而那位始作俑者现在仍躺在床上抱着棉被睡的正香。
咳──姑且不论赵高心底的怨懟,他随着驛官的脚步来到另一座院落,那里靠门口近些,所以也比较吵杂,一般也只是给停留片刻或暂时歇腿的官员使用,赵高安静凑了过去,就从门外看见庭院里驛官正在对某人鞠躬哈腰。
是蒙恬!
赵高这才又猛然记起两个时辰以后要与蒙恬在此会面,蒙恬自前线返回,预计要将胡亥此行所押解的罪犯或官俘调往边关戍防,其馀的要作为支援或修见长成的劳力,他必须核对名册,点齐人数。
这种事本来就不用他大将军亲自出马,顶多派个副将还是小吏接管也就罢了,赵高当然知道蒙恬之所以决定自己到场,无非是感觉到胡亥与公子扶苏之间有诡异的衝突,所以不能让立场一向支持扶苏的蒙家出了什么差错,免得牵扯到扶苏身上。
就这部分而言,蒙氏兄弟实在比寻常只会见风转舵的大臣稳重不少。
不过这倒给了赵高一个发洩怨气的小小良机。
他默默回到房里,一回房就瞧见胡亥正在东张西望。
胡亥曾不止一次对他说不能随便乱跑,可无奈赵高就像是在说「不然你把下官的脚砍断啊」总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溜出去。
就在胡亥一口气要骂到赵高臭头,他居然看见赵高脱了鞋袜,一声不哼鑽进被窝,他走过去,「你还想睡?」
赵高用棉被把脸摀住,闷着声音道:「下官犯睏。」
不过胡亥完全是个喜爱扰人清梦的性格,所以他马上把赵高身上的棉被拉下来,坐在床边看着赵高缩成一团的样子,正在思考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赵高忽然一个翻身,扑到了胡亥的大腿上,嘴里直咕噥着,「既然你把下官的被子拿走,你就得当下官的被子。」
「哦──」
胡亥顿时发出心领神会的声音,因为赵高这话实在是说到他的心坎里了,不过胡亥偏偏又是个让你向东你偏往西走的性格,所以他现在只想把赵高拎起来问个明白。
只是当胡亥勉强镇定想把赵高从他的腿上拉走,赵高的脸好死不死碰到胡亥腿间精神万分的兄弟,那兄弟像是在回应赵高般颤抖着打了一声招呼,立刻就跟他的主人胡亥一样拼命想往赵高的身体里面鑽。
正所谓剑及履及,胡亥与他那兄弟实在配合的天衣无缝。
如此一趟晨间的操兵演练,持续了快要一个时辰才稍微平静。赵高这下是真的有睡意再睡个回笼觉了。
胡亥搂着他,慾念平息之后就立刻怀疑赵高的逢迎另有目的,只是他胡思乱想一阵,等到驛官在门外扣门说是与大将军蒙恬会面的时辰快要到了,他才真正有点明白。
他怎能不明白赵高心里对蒙氏的积怨?
于是他当场把驛官遣了出去,藉口昨夜睡的不好要蒙恬自己先去别处忙,末了,又加上一句:「本公子随后就到。」摆明了要让蒙恬枯等。
驛官当然听得懂胡亥的意思,一方面朝胡亥房里送些提神醒脑的补药,一方面朝蒙恬那里端上各式各样绝品好茶,就是想让他们双方清醒脑子,别到时候发起火来牵扯到他这个无足轻重的小官。
这一延宕,足足比当初预定要在巳时见面的计画硬生生拖到中午。
午时前,驛官老早吩咐要人备妥饭菜,一桌的宴席要十来人吃吃三餐也吃不完,目的不外乎是希望各位酒足饭饱,免生事端,可惜他想的实在是太美好了,胡亥虽然领着赵高出房门,却偏偏不往与蒙恬面晤的大厅走,而是转往内院,说是前面风大,怕中车府令大人受寒。
这会儿,驛官听见急的直跳脚,他早让蒙恬等在大厅的饭桌前预备开席,谁晓得让这大将军眼巴巴望着一桌子好菜,最后又要移驾到内院去用膳,他这哪里还敢说出口。
幸好蒙恬倒也不恼怒于他,只是冷笑着对他道:「无妨,本帅这就过去与胡亥公子请安。」
驛官频频拭汗,一直吊在喉咙眼的心脏才稍稍摆回了左胸口,正料想着送走这些达官贵人,他要狠狠捞一票回来再告老还乡。
所以一个朝代之所以败亡,也就是从一个无足轻重的破洞开始。
层层的剥削、迫害,为了讨好上司而在百姓上所施加的种种手段,直到最后演变成一个接一个难以挽回的过错。